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五百两雇了一个武功高强,听说是镖局第一把交椅的镖师,让他贴身保护西太尹,说定之后,她私下又将身上的五千两给了那个沉默寡言的镖师,言明每年她都会再寄五千两给他,只有一个要求,要滴水不漏的保护西太尹。
那人脸上有惊愕,花这么多钱保护一个人,对象也不是王孙贵族……但是他没多问,收下钱,承诺会尽责。
最后的五百两纹银她给了春水,所以夯不啷当身上剩下二十两,八两买了船票,剩下的十两在张渤那,就剩下几枚铜钱,落实「穷光蛋」三个字。
另外,她必须在一年内想办法嫌五千两,弟弟是她唯一的血亲,她不能不管不顾。
「哥,你真不是个适合管钱的,那么多银票也能掉水里去。」
「不就是吗?掉水里,全泡烂了。」
「你一直把春水当外人是吧?」
「你说的是什么?」
「哥如果真心把春水当妹子,就不要跟我见外,春水的银子都是你给的,我们如果在这里定下来,要赁屋,要花费,而且也不见得一开始就能找到活儿。如果打算做生意,也要本钱,两手空空,半步也出不去,我的银子你都拿去用吧。」
「我知道了。」西太瀞也不是矫情的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现下,她是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她会走出一条活路来的。「往后,我会嫌一座金山银山还给你。」
「这倒不必,我只要跟着哥可以养老就好了。」
「切,几岁人就谈老?」两人说得欢欣,还没进酒楼大门,就见里面有两个男子站在柜台前不知和掌柜的说些什么,她和春水一进门,其中一人的目光扫了过来,经过她,又经过春水,然后慢吞吞的收回来,回到春水脸上。
春水被那人的眼光看得瑟缩了下。
西太瀞觉得那人的眼光也太过放肆了,却看见那汉子拿起柜台上的一张纸,纸上隐约有个人头,忽地指着春水说:「是其中一个。」西太瀞心叫不好,拉着春水的手就往外奔。
「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春水只能被拉着走。
那两个劲装打扮的男人或许刚开始还有些不确定,西太瀞一转身拉着春水夺门而出,两人立即追出来。
「竟然追到这地界来,连朝尘是疯了吗?」西太瀞低吼。锦娘不过就是一个外室,外室跑了,用得着大张旗鼓的让人追到这里来吗?
原来她们以为已经摆脱的如影随形的鬼魅,其实还在身边。
她不相信连朝尘是出自于喜欢她,不愿放手,而是那样的男人,心高气傲,受不得人家给的窝窭气。
这一路安安静静,她以为连朝尘早已放弃,淮安已经够远的了,不料还紧追不放。她对淮安陌生,慌不择路的情况下只能看见胡同巷子小路就往里钻。她女扮男装,这阵子在甲板上没日没夜的晒,人又黑又干,她确定那两人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来,可没认出她来,却认出了春水。
这连朝尘是个狠的,发现她不见,春水也消失,便把她们联想在一起,如果春水肯听她的话,找个地方安稳的过小日子,兴许不会受这种惊慌。
她拐进一条幽暗的巷子,拉着手里的人往最阴暗的角落去。
「脱。」她嘶哑着声音。
「什么?」春水杏眼睁得老大,小嘴轻喘,她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一下没反应过来西太瀞要她脱什么?
「没时间解释,你把外裳裙子脱下来,然后换上我的,记得要把头发挽起来……还有,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忍忍,我会来接你的。」她听着那两个男人的脚步声从巷子经过,她知道,要是前头寻不到人,他们很快会回头,也不等春水同意,就开始扒拉她的袄春水就这样让她剥了,想死守清白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面裙你自己解,赶快!」她开始脱下自己身上的短褐外衣。
一阵兵荒马乱,两人互换好衣服,西太瀞没忘记随便盘了个髻,胡乱插上春水发上的两朵绒花,撒开脚丫子就跑。
「小姐!」春水抱着一身衣服,胡乱往身上套的同时,瑟瑟发抖,眼泪迸了出来。
「我很快就回来。」西太瀞临行前这么安慰她。
她一跑出巷子,也才转弯,那两个追着她们不放的男人很快发现她的踪迹。
他们认出西太瀞身上穿的那套湖水绿衣服。
「是那丫头!」
「还有一个男的。」
「男的不重要,上头要的是女的,逮到一个,不相信逮不着另外一个。」
「真是贼溜!」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明白,西太瀞破口大骂。
不知道是要庆幸她们俩个子差不多,还是混乱里那两个汉子没眼力,总之,只见他们紧追不舍,面目狰狞。
一想到春水应该会安全无虞,西太瀞两条腿更拼了命的往前,人越多的地方,她越往里钻,虽然惊险中几度绊倒了人家的菜篮子,撞翻了卖孩子玩意的小摊子……她连番致歉,险险被抓到,但感谢这些日子来她的身子被锻链到已经有了某种程度进展,几次危险都被她泥鳅般的闪过。
只不过,人呢,有时候不要高兴太早,好运也不是用不完的,她不顾一切乱窜逃命的时候,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对准了她的后背而来,她被打中的瞬间,只觉得腑脏翻转,气血汹涌,被击中处痛不可当,一个趔趄,趴倒泥地,抬头的同时看见一颗拳头大的子母铁胆因为打中她后去势太急,弹飞嵌在别人家的柱子下。
混蛋,居然用那么硬的东西打她,骨头不会断了吧?
