在确定那个男人走出自己人生的坦途之前,她没办法考虑自己的感情,更无法追求个人的幸福。她知道,这是当年为了了却自己的责任选择与如松分手所必然付出的代价。
她甘于承受这样的代价……
尽避当年分手时,他们有约定,这些年更是靠着那个约定撑过种种难关,让自己在每一个痛哭失声的晚上,有擦干眼泪期待明朝阳光的勇气。
但是她知道经过十二年的光阴,那个人也许变了,也许他又找到了他真正的幸福,不过她安慰自己,只要他幸福就好。
只要他幸福,快乐的活着,就能稍稍减少她心中对他的歉疚。不一定要她,她可以一个人好好活着,没有关系。
经过十二年的分离,她深切的知道,幸福太难得了,只要能幸福就好……不用轰轰烈烈,平凡的幸福就好……
终于有了空档,方以慈站在炉火前发着呆,好像从医院回来之后,她就常常这样发呆。
晚上因为四个弟妹都在,如钟和如风也回来帮忙,为了怕让弟妹担心,所以晚餐时段她尽量专心工作,不显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但中午时分只有她自己,她便无法自制,常常思绪飘远,想起过往,想起现在,更想起那天在急诊室的病床旁,那个对着自己落泪的男人。
这场重感冒真是这几年来她生过最重的病,为了要好好照顾妹妹,她不敢随便生病,就算生病了也不能休息。
但这一次,她发高烧到昏倒,腰部的痛楚也无法再忍耐,就这样在妹妹面前昏倒,让两个妹妹吓到不停哭泣。
这些事她都是在朦胧间意识到的,包括那个在病床畔用熟悉又陌生的温柔话语安慰她的男人,让她可以放松紧绷的身体,也放松心情入睡。
即便经过这么多年,他依旧拥有能安定她的心的力量。
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两天,她好好的睡了一觉,重感冒好转,连腰痛也好多了。她在急诊室躺了两天,医院方面就是找不到病房让她住,幸好病情没恶化,老天爷留了一条命让她继续尽未完的责任。
“怎么在发呆?”
“……赵老师?”
“我来吃面,这次我自己付钱。”
“这怎么好意思……”
“你赚的是辛苦钱,听说你前阵子还病倒住院,我是说真的,让我付钱吧!别再请我了。”
方以慈苦笑,“让大家担心了,好多人都很关心我,一直问我身体怎么样。”
“你的面店在这一带已经出名了,好多人都说你的手艺很好,都喜欢来这里吃面。”
“谢谢大家的照顾……老师快点进来坐,我煮面请……”
“别再请了……”
“我煮面给老师吃,不是免费的……只是还是会算老师便宜一点。”
赵士平笑着,看了眼前的她一眼,其实心里有话想说,却是欲言又止,只得先走进店内找个位置坐下,再找时机问问。
问什么……说来惭愧,一个丧偶的男人想问感情的事,还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伙子一样,真是丢脸。
五分钟后,方以慈端着面走过来,还切了一大盘小菜。
赵士平看着苦笑,“你不能因为我说要付钱,就切了一大盘小菜啊!”这是玩笑话。
“这是请老师的。”
“拜托,真的不要请我,这样我真的会过意不去。”
“可是……”
“好了!好了!你又要把我是以恩和以惠的老师这个理由搬出来,我已经听了好几年了……”
双手卷着围裙,将手擦干净,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赵士平笑着,发现这个女人真的跟其他的女人很不一样。
她很单纯、很认真、很热情,她一个女人撑起整个家,照顾养大两个妹妹,更可以证明她很乐观。
他自己丧偶,几年来一直灰心度日,所以他很羡慕她的乐观,因此也很想靠近她、亲近她。
“那天以惠跑来找我,要我……要我……”
“以惠说什么?”
一咬牙,决定直说:“要我追求你!当时我吓了一大跳,不过……我其实一直很想这样做。”
方以慈讶异到不行,捂着嘴,不好意思的看着赵上平,“老师……对不起,以惠那孩子乱说话,真是对不起,给老师找麻烦了……”她显然没听到赵士平后面那句话,不然她应该会更惊讶。
“不会,因为我……我其实也很想……很想……我一直也很想鼓起勇气来追求你……”
“老师……”
赵士平赶紧接话,“你不要觉得有压力,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但是心里的话还是想说出来,不然自己会后悔。”
方以慈很讶异,想了想,看着赵士平,眼睛里一片清澈,一点瑕疵也没有。“老师,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有人?”他很讶异,“我可以知道是谁吗?因为……就我的观察,你的身边好像没出现什么男人……”除了那天……
“其实……”第一次,方以慈试图解释她曾经经历过的感情,“我十二年前曾经交往过一个男朋友,后来我因为要照顾中风成为植物人的父亲,还有以恩和以惠,没办法兼顾感情,就跟他分手了。”
“事实上,那个男生也有自己的责任要尽,他的父母生意失败,欠下庞大债务,后来父母又意外身亡,他有两个弟弟,他除了要还债,还要照顾弟弟,就这样,我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赵士平听着,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竟背负着这么大的牺牲。
“这些年我一直很遗憾,没办法在那个男人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两个妹妹渐渐长大,家里的状况也变好,但越是这样我越是遗慨,很想知道那个男人的日子有没有好过一点……”
“你觉得当时你们会分手,是你的错吗?”
