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得眉眼倶张,笑得豪迈潇洒,深邃的眼底迸放着潋滩波光,就像得到天下至宝。
「你笑什么?」他的人怎么变成好几个了?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笑得十分温柔。「你知道你发上这根簪子的由来吗?」
「什么?」那些年,他还以为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快要疯掉,绮念却根深蒂固的长在心里,他死死压箸不敢让它萌芽,想让它就那样烂在心头,他也一直自己做到了,直到闻知「他」的死讯。
「我让人打了一根簪子,却特意做成女子用,打算送给」他」以表倾慕敬仰之情,也顺便要了结不可为的妄念。」
「「他」是男人,而且年纪大你那么多,你再喜欢都没用。何况「他」死了,被剑从后背剌进前胸,一剑毙命!」被这样告知,一点都不好玩,又思及他对自己曾有这么深的心思,西太瀞头更晕,脸更烧,心乱如麻。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剑捅进肉里面很痛,痛得我想哭都哭不出来。」武器剌入肉体的声音、血喷溅的温热,生命在消失的感觉她没有忘记。
湛天动心神狂乱,他那八成把握,如今已是十成,听她亲口承认她就是他多年放不下、忘不了的那个人。
他的心情激越,像山涧湍水,水花四溅,又像梦境,不知是幻是真?明日醒来,不会是-场空吧?
他的心还未踏实,人已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小心的覆上去,手指一根根的握紧她。
今生,再也不放手了。
西太瀞没注意到他的逾矩。
「你是如何遛到别人暗算的?」他用的是「你」字,可她醉了,醉得无法思?考,只忙着想稳住自己好像越来越坐不住的身子。
「我要知道早把真凶揪出来了,都怪我死得太快,连凶手的脸都没见着。」她十分懊恼,懊恼得恨不得掮自己耳光。
湛天动目露凶狠的戾芒,锋利得像杀人不见血的刀,可也只是一刹那,又刻意的压抑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会换成这个身体?」
「我也不想。我一醒过来,不只换了一个身子,还成了人家的外室,最扯的是我才十四岁,那么多事情都要重来一遍,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弟弟还身陷在西府里,我真不知道那些人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哭,其实我好害怕,我得想什么时候才能把弟弟带出来?什么时候才能报仇?什么时候才能将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她语带哽咽。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睁着眼睛数日子,熬到今天的。
「你放心,我不会饶过那个人的。」他的声音很轻,为的是不想吓到她,一向他说出口的话,绝对做到。
「这不关你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曾经以为天人永隔的人,曾经以为今生无望的人,竟变成坐在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那个「他」!
过了十几年,他总算找到自己的心。
西太瀞摇摇头,这一摇,身子便往一旁歪去,要不是湛天动手伸得及时,她就会掉到地上去了。
她倒入他怀里,敌不过醉意和从海上归来的疲倦,沉沉的睡去了。
抱着醉卧在他怀里的人,湛天动轻轻伸手撩开她掉在睑颊的碎发,然后无比郑重的将她看了又看,随手找来一件大擎将她像粽子一样的裹住,万分珍惜的将她搂在怀里。
夜渐渐深沉,他毫无知觉,那般认真的看着她的眉、眼、鼻、唇,任何小地方都不放过,因为喝了酒的她,五官都漾着粉粉的嫣红,美得不似人间女子。
他的心,不是没有挣扎过。
多少无眠的夜,因为她,他的心情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每天心中那条系着的绳索都和自己拉扯——是她吗?不是她吗?是她吗?不是她吗?
如果是,他该怎么办?如果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又该怎么办?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婆妈,就像无数少年才会有的青涩情怀,不安忐忑,一会儿愁,一会儿笑,只因为身上处处都是谜团的她有可能是他心里梦里的那个人。
就因为这少许的不确定,所以,只要遇上她,他总是一而再的打破自己的规矩,忘记一切纵着她,就只为了看她宛如花朵一样的笑靥和换来她衷心的快乐。
很多事情的起始,都只是希望她快乐就好。
他亦曾想过,好吧,就算人不一样,但是他不介意,他喜欢的是现在这个她骨子里的个性,和过往什么人都无关。
但是就在方才,她亲口承认她就是那个「他」,那巨大如钱塘江潮的狂喜让他几乎失态、不敢置信,整个人漂浮在云端里。然而一再用目光描绘她的眉眼,终于让他从云端下来了,心踏实了,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欢喜不已,欢喜到想昭告天下,让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她,但是又有更多的心思是想把她藏起来,只让他一个人看,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她的上一辈子,他错失了,让他后悔到痛不欲生,这一回,他不会再干那种傻事。是啊,在她还没有成为他的小媳妇之前,这秘密,他谁也不说!
