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就凭你这小拳头,俺一根指头就能扳倒你,下次回来,你就等着俺去找你!还有啊,你这洗尘宴俺下次还来」他拍着西太瀞的小肩膀。
张潮完全没想到若非此刻湛天动的心思不在这上头,他的爪子有可能会被卸下来。
「说定了,我等二当家的!」
张渤笑呵呵的离开了。
很难得,她和张渤说了那么久的话,湛天动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俩,喝荼,撤茶叶沫子,眼里温柔得不像话。
「大当家。」
「嗯,回来了。」
看了她半晌,只觉得人还是那个人,却有些不同的地方,一阵子不见,眉眼开了些,也长了个头,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就像她这样吗?
他还满喜欢她这模样的。
「是。」
「去了哪,这会儿才到家?」看着她走近,他收敛了瞳眸底汹涌的火热,恢复一如往常的高深莫测。
「小的见时间还早,到市集去闲晃了一下。」
「市集有什么新鲜的吗?」他问得很起劲,就好像只要攸关她的事情,芝麻绿豆也好,他都想知道,一样也不能漏。
「我到扬州有些时日,还不曾仔细看过这里的任何一处地方,心中起念,这才回来晚了。」
「是这样子啊……龙云寺的海棠、法源寺的丁香都是出了名的,别说小秦淮河你也没去游过河吧?」无论是龙云寺的海棠、法源寺的丁香、小秦淮河的过桥,往后他都会带她去,就算扬州景致都看游遍了,还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杭州痩西湖,还有她在淮安没吃到的白鱼,她想去哪,他都会带她去。
他这在做什么?推敲着要带她出游吗?西太瀞愣住,继而皱着眉头,狐疑的说:
「有关商船的事,想必昆叔都向大当家回报过了,要是没事,小的下去了。」
「昆叔说此行收获颇丰,还寻到了货路子,你辛苦了。」他回过神,告诉自己必须忍着,别吓跑了她。
这般小心翼翼,他从来没有对谁有过。
「去休息吧,梳洗过后,我们一起吃饭。」他云淡风轻的丢下这几个字。
「……是。」一起用膳?有必要吗?他如果要找人吃饭谈天,怎么也轮不到她啊。着他那没得商最的神情,西太潘只得躬身退去。
「西太瀞……」她没能听见他低低的唤声,因为除了湛天动自己,不会有人察觉到他八风吹不动的外表下,评评跳着的心。
西太瀞回到自己屋里,正坐在罗汉床上纳鞋底的春水早已望穿秋水,一只鞋底的针脚别说整齐了,还不时的戳到手指,就在气恼的同时,抬头见到西太瀞,她喜出望外,丢下手里的东西就朴了讨夹。
「哥!!
西太瀞被她这一扑差点没倒退好几步。「春水,你沉了。」春水正想和想念了好几个月的「哥哥」好好诉诉思念之情,被西太瀞这一打岔,顿时哇哇大叫,「哪里哪里?腰吗?还是大腿?要不胳臂,还是脸蛋?」爱美是女子天性,这会儿,春水紧张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胖了,不会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巴着主子说想她。
「没,事实上你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
「才没有呢……倒是哥,你又痩了一圈。」春水放开捏着自己腿肉的手,细细的将西太瀞打量个够,越看越心疼。
「在外面跑来跑去,能生出肉来才奇怪!」她不以为意。
「以后能不能不要去了?这么大的屋子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怕,可是一想着你在海中央,那有大风大浪和海贼,我就会睡不着。」春水几乎是天下最好命的丫鬟了,一开始湛爷把她调到厨房去,可自从她的主子出海去,他又把她调回来,要她好好的守着缥渺楼。她吃得好,穿得好,住的外间也比其他人都好,所以她每天除了抹那干净到纤尘不染的桌子,连夜壶也只需倒自己的,想躺想睡自由得要命……可她无事可做啊,这样的假主子她没那命当,她受不了啊,她宁愿要她的主子回来,就算住小屋、吃粟米她都可以。
挣那样的钱,一不小心就没命花了啊。
「傻孩子,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她怀念的摸摸春水的发。
「哥……」春水不依了。
「我要沐浴,要泡热腾腾的热水澡。」
「瞧我净嘀咕,忘记哥刚进门,要先把身上的尘埃洗掉,换件干净的衣衫。我马上去叫人抬木桶和准备水!」春水旋风般的卷出去了。
直到这时候西太瀞才有空坐下来,自己倒了水喝。
「太瀞小哥?」外面有着陌生嗓音的丫头。
「有事进来说吧。」她实在懒得动了。
两个丫鬟手中各自捧着雕葡萄藤子漆盘,上面放着衣服和女子首饰。两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当家叫她们送来女子的衣服和头面,可也不敢胡乱猜测。
「大当家吩咐我们把这些送来,请你务必换上。」她看了一眼,这湛天动在打什么主意?