“……我不知道,但是当时我确实做出了选择,舍弃了他。”
“他也是啊!”赵上平看着她,“你一直怀抱着歉疚,他呢?”
“我想他也很歉疚吧……”否则他们彼此再见时,何必如此关切的询问着对方的状况、何必一再道歉、何必期待对方比自己幸福,藉以化解心中难以言喻的强烈遗憾?
“那个男人现在人呢?你们还有再见面吗?”
淡淡一笑,“有!他的债务快还清了,两个弟弟也长大了……我很开心,他也克服了他的难关。”
“你还爱他吗?”
点头,毫无犹豫,“爱。”
“所以,我没机会了。”
“……对不起。”
赵士平挥挥手,他知道,面对这样一段用十二年的等待与祝福建立起来的感情,他是敌不过的。
“等一下……你说的男人,该不会是那天那个人吧?”
那个看起来瘦弱,眼神却如此坚定的男人,当时他还在劝以慈收他的面钱,那个男人却用三两句话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似乎也斩断他和以慈的联系,那男人仿佛希望他和以慈之间仅止于老板和顾客的关系。
“就是他……”
“难怪,难怪他……”摇头不语。
难怪当时那个男人会展露出一丝嫉妒的样子。
“他怎么样?”
摇头,“没事……”语气一转,“把我刚刚说的话忘记,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朋友,祝福你。”
他不会傻到以为自己可以打败这十二年感情的牵扯,那种看似相互割舍,实则相互祝福的牵引,比交往数十年还要深刻、强烈,只是有时候,当事人没有发现罢了。
“谢谢。”接下他的祝福,却没有信心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方以慈在心底苦笑,毕竟还是隔了这么多年,他们也都不是当年的自己了,又该怎么延续当年的幸福与甜蜜呢?
汪如钟和汪如风回到了方家的面店帮忙,这次回去帮忙并不是自愿,某程度算是出于大哥的拜托。
“……去帮帮以慈的忙,至少这段时间别让她太累,让她有机会休息……”大哥是这样说的。
大哥从来不曾要求他们什么,大哥永远都是最疼他们,给他们最好的,帮他们扛下一切重担,也因此,一听到大哥开口拜托,如钟和如风就算对方家两个妹妹有什么不满,也必须吞进肚子里,乖乖去帮忙。
其实如钟还好,也没什么不满的,一开始他就不觉得这件事他们有什么资格插嘴,当年两个兄姊分手时他们才几岁,个中原委他们哪会懂?
以恩也是同感,但以惠和如风可就不这么认为,两人为此吵了好几次架,有几次甚至是在汪如松和方以慈面前,让两个兄姊更加难过,甚至让汪如松对以惠说出“我不会再来找以慈”这种话,企图平息以慈面临的窘境。
大哥跟以慈姊说来都是傻瓜,他们都认为当年两人选择分手是自己的错,都把责任扛在自己肩上,没有怪过对方。
也因此,他们对于彼此再续前缘显得被动,似乎都在等对方主动,因为他们都认为自己有错,都认为在对方原谅自己之前,他们都没资格向对方要求什么,包括感情。
虽然应该对这两个养大他们四个弟妹的人表示一些尊敬,但说真的,看着他们现在的状况,汪如钟真的觉得这两个人都是傻瓜、笨蛋!
事实上,连以惠和如风都感觉到哥哥和姊姊之间的感情很强烈,自从以慈住院,方以惠就很少跟如风吵架。
两个人显然都克制许久,但这两人不吵架好像就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就干脆不说话,对上眼了干脆移开眼神。
这天四人放学后相约一起离开,因为汪家两兄弟要到方家去帮忙搬东西,把东西搬到方以慈的面店。
方以惠走在最前头,中间是汪如钟和方以恩并肩,后面则是汪如风。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就是不肯凑在一起。
“他们两个现在是怎样?”方以恩问。
耸肩,“大概知道他们只要一见面就吵架,索性别碰面。”
“所以他们这样不讲话也是好事?”
