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先将两盆花搬到暖阁,再将其他的几盆搬去花园,由于那花盆不小,她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搬完,最后才将剩下的两盆摆到卫旭尘的寝房去。
由于卫家是传承了上百年的造船世家,卫旭尘特意在房里摆了一艘木船的模型,这模型是他亲自做的,平日他在府里,不是在书房里画船图,便是在做模型,他的书房里便摆了上百艘他亲自所做的模型。
她将一盆黄色的菊花摆到木船旁,再将另一盆放到窗子旁。转身准备离开时,她不经意瞥见外头的阳光照进窗棂,在地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影,而空中悬浮着细细的尘埃,她怔愣了下,眼前忽然浮现一段过往的情景——那天同今日一样是个晴朗的日子,也是她被调来服侍卫旭尘的第三天,为了他的头发,她特地用桑椹、白芷再配上些桂花、零陵香等药材放入胡麻油里浸泡,想为他滋润头发。
“你在做什么?怎么弄得一屋子胡麻油味?”她刚将那些药材浸入胡麻油里,卫旭尘也正巧回来,皱着眉不悦的瞪她。
“奴婢见少爷的头发有些毛躁,想起一个配方可以润发,所以便把这些药材浸在胡麻油里,等过几日再抹在少爷的发上,一来能滋润,二来也能让头发好梳理些。”这是她以前当药童时,从老大夫那里学来的方子。
闻言,他嫌恶的斥道:“不准你这么做,本少爷才不要抹那些油腻腻的胡麻油!”
她急忙解释,“只要抹少许即可,不会油腻的。”
“我说不准就不准,你把那些东西拿出去给我扔了。”
她虽然拿了出去,但并没有依他所说扔掉,而是找了个地方悄悄藏起来,数日后,待那些药材都吃进胡麻油里,她倒了些油出来,在梳头的时候偷偷抹一些在他的头发上,有了油的滋润,他毛躁的头发变得好梳理多了,且因为她用得量很少,并没有让他闻到胡麻油的味道,只是过几日仍旧被他发现了——“你在我头发上抹了什么?”卫旭尘转过身,抓住她沾了少许胡麻油的手质问。
“……是上次奴婢浸泡了药材的那些胡麻油。”她老实招认。
他怒目瞪她,气愤的说:“我的命令你胆敢阳奉阴违,不只没拿去扔,还大胆的把这些油抹在本少爷的头发上!”
尤笙笙好声好气的解释,“少爷,这是奴婢以前从一位老大夫那里学来的方子,很有用的。您瞧奴婢才抹了几日,您的头发已柔顺了不少,您没发现最近奴婢帮您梳头快了很多吗?”
“把胡麻油抹在头发上,这样一来岂不是人人皆能闻到?”
“奴婢用的量很少,闻不出来的,不信您自个儿闻闻。”她说着,将一绺发丝拿到他面前。
他嗅了嗅,大约是发现真的没有胡麻油的味道,脸色好看了些,“下次你再敢对本少爷的话阳奉阴违,本少爷饶不了你。”
“那……以后还要上那些油吗?”她试探的问。
“既然没有胡麻味,那就……继续抹吧。”
听出他语气里有丝别扭,她忍不住轻笑。
这笑被他看见,他眯起眼瞪她,“你在笑什么?”
她赶忙敛起唇畔的笑,“奴婢是因为少爷大人有大量没怪罪奴婢,所以心里高兴。”
自那之后,他对她便少了斥骂,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刚从书院回来的卫旭尘走进寝房,看见站在房里的尤笙笙怔怔的望着前方,娟秀清雅的脸庞在短短时间神色变幻不定,一会儿露出微笑,一会儿又紧锁眉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出声问道:“你杵在这儿发什么呆?”
听见他的声音,尤笙笙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正好她先前摆放的菊花就在前面窗子边的一个几案上,她便顺手一指,“奴婢拿菊花进来,正在想摆在那儿合不合适?”
他瞥了眼那盆菊花,知道她没说实话,她方才的脸色分明就是在想什么事,但他也没再追问下去,只吩咐道:“去找件衣袍给我。”他的衣袍在船坞弄脏了,所以才会回来换。
“是。”尤笙笙找来了套宝蓝色镶着银边的衣袍过来请示,“少爷,这件衣袍可以吗?”