「放下吧,我知道了。」
两个丫鬟不见她生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清淡口气,放下长漆盘,福了福身,赶紧走人暖阁里,香气、热气融融,温暖如春八面的格子窗挂着重重叠叠的鲛绡纱幔,这纱幔看似轻透,隐隐能让暖阁里的人能看见九曲桥上各色的奇花异草,和精雕细琢的仕女石灯光亮,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寒风透不进来。
西太瀞一踏进来也不觉得惊异,湛天动宴客会友向来派头不小,不过她只是个属下,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这让她想起湛天动的与众不同。
扬州是有名的烟花之地,在这里,商人们谈生意、官员们接待访客或朝中官员,大多会召妓陪席,说说笑笑,风雅风流的就把正事办了,即便是文人雅士也皆多情,就算出门,吟诗会友也会有美人在侧。
湛天动却不会,这些应酬他或许会让别人去,就算亲自出马,也从不召妓,他这样在南漕河跺跺脚都能让风云变色的男人,屋里却连一个照顾的人也没有,要不是身有某方面的残疾,要不,就是非常难得的好男人。
如果是后者,这样的男人,要是能成为他的妻子,和他一辈子携手偕老,那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她心理想着这些,坐在暖阁里的湛天动却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向他走来的倩影。
她穿着他为她准备的衣裳,头发也重新梳过了,发上簪着一根玉簪子。
他把簪子给了她,心里没有「万一她非他所想的那个人,该怎么办?」的这个问题。那么多的证据,唯一的解释是,她就是那个人,毋庸置疑。
她走得有点小心翼翼,显然并不是很习惯小手小脚的踩着步子,又要小心脚下的裙子绊脚,一小段路总提着裙摆。眼看着就要跨进暖阁的门槛,因为看到了湛天动胶着在她身上的目光,他的表情深邃明亮,又含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这么分心看他一眼,她一脚便踏上了裙摆,一踩,人整个就往前摔去。她已经有心理准备要摔了个难看,哪知道回过神来,一双结实强健的臂膀稳稳将她捞了起来。
因为来得太突然,加上他的眼里有太多东西,西太瀞一下看不清楚那是什么,而他手臂的温度还有胸膛里强壮的心跳,已经透过布料清楚的传透她的肌肤。
男人的力气和女子是截然不同的,那力道,那触感,那温度,让她一下不知所措,身子失去了力气。
因为不确定对方眼里的人真的是自己,又因为探索得太过专注,他们都没发现彼此的鼻息交融,湛天动的唇几乎要碰着西太静的。
第十一章 果然就是心上人(2)
时间凝结在不小心对上的两双眼睛里,他像是收进满天星辰的眼睛里有她的影子,而她水漾的眸子也映着令她心里沸腾起来的黑眸。
晚风徐徐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从慌乱里先回神的西太潘挺直胜杆,离开湛天动太过亲密、已经超越分际的怀抱,却在发现自己站稳了之后十指依旧抓着他的胳臂,她近乎失态的收了回来,手藏进宽袖里,悄悄捏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我不太习惯穿这么长的裙子。」
「凡事一开始总是会不习惯,久了,就好了。」他好整以暇的欣赏她的慌乱,她对他并非无动于衷,这小小的发现,让他的心开始欢唱,开出花朵来了。
虽然很是不舍,但他终究是等她站稳之后,放开了双手。
「为什么要我穿女装?多不自在!」她没有脸红吧?眼里没有泄漏太多不该有的情绪吧?没有出现不该有的样子吧?