他不会再让她从自己手中溜走!
想到这里,他对着她粉红的小嘴俯身亲了下去。
第十二章 姐弟重逢(1)
西太瀞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
当她睁开眼晴,发现自己的头痛得好像快要裂开。
宿醉吗?昨晚那喝起来像果子汁的酒,想不到后劲这么强悍,都隔了一夜了,阵阵的痛。
酒力通常是越练越好,她怎么却越练越退步了?
她哪知道那千樨香露是湛天动放在酒窖里的佳酿,看似小小一杯,后劲却是极强,她喝了小半坛子,哪能不头痛?
「小姐,您醒了?」
西太瀞下意识的朝着声音看过去,是春水,正端着铜盆和棉巾进来,准备伺候她漱洗。西太瀞发现自己躺的是在缥缈楼的卧房。
「我睡很久了吗?现在几时了?」她记得她在湖心的暖阁里,好像说了很多话,最后是怎么回来的?
「还不到下晌。」
看着外面天色,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爷吩咐小姐要是醒过来,先把醒酒汤喝了。」
「你怎么又喊我小姐了?」她一口喝光。
「爷说以后不许再喊小姐「哥」。」
「你是我的人,干么一直听他的?」
春水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小声。「爷在楼下等小姐,一早就来了,这一等可是有半天了。」她可不要小姐和爷杠上了。「这春水不知道,不过昨夜是爷把小姐送回来的。」抱着,沿路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小姐往后就算穿男装,也不会有人当她是男子了。
见她要下床,春水赶紧拧了热巾子递给她。「小姐要沐浴更衣吗?」西太瀞闻了下自己的衣领。「酒气很重吗?」
「在爷面前,我们总不好失礼。」她一个丫头都看得出来爷对小姐很不一样,估计,昨夜的事,整个府邸的人都传遍了,怎么当事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连娉婷姐姐都说,像爷这样的男人,心就像岩石一样刚硬,从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那一路将小姐从暖阁抱回楼里,已经是破天荒了。而且,这样的男人,很难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一旦喜欢,就会是一生一世,她也曾妄想爷能看她一眼,只可惜,爷的心从来不在她身上。
听春水说的有理,她开始卸衣……「他大男人守在楼下算什么规矩?春水,你请他回去,我沐浴后就去见他。」也只有她敢用这种大不敬的态度对他说话。
「小姐,您怎么就忘了这整个宅子都是爷的,他想待在哪,谁敢说不?」还请他回去?
爷对小姐的冒犯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可她只是个小小的下人,还得留着好伺候小姐,命可不能弄丢了。
西太瀞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就是心里觉得忸怩。」又不是夫妻,她沐浴,他守在楼下,这说不过去,理字上他站得住脚嘛他?
「我的好小姐,春水觉得倒不如您赶快洗洗,别让爷等太久的好。」也罢,西太瀞索性照着春水的话,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也许是因为身子清爽了,又喝了醒酒汤的缘故,宿醉的头痛居然好多了。春水挑了件珍珠色的小羊皮对襟外裳,茜色缣丝织繁花锦裙,一双金绸绣青鸾的绣花「我不穿那个,太麻烦了。」颜色都是她喜欢的,只是昨夜已经穿过一次女装,够了,她不想花那么多时间精神只是为了打扮自己。
「这套衣服是爷一早送来的,吩咐小姐着装的时候要穿。」
「他这是管头管脚,管我管成习惯了是吗?」
「小姐您打扮起来不知道有多好看,春水今天给您梳个别致的髻,您一定会喜欢的。」她才不敢说大当家挑的衣服肯定是因为他喜欢,她要照实说了,小姐肯定会直接把衣服丢进衣箱的。
她也记得,当初她们要不是为了躲避那连朝尘的追捕,小姐压根没想过要躲到湛爷这把大伞下面来遮雨。如今处处得听他们的,她能体谅小姐心里的不舒服,可换个角度说,只要是有眼睛的女子都看得出来,这是爷的示好吧,她可没听过有哪个男人会随便送这么贵的衣服给女人,小姐啊,您也太不解风情了。
西太瀞无奈的坐下,托着腮。「春水,你说他费那么多心思到底想做什么?不会只是为了心血来潮,逗着我玩吧?」
「爷的心思哪是我能猜测的,不过小姐您可以想想,一个男人会随便给女子送衣裳服饰吗?」春水手脚麻利,将西太瀞如云般的黑发挽了个别致的惊鹄髻,正想插上那根玉簪子,却让西太瀞阻止了。
她记得湛天动好像说过,这根簪子是要用来表达心意的,是要给……不,是要送给倾慕之人的发簪,那她这是被表白了吗?