“嗯。”他接过,脱去外袍丢给她,换上那件衣袍便再度离开。
她不自觉的望向他的左脚,五年多前他左脚受的伤虽已痊愈,却无法再如以往那般奔跑自如,若走快了,左脚便会跟不上右脚的步伐,让身子不稳,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才不会让人看出异常。
前一世在为他做出泽润头发的胡麻油后,发现他左脚在夜里常会抽痛,导致他常夜不成眠的事,便开始想方设法想缓解他的脚痛……
不过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又善良的尤笙笙了,那时他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让她带着孩子含冤而死,她的心也在那时跟着死去,如今的她已不会再因怜惜,而为他做任何事。
第2章(2)
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日,卫府几个主子聚在膳堂里用饭。
卫家是南方最大的造船世家,除了建造商船、渔船、货船,还打造朝廷的战舰。
二十几年前,卫家所建造的战舰在朝廷讨伐敌国时建了大功,圣上还特地下诏表扬,此后,朝廷使用的船舰有一半以上是出自卫家的船场,就连圣上搭乘巡视各地的龙舟,也指定由卫家建造。
不过卫家一向人丁单薄,几代下来都是一脉单传,传到卫太夫人这一代,也只生了一子二女。二女儿远嫁北方,不常回来,大女儿卫如芳也嫁到北方,但自从夫婿在几年前过世后,便带着儿子张之仪回来投罪娘家。
至于唯一的儿子卫庆舟,也就是卫旭尘的父亲,他在卫旭尘出生那年不顾母亲、妻子的阻拦,毅然决然出家为僧,从此不曾再回到卫家,此后也没人敢在太夫人面前提起他的事。
被他抛下的妻子思夫成疾,在卫旭尘五岁那年病殁,因此卫太夫人把卫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这唯一的孙儿身上。
膳堂里除了卫太夫人和卫旭尘祖孙外,还有卫如芳、张之仪母子,以及二十几年前被卫太夫人延揽来做事的二弟陶修庭。
陶修庭今年已逾五十,他身形高瘦,为人沉默寡言,是卫家旗下五大船场里的管事。他并不住在卫府,因妻子已逝,唯一的女儿又早已嫁人,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太夫人便让他过来一块吃饭。
“姥姥,这道翡翠白玉什锦羹做得不错,您尝尝。”张之仪盛了小半碗的羹递过去给外婆,接着周到的吩咐在旁伺候的下人也为陶修庭和母亲与卫旭尘都各盛一碗。
张之仪年长卫旭尘一岁,他面容俊秀,为人随和,目前也在卫家的船场里做事,因做事仔细为人圆滑,很得太夫人器重。
卫太夫人尝了一口,点头称赞,“是不错,味道淡雅清香。”
她对张之仪这个外孙向来十分满意,他为人细心,处事圆融,因此刻意栽培他,想让他日后成为孙儿的助力。
“娘,我瞧今晚月亮又圆又亮,不如待会咱们去旭尘那里赏月,他那园子里种了不少桂树,咱们一边赏月吃月饼,还有桂花香相伴,岂不妙哉。”卫如芳笑着提议。
卫太夫人颔首,“也好,我也有一阵子没上旭尘那儿了。旭尘,今晚就去你那儿赏月吧。”
“嗯。”卫旭尘应了声,叫来在膳堂外等候的一名随从吩咐,“喜来,你回去说一声,让院子里的下人准备准备,说待会奶奶和姑母、舅公与表哥要过去我那儿赏月。”
稍晚,用完饭后,几人便一块前往卫旭尘所住的院落。
尤笙笙与秀虹已接到通知,在后面的园子里摆置了几张桌椅,几案上也放着几盘月饼和水果。
卫旭尘领着几人进来,直接往后面的园子走去。
几人依序坐下后,卫太夫人瞥见尤笙笙,和蔼的问:“你就是那个新来的侍婢吗?”前几日孙儿又赶跑一个贴身侍婢的事她早已听说,也知道方管事让他自个儿去挑了个回来。
“是。”尤笙笙恭敬的应了声。
卫太夫人打量了她一眼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笙笙。”
卫如芳也瞅着她,“这丫头倒是长得挺灵秀的。”接着便嘱咐,“以后你要好好用心伺候少爷,知道吗?”
“奴婢知道。”尤笙笙顺从的回了句,便退到一旁。
“旭尘,这回人可是你自个儿挑的,你可不能再把人给赶跑。”卫太夫人觑向孙儿叮咛。
卫旭尘不冷不热的答了句,“只要她做得好,我自然不会赶她。”
自个儿孙子的脾气她很清楚,忍不住叨念了他几句,“你还说,你这性子也该收敛收敛了,不要动不动就拿下人出气,你看看这几年来你赶走了多少个侍婢,再赶可就找不到人来伺候你了。”
这时秀虹沏了几杯热茶过来,尤笙笙上前帮忙递茶。卫太夫人坐在主位,卫旭尘和陶修庭坐在她的左侧,卫如芳母子坐在她的右侧。
秀虹为了讨好太夫人,亲自将茶送过去给她,尤笙笙只好负责将茶送过去给卫旭尘和陶修庭。
茶刚端到卫旭尘面前,她的脚似是绊到了什么,踉跄了下,手一时没端稳,打翻了茶杯,热茶登时洒了出来,泼到卫旭尘身上。
这一幕让卫如芳瞧见,卫旭尘还没开口,她便惊呼一声,匆匆走过来,一脸心疼的道:“旭尘,有没有伤着?”
还不等他回答,她便回头怒斥尤笙笙,“你这丫头是怎么做事的?竟把热茶泼到少爷身上!”