「你是姑娘家,穿女装很正常。」看着她嫱红的双颊,他眸中光彩四溢。
她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谅西太瀞向来沉稳淡定,也被此时的他盯得莫名心。「坐吧。」湛天动转身落坐。
桌上的菜色居然都是她爱吃的?他是如何知道她喜欢这些吃食的?算了,也许只是凑巧。西太瀞想。
这些当然不是凑巧,而是湛天动从西太尹的口中问来的。
西太瀞不忸怩,也直爽的坐了下来。
湛天动很自然的陪着她吃了几口菜,这些都是地道的北方菜,也是地道的北方厨子煮出来的,看她吃得欢快,他想,这个冬天可以在她身上养些肉出来,这样手感应该会更好些。
西太瀞哪知道他打的是这种歪主意,「府里的大厨换人了?」大户人家通常不只有一个厨子,常因主人家的口味会将南地北处的厨子都请来,彰显自己对吃食的讲究。
「嗯,喜欢这些菜色吗?」
「很是怀念。」
南方人喜欢大米、糯米、小米,不管炒什么菜都放一点糖,连饭里面也少不了甜,她对软糯香滑的江南米勉强可以接受,不过每次吃还是觉得甜到掉牙。
她喜欢咸,面食、包子和韵头,总觉得肚子里要有这些东西才会觉得饱。
难得看见家乡菜,她喝了一大碗的松茸烧野鸡汤,鸡肉鲜美,松茸清香,让她胃口大开的花椒腌鱼,加油炸过的冬笋,放下香蒜、青葱,炖上小半个时辰,滋味喷香,她最喜欢鱼头,弃了筷子,不顾形象的将鱼头肉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发现手中油腻,湛天动已经递来巾子。看到她的不拘小节,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她的这一面。
她道谢擦了手,他又拿起酒壶,替两人的酒杯斟满了酒。
他堂堂一个漕帮帮主,明明这种事由小厮代劳就好,可是她这时候才发现暖阁里除了他们俩,一个人都没有。
「来,敬我们都是北方人。」说罢,他仰头干了那杯酒。
「什么?大当家也住过北地?」她不像他一饮而尽,只啜了一小口,毕竟这身子的酒量只能算是平常。但醇酒还未入喉已是清香扑鼻,咽入口中,酒水味甜,滑润顺口,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泛起一股暖意,通体舒畅。
「小时候。」他一边说,又一边为她倒酒。
西太瀞觉得这酒喝起来甜甜的,放下戒心,他倒一杯,她就喝一杯。
「我七岁的时候爹娘就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漕河码头上跟着几个我爹旧时的老友捡零碎工作讨生活,但是尽管那些叔伯们护着我,家家都是穷户,养自己家里的人口都不够了,哪有余裕顾到我。那时的我经常为了和一样年纪的孩子抢工作、抢一处晚上可以过夜的地方,甚至抢一块烙饼大打出手,常常全身都是伤,人不像人。
「一直到了十岁的时候,我记得那天因为得到一份临时工,有个以为我抢了他工作的大个子带了一群孩子把我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我倒在码头仓库的角落里,以为我肯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下,见她没有特别反应,又往下说道:「那一晚,天上有一轮满月,虽是满月,可月色却很淡、很淡,有一个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天人向我走了过来,问我为什么受伤,为什么没人理我,然后掏出巾子替我把流血的伤口止住,再叫人送我去看大夫……」
「噗……咳咳咳——」西太瀞狠狠呛到了,有什么似曾相识的片段从遥远的记忆里翻了出来。
「怎么,还好吗?」湛天动的俊阵里有一些东西在涌动,他直直盯着她看,逼视如火炬,仿佛要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他非要不可的答案。
直到见她挥手表示无恙。
「我只是喝急了。」那是一段从太久远记忆里翻出来的扉页,因为只是一件小事,她不曾放在心上,随着时光过去,逐渐荒芜而忘却。
「我伤好后,又见过「他」几回,这才知道「他」是京里商行的少东家。
跟着父亲进进出出码头,每次,我总是很认真打理自己,要自己不要太过狼狈,也只敢逮远地看着「他」,可是连这都很难,我身上常常不是脏,就是伤口,要保持干净谈何容易?」要对着画里走出来的天人不动心很难,可动心不是爱,他只是远远地望着,连前进一步都不敢,可是那绮念已生,天人是少年第一次心动的人,不分男女的初恋情人。
西太瀞在他那样迫切的目光下几乎招架不住了,她不自觉的喝了半坛子的酒,她想起来,想起那个整整小她五岁的少年了。
那时的她是爹的小尾巴,经常随着爹出入漕河码头。她干笑。「那后来呢?」
「又有一回「他」找到我,给我一帕子的糕点,说那是别的地方吃不到的好东西,可「他」吃得太饱,吃不完,浪费了,便硬是塞给我,看我吃,又和我坐在肮脏的地方,告诉我若不想受人欺负,就要想办法站起来。「他」指着码头上成千上百的挑夫和持着扁担争抢活计的运丁说,君子不立巍之下,拼力气,你不如那些大汉,可是你可以去想想有什么法子将这些为了讨口饭吃的人组织起来,结成一股可用的力量,那么就永远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你做得很好,你做到了不是?!」酒劲上涌,还有些头晕目眩,想到当年那孩子如今已经变成展翅大鹏,西太瀞酸楚中也衷心的替他欢喜,压根忘记现在的自己并不是那个西府少东了。
她又想起他书房里的九省漕帮挂图,明白他的梦想可不仅止于此,他的心可大了。
「你觉得我做得很好?」这是有生以来,第一回有人夸他做得好,就连爹娘在世前都不曾说过他好。他双手微微颤抖,心中喜悦如排山倒海,不能自己。
他被夸奖了
「你辛苦了。」要打下这样的地盘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