可他要给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人间,她如今这脸、这身子早就不是西府的西太瀞了,她哪能收下如此贵重的东西?「不要这个,随便找支步摇就可以了。」她把那根温润有着和阗玉美丽独特色泽的簪子收进袖底。
春水只好从螺钿匣子里找了支水晶步摇给她插上。
其实有一瞬间,西太瀞并不是很认得铜镜里的人是自己,眼角就算不笑,也会渗出点妩媚,可她也只贪恋地瞥了一眼。好看又怎样?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一样都没有完成,把自己打扮得再美又如何?
她匆匆下楼了。
斜坐在椅榻上的湛天动支着肘,正在看一本书,西太瀞多看了两眼。
不是她看不起湛天动是个粗人,她知道他识字的,但也才多久不见,他已经进步到可以看稗官野史的地步了,叫人惊叹。
湛天动一听见脚步声,就放下手里的书,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细细的看过一遍,心想这套衣服果然再适合她不过了,硬要挑剔的话就是有那么一点——「不喜欢我给的簪子吗?怎么不戴?」
「我正想和大当家的说这事,」她从袖口拿出那根簪子,触手润滑,其实她真的喜欢,可是不该归她的东西,做人不能贪心得取。
「我记得你说这簪子是要给很重要的人,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大当家您还是收回去,若是哪天遇到您真正喜欢的女子,再送给她。」
「你一夜醒来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了,这可不行,你收了我的定情礼,没有退还的道理。」他一手拿走她手里的玉簪,另一只手抽去她发上的步摇,然后换上那根玉簪,左右端详了后,嘀咕着,「如果早知道你是个姑娘家,我就让工匠打得精致些,难道你不喜欢?」
「不不不,我不是不喜欢,您是知道我这性子的,可您不是说这玉簪是要给别人的定情物,我怎么能拿?」她的脑子里有些乱,咬了唇瓣也不自知。就知道酒醉会误事,她昨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不会把自己的底细全抖出来了吧?她如遭雷击,有一下子眼珠转来转去,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
「……我昨夜喝醉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那不能算数的。」
「你醉了,可我清醒得很,你收下玉簪,答应我的求亲,你觉得我们何时完婚比较好?
春天百花盛开,是个好季节。」湛天动可乐了,嘴角咧到耳后,他这模样要叫府里的人看见了,肯定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这样子哪里像「他」了?「他」是男子。」这些话言不由衷,连她自己都不信了。
湛天动是何等人物,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他哪还会相信她现下说的话?
「她女扮男装和父亲在外行商,年过十六,女子特质越来越明显,只好称病不出,这些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凡事都有脉络可寻,前半段是他自己经过一夜整理出来的结论,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唬她的。
「我……连这些都说了?」然而他也深信不疑?她的目光湛湛如水,迎上他深情到几乎要溢出水来的眼神,整个人在一瞬间清醒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你得先想好再说,你的答案会取决你等一下能不能见到一个人……你很想念的人喔。」他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西太瀞的灵魂钻进了这个叫锦娘的皮囊里,西太尹是他对她最后的一道试炼。
两颗坚韧又不安的心正尝试着靠近,他喜欢她,太喜欢了,那是一日日累积出来的喜欢,那么多的喜欢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个人了,所以看着垂睫不语的她,就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是热、是凉还是疼痛。
她的话,能左右他的情绪,之前还不知道她真实身分的时候,她的无理取闹、不受控制,就让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段日子,他晚上作梦是她,醒来就想见到她,他喜欢听她喊他「大当家」的声音,往后如果成为他的妻,那么她会改口叫他什么?
他非常非常的期待。
「我昨儿个说了很多话?」她试探,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嗯。」
「如果我是男人你也要我?不管我年纪是不是比你还大?就算如今的我不是那个你以为的西太瀞了?」
「是。」她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变得无比沉默,她傻傻的看着他。世上真有一个男子这般待她,无关她是男是女,无关她是哪一张面容,无论她的出身样貌才情家世,就只要她这个人?她感动得要死,她真有那么好,值得他做到这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