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人往生之后会变回一缕游魂,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手中的汤,然后遗忘前世,继续人生新的旅途,不过……我不太一样,虽然我也站在桥边,但我不喝孟婆熬煮的汤,即便她已经问过我无数次了,但我每次都会告诉她:“不行不行,我在等人,下次吧下次。”
有时候,等待的过程太漫长、太无聊了,我会对着其实不太会有反应的游魂们说说话,当然啦,我跟游魂不太熟,也没什么好聊的,最常说起的倒是一则故事,这样吧,我也说给你听听——
那是一个还有皇帝的年代,有一个女孩出生在一户姓柳的人家,父母为其取名柳云曦。柳云曦有上天赐予的美貌,也有后天养成的纯善,更有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因为——她有了喜欢的人,而那人也喜欢她。
柳云曦的心上人是武功高强、拥有侠义情怀的镖师莫言常。每每莫言常去外地护镖,回期到的时候,柳云曦都会在商队回城必经的路上等待心上人,而莫言常每回打外地回来,都会为柳云曦带来一朵象征优美纯洁之意的石蒜花送她。
从此,柳云曦的闺房多了石蒜花。每当莫言常从外地回来,花瓶里就会换上鲜花,而当他出城之后,她则开始细数凋零的花瓣,等他归来。
不料,两人感情渐深之际,一个财大气粗、有权有势的富商看上了貌美的柳云曦,直接向柳家父母提亲,并以钱财为诱惑,是以,柳云曦被迫出嫁。
柳云曦心知以莫言常的性子,很有可能为了保护她而得罪富商,甚至为此获罪入狱,而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所以,出嫁前的那一夜,她狠狠伤了莫言常的心,只为了让他相信她是爱慕虚荣的女子、是自愿嫁富商为妾,然而当事情如她所愿,他转身离去时,她的心也死了,如同房里那朵即将枯萎的石蒜花。
出嫁日,柳云曦紧握着她最后一次收到的石蒜花上了花轿,并在途中以剪子自刎。
入了地府的柳云曦不愿走过奈何桥,她总是拿着那朵似乎不会再枯萎的石蒜花守在桥头,苦苦等候。她想,人终有一死,她还想见见她的言常哥,她也想,两人是否一起投胎就能在下一世当夫妻?
等等等,柳云曦等掉了第一个七七四十九年,在等到莫言常之前,她先等到了阎王。她原以为阎王是来抓她这不愿投胎的鬼,后来方知她能在这里等待其实是阎王特许的。阎王说他此次前来是受她的痴情感动而必须跟她说实话,他在月老那查过了,她柳云曦跟莫言常本就只有一世错过的缘,数百年间再无姻缘,劝她早日投胎。
可即便如此,柳云曦仍旧不肯走,她说若这几百年间没有情缘,那她就等过几百年,她相信自己跟莫言常绝非有缘无分。
念她情深,阎王便在她手上的那朵石蒜花上施了法术,并说:“我就给你一朵花的时间去等他吧。这朵花,每过七七四十九年就会凋零一片花瓣,一旦这朵花彻底谢了,你就必须乖乖去投胎,但若在这朵花凋谢前真让你等到了与他的缘分,那我就许你跟他一起投胎,且可以不喝孟婆汤,保有前世记忆。”柳云曦点头允诺,她心想石蒜花的花瓣多,她有数百年的时间可以等待,而她相信两人的爱情。
漫长的等待中,柳云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奈何桥上看到莫言常,也只有在莫言常转世投胎之前,她的言常哥能拥有前世的记忆并跟她说几句话,她向来珍惜这样的机会,但她也对一件事起疑——为何言常哥投胎转世过好几回了,他身边却从来没有过相伴的女人,总是孤单终老?
为此,柳云曦曾跑去问后来渐渐熟稔的月老,月老却说,这事跟她当年自刎的事有关,可惜天机不可泄露。月老不肯再多说,柳云曦也只能带着疑问继续等待。
期间,阎王特许她能去人间游历,而柳云曦在人间晃荡的时候,每每看到与她一样有缘无分的情人时,她都会心生不忍,总会偷偷折下一到数片花瓣放进时间小物,藉此启动时间魔法,让原本会错过的姻缘提前开花结果。
虽然,这会牺牲掉她自己等待的时间,但她就是心软不忍,想要藉由他人的幸福来弥补她当年的遗憾。
当然,月老是知道柳云曦的行为,但柳云曦帮助的那些情侣都是姻缘簿上有姻缘的,只是柳云曦让姻缘提早发生了,说起来也不算太大的事,最后月老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前阵子,柳云曦才听人说起,石蒜花也被叫做“彼岸花”,是一朵“花与叶生生世世不能相见”的悲伤之花,她当时沉默一会儿后笑了。即便知道了又怎么样?就像阎王说的,她柳云曦就是学不会放弃啊。
一年复一年,这期间,柳云曦帮助了别人,却也还在等待她自己跟莫言常的情缘……
好吧,故事说到这里,或者应该说,我并不知道这故事何时才会有结局,或者能不能有结局,毕竟还没有发生的事谁知道呢。
对了,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不晓得我有没有跟你自我介绍过——你好,我叫柳云曦,在你听到这则故事的时候,我即将迎接最后一朵花瓣凋零……
我的心虽然很痛,但我是坚强的柳云曦嘛,实在不想如此感伤,我还想在我必须离开这里之前,跟你分享一下经由我所成全的幸福故事呢——
第1章(1)
医院病房里。
“医生,我到底怎么了?”
