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脸上闪过一丝困窘不安,很快又恢复了悲戚的模样。“唉,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和你姨母情深,怕停棺太久,容易触景伤情,所以很快便让她人土为安了。”话锋一转,他拉着永璇的手说道:“来来来,来向你姨母上个香,好教她知道你这么远来看她,相信她纵使在九泉之下也会十开心的。”
永璇没料到这一着,尴尬仓惶之余不禁想道:以我豫亲王的身份给她上香,她承受得起吗?
但心念一转,他笑着接受了。
第4章(2)
他对着陈氏的神主牌举起三住香,在袅袅清烟中,严肃地开口说道:“陈家姨母,金永璇在此祈求上苍,让这害你的凶手早日伏法。你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愿你能暗助官府一臂之力。”他一边觑着李兴,果然见他一脸的不自然,心中不禁冷笑起来。
上完香,李兴便问:“侄儿,你在杭州要待几天?”
永璇一笑,“待几日还未定。这杭州风景名胜多如繁星,一时之间,哪里游玩得了。”
“是啊,是啊。”李兴笑着附和。
看样子,这小子盘缠带得一定不少,否则哪能想玩几天就玩几天。这一想,他拢络之心大起。
“那你落脚在哪间客栈?你看,我这地方虽然寒枪了点,倒也还算洁净清爽,难得你来,不如在这里住几天,咱们也可以多叙叙旧。”他厚着脸皮做出建议。
永璇不禁暗自冷笑。
打一见面,从李兴打量自己的神色到这一路的热络,他猜想这家伙必定对自己起了觊觎之心。
“叨扰姨父清静,这怎么好意思。”这正中他下怀,但还是客气一番。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一家人就该多亲近、亲近。”
“那……”永璇故作犹疑,“好吧!出门久了,总是贪得一些亲人的温暖。”
这个理由够名正言顺了吧!他不禁暗暗佩服自己这戏演得真是到家,只怕戏班里的台柱都要自叹弗如了。
闻言,李兴欢天喜地,简直是乐不可支。自己手头正紧之时,老天爷就送了个财神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哪里知道这自动送上门来的陌生人不仅不是财神,还是个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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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三天,在李兴的嘴里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外头人人一谈到陈氏命案又都吓得什么话也不敢说,是以永璇里里外外的忙,却始终一点进展也没有,令他越来越焦急。再加上这些天不时传出百姓有个风吹草动便以为有人叫魂,因而骚动不断,叫嚣之声不绝于耳,更令他心烦意躁。
这一天,他心中郁闷极了,出了李兴家门想走一走透透气,才走了十几步,便有一名中年村妇迎面而来。
令永璇料想不到的是,这名村妇竟然笑嘻嘻地主动和自己攀谈。这也难怪,看到这么俊俏的公子爷,任谁也想多看两眼、多说两句,李氏自然不例外。
“这位公子,你是谁呀?怎么会住在李兴家里?”似乎是觉得自己唐突,李氏又说:“对不住,我是看你在李兴家出人好几天了,又碰巧遇见,一时忍不住好奇才想问你一问的。”
“没关系。”永璇亲切一笑,表示自己的不以为意,“这位大婶,怎么称呼?”
“哦,我也姓李,和李兴夫妇俩是老邻居了。”
“哦,原来是李大婶。”永璇心中一喜,脸上更是笑容可掬,“晚辈姓金,我来李家原本来想拜访多年不见的姨母,却没想到她已经仙逝。而晚辈看姨父伤心不断,也就留下来陪他几天。”
“你可真有心,不过……”李氏看着永璇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多嘴,“你可别被李兴骗了。你姨母死了,他不知道多高兴呢!”
“是这样吗?可叔父看来真的很伤心呀!”
“那是作戏给你看。李兴这个人好吃懒做却又吃喝嫖赌样样来,累得你姨母又要张罗三餐,又要不时应付上门讨债的债主,日子是苦得不得了。这日子一昔,她自然天天跟李兴时。所以我才说你姨母死了,李兴耳根子清净,当然也就比谁都高兴。”李氏一开了话头便停不了。
这些永璇都知道,是以心底有些失望,但该装的还是得装出来。
“真想不到原来姨父是这样的人?我还可怜他,给了他一些银两呢!”这是事实,为了不让李兴怀疑,他自然得拿些银子讨他欢心。见此刻李氏为自己抱不平的神情,正好为他利用。
“唉,年轻人,你还真好骗……”李氏猛摇头。“如果你能早点来就好了,陈嫂搞不好也能过几天顺心日子。”她直替陈氏感到不值。
“那请问李大婶,我姨母真的是因那什么‘叫魂’而死的吗?还是,这又是我姨父的片面之词?”