“也不是这样说,但至少他们不讲话,就不会再说一些让你姊、我哥难过的事,所以算是好事吧!”
这时走在最后头的汪如风对着前面喊了一声,“还要多久才到?”
汪如钟挑眉,对着前面的方以惠喊着,“以惠,如风问还要多久才到?”
“哼!你跟他说,不爽来就不要跟啦!爱哭又爱跟路……”
“哦!如风,以惠说……”汪如钟果然要帮忙传话,方以恩赶紧拦住他。
“拜托,你是要他们又吵起来吗?”回头看向汪如风,“就在前面了,快到了,再五分钟。”
“哦……”
汪如钟淡笑,“其实还是希望他们吵一吵……想想他们也是因为心疼大哥和以慈姊,才会跟对方吵架……”
“是啊……”
第9章(2)
又走了一段路,四人终于来到方家,方以惠和汪如风一前一后,依旧不交谈;走在中间的汪如钟和方以恩反而不断交谈,甚至说到汪如松前阵子跟他说要买房子的事。
“所以你们可能要搬家了?”
“大概也是在附近吧!毕竟大哥在这里工作,能搬到哪里去?”
“说得也对……到了。”走到公寓前,拿出钥匙开门,“上去吧!就在三楼。”
爬上楼梯,来到三楼,方以惠打开门,四人走进方家。也是间不算宽敞的小鲍寓,但整理得很干净。
“很干净啊!”
方以恩笑了笑,“都是以惠的功劳,家里都是她负责扫地、拖地;我负责煮饭、洗衣服。”
汪如风话说得很酸,“看不出来喔!真是看不出来……”
“你怎样啦!要吵架是不是?来啊!我怕你啊!”
“好男不跟女斗,我懒得跟你吵。”
方以惠很不爽,“我告诉你,是我不跟你吵,不是你不跟我吵,你每次都吵输我,哪有资格跟我吵?”
“我哪有吵输你?都是你每次只会捏我耳朵……”
“不认输的男生最讨厌了,明明就吵输我……”
眼见两人又斗了起来,汪如钟和方以恩对望一眼,无奈的叹息,他们刚刚竟然还一度认为这两个人与其彼此不说话,不如吵一架。
“你们还是继续保持刚刚的沉默,好不好?”
“哼!”
“哼哼!”
方以恩赶紧上前将两人拉开,“好啦!我们是来帮姊姊搬东西的,不要吵到忘记要做正事了。”
拉开妹妹,指着角落的两箱东西,“如钟、如风,你们力气比较大,那两箱东西就麻烦你们,如果真的太重,就用推车好了,反正面店就在附近;我和以惠到房间把东西搬出来,你们等我们一下。”
“好。”
两个女生进了房间,汪如钟蹲下身检视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些食材,大概是厂商写错地址,写到以慈姊的家,所以才会没送到店里。
“哼!凶婆娘。”
“我已经懒得说你了,反正我看你大概也很喜欢被以惠骂!”
“我哪有……”
“不然从明天开始,你回家,不要再来?”
“我才不要……”
“喜欢就喜欢,干嘛这么别扭?”直接说出弟弟对以惠的感觉。
“我哪有……”
“还是你觉得,像大哥和以慈姊分开这么多年比较幸福?”
汪如风楞了楞,立刻摇头。
“这就对了,能陪在身边当然比较幸福,说真的,大哥和以慈姊都很可怜,他们为了我们牺牲了自己……”
这时,方以恩和方以惠抱着东西走出来,方以恩嘴里喃喃念着,“姊说这些衣服要送给人家,我们已经用不到了,这几天她都在整理……谢谢!”汪如钟上前帮忙接过。
汪如风也有样学样,上前帮方以惠接过;方以惠先是楞了楞,但还是交给了他,撇开头,表情似乎很不屑,脸颊却微微赧红。
就在此时,有样东西从衣服堆中掉了出来,飘落在地上,看那缓缓飘落的样子,好像是张纸。
四个人都发现了,低头看向那张纸。定睛一看,确定那不但是张纸,还是张照片。
汪如钟将衣服放在一旁的纸箱上,弯腰将落在他脚边的照片捡起来。看着照片,他先是一楞,不解照片中的人是谁,继而了然于胸的表情缓缓浮现。
“谁的照片啊?”
递出去,交给方以恩;方以恩接过,以惠和如风凑上前来一看,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茫然……
照片里有四个小孩,彼此并肩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看着拍照的人。
那四个孩子就是他们……如钟、以恩、如风、以惠……就是他们小时候……如松和以慈还在交往的时候……
日子还没有难过的时候、生命的难关还没来临的时候、大难还没临头的时候、悲剧还没发生的时候……
“我们四个真的很早就认识了……”方以恩眼眶含泪,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