“你没事,身体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包括脑部也是,听说车子都烧毁了,而你只是受到轻伤,真的很幸运。”
“如果一切都正常,那为什么我会失忆,忘记了这些年所发生的事?”
“通常会发生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当时车祸的冲击太大所造成的后遗症,又或者是病患本身想遗忘过去所发生的事,因此产生了记忆障碍。”
“记忆障碍?那么我以后会恢复记忆吗?”
“这很难说,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恢复记忆,不过你也不用太难过,虽然失去了几年的记忆,但对你的日常生活机能应该没有太大的影响,总之,尽量放松心情,再住院观察个两天,若没有其他状况就可以出院了,也许回家后见到熟悉的人事物,有助你想起以前的事。”
在医生及护理人员离开后,齐若莹坐在病床上,一脸的茫然无措。以后她真的能记起前几年发生的事吗?
上个星期她发生车祸,隔天醒来,她以为是十八岁那年暑假,她刚成为大一新生,有天下课在回家路上被违规闯红灯的车子给撞上,但是医护人员却告诉她,她不是被车子撞上,而是自己喝醉酒开车然后撞到路树。
真的太离谱了,她才大一,根本就不会喝酒,也不会开车,怎么可能会是她自己酒驾撞车的?可是医护人员拿她的病历表给她看,上面是她的名字,年龄不是她自己所认知的十八岁,而是二十六岁,另外,她的身分证上不是国中时所拍的大头照,而是成年后的照片。
后来,她上厕所时看到镜中的自己,内心又是一惊,对于自己现在的成熟模样感到陌生,镜中明明是她本人,可是又好像不是她,特别是那一头充满女人味的长发,她怎会留长发呢?她一向很喜欢短发,因为简单俐落又方便整理,她还想过自己一辈子都会爱短发。
总之,现在的她一点也不像自己,又或者该说,跟十八岁的她有落差。
不过外貌改变就算了,对她打击最大的,莫过于从小相依为命的爸爸已经过世了。
妈妈在她小二那年过世,从此父女俩一起生活,爸爸很疼爱她,从小到大不曾骂过她,她和爸爸可说是全世界感情最要好也最麻吉的父女了,她还说了,将来长大后要好好孝顺爸爸,带他去环游世界。
结果,爸爸已经死了?
当时的她身体不停地颤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甚至连爸爸何时过世都不知道,只记得和爸爸两个人开心的生活,想起和爸爸一同生活的点滴,她再度湿红了双眼。
为什么一场车祸醒来,她会忘了过去八年的事呢?她不记得自己的大学生活、交了哪些朋友,还有,也忘了爸爸是何时生病,又是何时过世的,她无法相信这一切的事,因此隔天她强行离开医院去爸爸长眠的墓园。
从墓园回到医院后,她便因为高烧而陷入昏迷,直到昨天下午才醒来。
老实说,她以为自己醒来后,会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在作梦,爸爸没有死,但是教她失望了,她不是在作梦,这是现实人生。
爸爸走了,往后不就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以后她要怎么过日子,要怎么生活?一直以来都是爸爸陪在她身边的,想到以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就觉得很难过也很无助。
齐若莹难过的哭着。此刻的她不只伤心,还很不安,她哪有办法照医生说的放松心情?