李氏一听,立时出现惶恐的神色,“这……人命关天,我可不敢乱说。”
见状,永璇心知李氏必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连忙一脸诚恳地说:“李大婶,你也说人命关天,那还有什么话不好说?”他从怀中揣出十两银子,塞到李氏手里。“我只是想知道姨母真正的死因,免得再被姨父诳骗。再说,姨母她人都不在了。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想生事。”
“这……”李氏拿着那锭银子,想拿又不敢,犹如烫手山芋,“金公子,老身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银子,你……你还是拿回去吧!”
“李大婶,您尽管拿去。今天若不是您,只怕我被骗的银子还不止这些呢!您是我姨母的老邻居,姨母生前必定也受您照顾,这就算是晚辈替姨母谢谢您的,您就拿着吧。”
李氏听他说得合情合理,也就收下了,而这一收下,嘴巴自然也紧不了。
“好吧,金公子,念在你对你姨母的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就将我知道的跟你说了吧。不过,这话你可千万不能传出去,我可不想惹上官府。”
“晚辈知道。”知道并不代表不会说出去。永璇暗忖。
“事情是这样的……”李氏眼露精光看看四下无人,才开始小声地述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姨母一直生不出孩子吗?”
“为什么?”这关生不出孩子什么事?不用假装,永璇也是一脸好奇。
“那是因为李兴打从年轻时就无法行房。”李氏说出谜底后,转为一脸同情,“可怜你姨母守了几十年的活寡,还这么严守妇道,真是难得呀!”
永璇解了好奇心之余,也不免想,若是李氏所言不假,那陈氏的德行确实教人佩服。
“可前阵子李兴也不知打哪里听来的,说有一种‘极乐符’很好用,只要化在水里喝下便能让男人起死为生,生龙活虎。可听陈嫂说这小小的一张符就要索价十两,他们夫妇都快喝西北风了,哪有这闲钱来买符,所以李兴这阵子为了这件事,和陈嫂吵得特别凶。”
极乐符?!这是什么鬼东西?永璇既惊讶又好奇。
“事发的那一天,李兴夫妇俩又大吵一架,李兴出门前还扬言要陈嫂死得很难看。这事儿很多街坊邻居都知道的,所以我告诉你,官府现在可是将李兴当作头一个可疑嫌犯呢!”
“真的吗?可为什么姨父说姨母是死于叫魂?”
“这玄就玄在这里了。虽然我们几个和陈嫂走得较近的私下都认为李兴很有嫌疑,但陈嫂这种死法,绝大部分的人也就相信是因叫魂而死,所以就成了悬案了。”
永璇有些沮丧。说了这么多,还是没个明朗的线索。
“那李大婶,陈氏……哦,我是说我姨母去世那天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发生?还是有什么可疑的人进了李家?”他一急躁,差点说错了称呼。
幸而李大婶也没太注意,只是努力地思索着。“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呀,那天就只有梁德全上门讨债,这一点官府那里也知道了。可是调查后,觉得梁德全想把钱要回来都来不及了,绝无将陈嫂害死的理由,所以也就无罪开释了。”
一连听了两次“梁德全”这个名字,永璇老是觉得很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梁德全?他是谁呀?”
“他是这杭州城里的一名地痞流氓,平日以放高利贷为生,而他也就是李兴最大的债主,所以李兴夫妇怕他怕得要死。”
永璇听着听着,突地脑中灵光一闪,才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梁德全这个名字这么耳熟了。原来那一夜自己在多管闲事下就救了个名叫梁德全的年轻男子,但那个梁德全和李氏所说的这个梁德全是同一个人吗?
“李大婶,梁德全几岁,长得如何?”
“他呀……”李氏突然起了警戒,“金公子,你问他做什么?怎么老身觉得你好像问太多了。”
永璇心一惊,立时故作轻松状。“李大婶,你说哪儿去了?好奇心人人都有,而且你有所不知,昨天我在城里遇上了一个方头大耳的年轻男子在街上耀武扬威,所以我想确认一下那个年轻男子是否就是梁德全,下回再遇上,我才好躲远一点。”
“出门在外小心一点是好的。”李大婶这才放下心来。“梁施全长的是方头大耳,大约三十岁上下。不过,你看到的肯定不是梁德全,因为这浑小子虽然有钱放高利贷,可也像李兴一样爱赌,但他都赌大的,所以在欠了赌场一屁股债,又怕还不出钱来于大富会宰了他,听说前两天就逃跑了。”
又听到“于大富”这个名字,永璇此刻已经可以肯定那晚救的是李氏所说的这个梁德全没错,可这也无助于案情啊!
“金公子,若没事的话,老身赶着回家做饭,就不再奉陪了。”李氏觉得人看够,也满足了好奇心,便想走了。
“哦。”永璇口过神来。“好,您忙,晚辈也不打扰了。”
李氏喜滋滋地回去了,说了几句话便赚了十两银子,教她如何不乐?