那两个汉子一前一后上来,一个用脚踩住她的膊,耝鲁的将她的胳臂往后社——喀拉,小胳臂的脱臼声和她的哼叫一时吓跑了柄在屋檐上琢拾羽毛的麻雀。
路人指指点点说两人恶霸,只听那人开口便说:「这是我府上逃奴,无关人等别管闲事!」既然是逃奴,主子怎么处置,没人管得了,便三三两两散了。
西太瀞痛得冷汗直流,喉头有股腥甜一直往上涌,她忍不住,呕出一小口血来。
「既然得手,何必下手这么狠?」捡回铁胆的汉子有些不以为然。
胚,我呸,你刚刚打我就不狠了啊?西太瀞心里把他唾弃一百回。
「反正上头也没说要活的还是死的,既然无论死活,能交代就好。再说有哪个女子像她道么滑溜的?为了安全起见,先卸了她的膀子再说。」出手的汉子不为所动,提起西太瀞松垮的胳臂。
谁知道她旋身,一只脚猝不及防的朝他胯下踢去,虽然没中,他已匆忙间松开手,人凛然一退,她逮到机会,转身箭也似的又跑了。
想不到她垂死挣扎之际还有这么激烈的反抗,两个男子互看一眼,不相信她还能往哪里跑,各分两头,准备包抄。
至于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西太瀞忍着眼中渐渐笼上来的红雾和膀子的剧痛,拖着身体,几乎是纯直觉的,有弯就拐,有巷子就钻,有空屋就躲,到后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穿着春水那比她大上几寸的绣鞋,奔跑中,鞋子掉了,她也没回头去捡,迷迷糊糊的,她强迫自己睁开朦胧双眼,忽然听见淙淙水声和丝竹管弦的声音。
她循声而去,回廊尽头有乐伎娇柔弹唱,缱绻之声隔水而来,水榭里,有人在见客饮眼看要抓她的人就在不到一丈之内,她要不投水,要不,就得祈祷水榭里有人可以帮她一把她绝对不会投水的,她还有仇未报,怎么可以让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把她抓走?!
第六章 火大的救星(1)
西太瀞力竭,软软倒在四面帘栊之下,隔帘只见花草掩映的水榭回廊尽头。
听见声响,所有的弹唱声戛然而止,隐藏在暗地的水立即出现,一把森然长剑搁在西太瀞脖子上。
但当他看清那张脸蛋的同时,向来平静无波的眼闪过一抹疑惑,还来不及向里面的人禀报,感觉到有杀气逼近,顿时将长剑右移朝下,严阵以待。
「什么人?报上名来!」
两个赏金猎人也止步于水树前,看着水树中不动声色、犹然自若饮酒的两个男人,再看着与他们一样散发同样气息,但气势更为惊人的护卫,多年的猎人生涯让他们立即察知对手高低,这一掂量,两人心里都有数,里头的人非同小可。
「此女子是连府逃奴,我兄弟追拿至此,惊扰贵人多有得罪。」一人抱拳,完全是江湖作派。
「我……听你……在放屁!」极度晕眩又疲累,加上惊吓,萎在地上的西太静用完好的那只手吃力撑起身子,不期然看见水那张千年寒冰脸,宛如看见救星,心里生出一丝希望。
水护卫在这里,不就代表大当家也在?可他不是到漕帮总坛去了?