“奴婢不是故意的。”尤笙笙慌张的解释。
在打翻茶杯的那一瞬间,她心中有片刻的担心,不知道卫旭尘有没有事,但她很快就把这种情绪抛开。不过身为一个下人,在主子面前打翻了茶,她总不能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卫如芳哪管这么多,开口就要惩罚,“来人啊,把她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卫旭尘瞅看了尤笙笙一眼,见她低垂螓首,缩着肩一副害怕的模样,遂开口道:“姑姑,我没事,回头换身衣裳就好。”
卫太夫人也抬眼看向孙儿,关心的询问,“旭尘,真没伤着吗?”只是婢女不小心打翻了茶,她倒没像女儿那般大惊小怪。
“只是弄湿了衣裳,不打紧。”他站起身,横了尤笙笙一眼,“你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跟我走?”
见他似乎无意要罚那婢女,卫如芳蹙眉道:“旭尘,这丫头烫着了你,可得好好罚她,给她个警醒,免得日后做事再这么粗心大意。”
“这事我自有分寸。”卫旭尘丢下这句话,便走往寝房。
尤笙笙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方才打翻杯子,有一部分也漉到了她的手,因此她知道那茶有多烫,而那茶有一大半都泼到他身上,她原以为逃不了一顿重罚,没料到他竟会护着她,让她有些意外。
进到寝房,尤笙笙取出了件衣袍递给他。
卫旭尘斜睨着她,“怎么,你没话想说吗?”
“奴婢做错事,少爷若要责罚,奴婢甘愿领罚。”她垂着脸低声道。
看不惯她在他面前老是低着头的模样,卫旭尘恼怒的抬起她的下颚,“我不是说过以后说话要看着本少爷吗?”
“奴婢只是个下人,生来低贱,不敢盯着少爷看。”她嗫嚅回道。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胆小怯懦,从眼神里就看得出来,她神态畏缩,但眼神却透着一股清冷的淡漠,因此他压根不相信这是她心里的话,沉下脸质问,“你是不是不想服侍本少爷,所以才故意打翻那茶?”
“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这么做。”这话尤笙笙可没骗他,方才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踉跄了下,以致打翻了手里的茶。
他眼神严厉的审视她,她也一动不动任他看着,眼神平静无波。
她的思绪藏得太深,他没能看出什么,片刻后他放开握着她下颚的手,警告道:“既然你不是故意的,这次的事就算了,但本少爷不想再看见你那装摸作样的卑怯嘴脸,你少再给我装出那副样子。”
闻言,尤笙笙一愣。他看出她是装的?!
卫旭尘说完便换下身上被派湿的外袍,穿上她递来的那件银白色衣袍,走回园子里去,尤笙笙神色复杂的跟在他身后。
回到小花园里,卫旭尘正好听见表兄张之仪说道:“姥姥放心,这几日我会找个机会带旭尘去见识见识。”
“见识什么?”听见他们提到自己,他出声询问。
“有些地方你没去过,姥姥让我带你去走走。”张之仪笑答。
“什么地方我没去过?”卫旭尘望向奶奶。
有些话卫太夫人不便回答,因此瞟了张之仪一眼。
张之仪明白那种地方不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连姥姥刚才提起此事也十分委婉含蓄,因此只含糊的表示,“届时带你去了便知道。”
卫旭尘今年已二十一,还没有过男女之事,为此姥姥可没少担忧。她原本刻意安排了丫头服侍他,可这位大少爷不解风情,把那想爬上他床的丫头给撵走了。
姥姥以为他不喜欢那丫头,陆续又再安排了几个,也不知是这位大少爷还没长大,抑或是那几个丫头勾不起他的兴趣,一个个都教他给撵走。
就这样,他这位表弟到现下还不曾开过荤,尝过那档子事,姥姥见了暗自着急,毕竟哪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不是早在十六、七岁就经历了那种事。就连他自个儿,当年也在十六岁时,就与他房里的丫头做了那事。
就在方才闲聊时,姥姥虽没明说,却暗示他找个时间带他去烟花场所开开眼界,说不得能让他早点开窍。
见他不肯明说,卫旭尘有些不快,“做什么遮遮掩掩的?”
“总之是好事,你就先别问了。”张之仪很快把话题转开,“我听说你前阵子画了张船图,做了个模型,要让船坞的人造船,好像同以往的船不太一样,底是尖的?”
造船前要先将船图画出来,工匠才能依据船图来施工,若是能有实际的模型,更能让工匠一目了然,所以卫家的船场造船前必须先做出模型来。
提起这件事,卫旭尘兴致便来了,“我只是想试验一下这种船型是不是能让船只破开风浪,如此一来便能航行得更远。”
他从小在卫家长大,看过的船只就算没有数千艘也有数百艘,几年前开始跟着船场里的匠师学习造船的技术,船只的构造他早已摸得熟透,因此便开始试着自己画起船图。
不过这一艘只是他的构想,届时能不能像他所想那般,还要等船造出来试航之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