可是她的一番话,却教永璇思绪越理越乱,疑点越来越多,自然心情也就越来越沉重。
唉!算算日子,那个人也该来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第5章(1)
杭州城大街上,行人依旧如潮。
可在一阵莫名的骚动下,只见街上一角慢慢地聚拢了不少民众。
傅红瑛远远望去,在好奇心驱使下,也跟着过去瞧了瞧。
只见在一个墙角下,有个披麻戴孝的少女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身上还挂了个“卖身葬父”的牌子。
真可怜……傅红瑛微皱眉头暗忖。一个未婚女子要这样抛头露面地祈求他人帮助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而且这份勇气的生成还是孝心使然。这样小小年纪,不禁让人同情,更让人钦佩。
其实不止她这么想,不少围观的民众也发出一声声叹息同情的低语。
可她看了半晌,却看不到有人伸出援手。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暗叹之中,她也不禁汗颜——自己还不是同样袖手旁观,哪有资格说旁人?
其实,她很想解人急难,可路见不平的事何止眼前这一件,若要事事皆管,那岂不是没完没了?况且自己初来乍到这杭州城,实在不想多生事端。想上次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才惹来一个不解的冤家,还落了个不捺相思、离家出走的下场!
这事殷鉴不远,实应引以为戒啊!
但是想归想,看着那名长得还算清秀的女子一脸悲切。默默垂泪的模样,傅红瑛一个心软,一时冲动,就要踏上前去。
“走开!走开!”突如其来的几声斥喝,顿住了傅红瑛的脚步。
只见几名大汉嚣张地推开围观的民众,来到了少女的面前。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其中一名肥壮大汉对着少女大声问道。
少女一见几名恶形恶状的大汉立在眼前像座山,又像一群吃人猛兽似的,吓得小脸都白了。
“我……我叫小蝶。
“小蝶?”那肥壮大汉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给大爷瞧瞧。”
小蝶畏颤颤地抬起小脸,泪眼中尽是恐惧。
那名肥壮大汉左看右瞧,“嗯,长得还算可以……你当真要卖身葬父?”
小蝶垂下眼,慢慢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好,带走吧。”那肥壮大汉手一挥,他身旁另外两名男子就要上前来抓她。
小蝶一见,立时喊道:“大……爷,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你卖身葬父还问那么多干什么?乖乖地跟大爷走就对了。”说话之间,小蝶已被拉了起来,直往前拖。
“大爷,你还没有说清楚,小蝶不能跟你走!”她不断挣扎。“小蝶卖身葬父只为奴为婢,若是为妓为娼,那万万不能……”她可以感觉得出,就算是大户人家的护院也不会这么恶形恶状。
傅红瑛觑着眼前的情景,脑中不断飞快地盘算着。
自己此番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杭州寻找永璇,可说是大海捞针。此刻若是能引起一些骚动,制造一些消息,或许能引起他的注意、主动找上自己,那她岂不是省事多了?
她觑了一眼那几名凶神恶煞,不禁抿嘴微笑。这眼前不正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此时,不断有人窃窃私语着,说那群人是杭州城里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霸,这少女一被拉走,九成九是被卖进了妓院。
于是,已打定主意的傅红瑛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唉,你们没听到小姑娘的话吗?把话说清楚再带人走!”
那带头的肥壮大汉一见是个唇红齿白,看来弱不禁风的公子哥,立时一脸轻蔑地大喝:“小子,识相的就别管这档闲事,否则大爷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这话傅红瑛已经听多了,也没放在心上。“我不跟你们废话,这小姑娘我要了,放了她!”
小蝶一听眼泪又不住夺眶而出,可这回是快乐的、喜悦的。但那群大汉就不同了。
“小子,你敢跟大爷抢人?”带头的肥壮汉子满脸威吓,手一扬又喝令手下,“你们上!给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两名大汉丢下了小蝶,目露凶光的直逼近傅红英国而原本围观的群众恐受无妄之灾,纷纷走避,现场顿时一片闹哄哄。
她唇角微扬,冷哼一声,凝神应战。
双方一触即发,傅红瑛移形换位以一敌二,倒还应付自如。她不禁暗自庆幸这回惹上的麻烦不大,否则像上回的糗事恐怕还得再演,而且下场可能更惨。
暗忖之间,她又和双方过招了数回合,招招都打得那两名汉于哀叫不已,看得一旁路人不住的喝彩。而一直不断注意打斗状况的小蝶,不止破涕为笑,还不时替她鼓掌加油。
带头大汉见状,满脸怒恨,一拍拳,也加人了战局。
那带头大汉身手比那两个小四罗好多了,傅红瑛不敢大意,更加屏气凝神,小心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