「水大哥,他们是坏人……」情绪一激动,胸口痛,胳臂痛,牵连到全身都痛,她又从口里呕出血丝。
水看了她一身女装,却很男子的用大拇指指腹擦掉血丝,脸上有些伤,真叫人此雄莫辨。
而里面听见她声音的人手中半盏的酒泼出去了少许,他这动作使得和他对酌的公子生出兴趣。
「熟人吗?不去瞧瞧?」
湛天动一口将酒喝光。
那人也不等他回应,让侍女掀了帘子,走出来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男子清朗俊秀,近似瑭珀的眸子眼波清澈,有一双漂亮到非常过分的眼睛,眉毛黑浓修长,弧度恰到好处的嘴唇,着月白宫绸箭袖衣、织金蟒纹香囊、玉腰带,五彩丝攒花结长穗,下面是岁寒三友白玉块、金云头缎子靴,身躯略带圆润,面目白皙得像团白雪。
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男子,如人中龙凤。
他不出来还好,一出面,刷刷刷,许多黑衣人不知道从何而来,其中一个乍然出现在水护卫身旁,手中也是一柄长剑。
水护卫笃定如常,像是早就习以为常这样的阵仗。
两人一灰一黑,像两尊门神,容貌一样冰冷,气势不分上下的惊人。
赏金猎人露出惧色,这种突发状况是他们预料不到的,不过一个连府逃奴,他们本来还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怎么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大惊小怪,叫他们下去。」白袍男子直率坦白的眼里都是厌烦。
黑衣男子发出一声低哨,那些黑影瞬间消失无踪,不懂武功的西太瀞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出于本能,她目光越过白袍男子,瞧的是随着他出来的湛天动。
看见湛天动,她眼泪汪汪,却忽然想到自己不伦不类的装扮。前有猛虎,后有追兵,又想到湛天动忽冷忽热、忽喜忽怒,反复无常的性子,满脑门子汗全迸出来,她怎么有那种捅了马蜂窝,命悬一线的感觉……湛天动一袭玄黑茧绸长袍,窄袖束腰,领口和袖口绣着万事如意银纹,雅致贵气,一张气宇轩昂的脸,眉鼻开阔大气,身长如擎天。他一眼看见萎在地上的女子,那秀丽的瓜子脸,和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单一双变成两只单眼皮的杏眼,那张他熟到不用特意去想,自然而然就能描绘出来的轮廓,这会儿,发型变了,衣着变了,那模样,算不得美人,可他的心尖却被什么摔了下。
他猛然想起那夜指腹触到那柔软的肌肤和白玉小趾头的感觉,心如电击。
女装的她,嫩得像块小豆腐,单薄得像根音葱,但是他也没忽略她嘴角的血淸和她那不自然垂着的胜子,以及裙摆的泥和缺了鞋的脚。
她真是狼狈得可以。
西太瀞可不知道湛天动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发现他看见她的一瞬间脸色登时黒如锅底,然后就这么凶猛的瞪着她,好似她头上活生生长角,角上还冒出了花朵。
她被湛天动的眼神看得一颗心打起哆嗦,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前。
「能站吗?」
西太瀞身体一轻,只觉得胳臂和腋下一热,一双大手将她扶了起来,男子的气息一下迎面而来,呼吸之间心跳相交,眼神交会,她霎时觉得有些莫名口干舌燥。
然而——喀啦,她的哀号还在喉咙,脱臼的膀子已经被接了回去。
她抱着膀子,眼里含着喷薄而出的泪花,刚刚那些感激一下子不翼而飞得干干净净。
「一离开我的眼皮底下就闯祸?你倒能干!」
「哪有,我和春水只是想去吃白鱼,什么事都没做。」这是一部分的事实,她那副委屈样,让人不心软都不行。
湛天动脸上一臊,避开她的眼。「去一边待着。」
「嗯。」她低低的应。
朱璋看得兴味盎然,他拢起手,张着带笑的眼眸,继续观望。
他还没见过湛天动对哪个女人这么说话,看似生气,关心也占了一部分,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奇哉,怪哉。
根据多年市井流传,这男人对女子毫无兴趣,就连自己那貌美如花的妹妹,他也看不上,这小姑娘是什么来历?真叫人好奇。
不会是千年铁树开了花吧?
湛天动踱到两个赏金猎人面前,不怒而威。水见主子过来,很快凑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然后规矩的退到一旁。
水从不会胡乱揣测主子的心意,但这次他看得出来,主子不高兴,很不高兴。
「一个出来回话。」湛天动的声音自有一股威严。
其中一人出来,拱手作揖。
「连府,是哪个连府?」
「京城。」
「这几年声名鹊起的行商连朝尘?」他沉吟了下,双目如锋,精光闪动。
京城排得上名次的大行商,崛起的新势力,据说城府深沉,利之所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为了一个奴隶大费周章,看来是吃不了亏的性子,听闻,若是他志在必得的东西,就算要挖地三尺,也会把东西挖出来,他能成功,可见和这执着的个性有着非常大的关系。
「是。」
「你说我的人是连府逃奴,凭证呢?」
那猎人掏出两张画像,一张是锦娘,也就是西太瀞的,一张是春水。
画像上的人和西太瀞竟有八分相似,以画认人,他们又那么倒霉撞上人家枪口,人家还认不出来就是个蠢的了,蠢人是当不起赏金猎人的。
看着那两张极度相似的画像,湛天动语气冷沉。「她是我湛府的下人,两位认错人「湛爷,您这是空口说白话,她明明就是个姑娘家,而且一见我们兄弟就跑,这是摆明着心里有鬼。」人就要到手,没有退让的道理,就算心里再没底气也不能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