此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走进来,手上还提着东西,齐若莹噙着泪水,看着男人。
男人当然也瞧见她对他的困惑与防备,不过他并不在意。“很抱歉,我回来晚了,公司临时有事,让你一个人在医院,我顺便帮你买了粥,是你最爱吃的翁记虱目鱼粥。”
齐若莹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说他叫做邵暮庭,跟她一样是二十六岁,在大一下学期和双亲搬到他们家附近租屋居住,不过升上大二没多久,他的双亲在一次意外中丧生,是她爸爸向左邻右舍募款帮他处理双亲的后事,之后她父亲还收留了他,而他则是当起她家钟表行的学徒,成为她父亲的徒弟,直到他大学毕业去当兵前,他们三个人一直都住在一起,他还说他们的关系像家人一样亲密。
虽然邵暮庭长得一表人才,眼神也不像是在说谎,但对她而言,他完全就是个陌生人,她根本不记得任何有关他的事。
只是,当她车祸醒来,周围除了医院的医护人员外,他也在病床旁边守着,看起来一脸担心,而且,他也知道她最爱吃翁记的虱目鱼粥,显然真的认识她。
而那天也是他开车载她到爸爸的墓园,他若不是父亲的徒弟,又怎么会知道她爸爸葬在哪里呢?
起初她的心好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他,不过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再说他应该没有理由骗她,什么都没有的她,他骗她做什么呢?
邵暮庭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怎么,要我再自我介绍一次吗?”
“不用了,不过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工作不要紧吗?”两个小时前他接了通电话,说要先回公司一趟。
“你放心,我是公司主管,只要每天早上去公司交代工作就行了,有什么事的话,秘书会打电话给我。”邵暮庭拿起病床的长型餐板,将虱目鱼粥的碗盖打开,将粥置放在餐板上。“先吃粥吧。”
齐若莹看着餐板上的虱目鱼粥。醒来后她一直在忙着接受各种震撼的消息,一直没机会问他,为何自己会跑去喝酒,还喝得醉醺醺的呢?“邵暮庭,我想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大半夜的跑去喝酒吗?”车祸隔天她醒来没有多久,警察来替她做笔录,不但给了酒架红单,还告诉她她犯了公共危险罪,她才知道报案跟送她到医院的人都是邵暮庭。
“自从师傅过世后,你的心情一直很低落,那天又想到以前的事,所以才跑去喝酒的。”
听到这个原因,齐若莹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二十六岁的我竟然变得这么没用,居然因为心情不好就喝醉酒撞车,这样不是会让在天上的爸爸为我担心吗?”她不是应该要振作起来,不教爸爸担心吗?
“可能是你一直无法接受师傅过世的事实。”
“是这样吗?”的确,知道爸爸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她真的很难过,可是也不能因此跑去喝酒买醉,她不知道为何八年后的她,个性会变得如此软弱,一点也不像自己。
“好了,粥要凉了。”邵暮庭将汤匙拿给她。
“谢谢。”齐若莹接过汤匙。
尽管忘记邵暮庭的事,不过她觉得自己应该要相信他才对,他长相帅气,又是公司主管,看起来就是很优秀出色的社会精英,若不是真的认识她,根本不会每天留在医院里辛苦的照顾她。
说真的,她住院的这些天,若不是有他在她身边,她还真的不知道失去记忆的自己该怎么办。
齐若莹低头吃粥。“对了,医生刚刚来巡诊了,他说了我两天后就可以出院,可是我不想再住院了,我想出院,我想回家,医生也说了,回家后看见熟悉的人事物,也许我可以恢复记忆。”她很想快点想起以前的事。
“你要回家?”邵暮庭顿了下。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我爸爸不在了,连我家的钟表行也不在了?那么我该怎么办?没有家,我该回去哪里呢?”没有家的话,她该何去何从?
邵暮庭眉头深锁。“不是那样,师傅的钟表行还在。”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总算听到一件让自己宽慰的事。
“我没有骗你,只是钟表行那间房子,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
“许久没有人居住,为什么?难道我也没有住在家里?为什么?还有,你不是说你也住在我家的吗?”她对这八年来的事,真的一无所知。
“师傅两年前走了以后,钟表行就关门歇业了,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得前往美国一阵子,你怕一个人住在家里会触景伤情,所以暂时先搬到外面租屋。”
“原来如此。”是啊,怎么可能会不触景伤情,尽管她失去过去的记忆,但可以想像自己那个时候应该跟现在一样很难过很哀伤。“可是,我真的好想回家。”现在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很陌生,因此她想回家,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邵暮庭看着她无助的模样。“没关系,既然你想回家,那我们就回去,不过在那之前得请清洁公司的人去打扫一下。你听医生的话,两天后再出院,到时候打扫好了,我再带你回家。”
“好。”齐若莹点头,继续吃粥。
现在,她身边就只有他了,她能依靠且能告诉她过去这些年发生的事的人也就只有他了,不听他的还能听谁的。
虽然他的话不多,表情看起来有点酷,也许是天生的,不过她并不讨厌他,也没有不想跟他接触之类的感觉,她想,大概是因为他们曾经一起生活,因此就算她失忆不记得他了,依然对他有着莫名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