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支开小单,她疑惑地说:「你有话跟我说?」
「其实是有话问你。」他说。
她微怔,「问我什么?」
「我注意到你看安放天的眼神……」
闻言,她陡地一震,惊疑地、像是被抓到小瓣子似的看着他。
穆雪松倒是神情沉静,「虽然你一直假装不在意,可我发现你每次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寻常,还常常有意无意地偷偷瞄他……」
听着听着,她一愣,她原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但突然发现……并不是,她失声而笑。
看她突然笑了,他更迷惘且懊恼了,「为什么笑?」
「你该不是以为我对他有什么吧?」
他露岀尴尬又懊恼的表情,「也不是,就只是……为何你要偷偷地盯着他看?」
「我只是在观察他。」
他眉心微微一皱,「观察他什么?」
「我担心雪梅姊姊。」她说:「安公子虽然风采迷人,看着也像是个毫无可疑之处的人,但是他对咱们来说终究是陌生人。」
听着她这番话,他有点惊讶,他没想到她有这么沉的心思。
「我怕雪梅姊姊让眼睛蒙蔽了心,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及观察,可能重蹈往日覆辙。」
她蹙眉苦笑,「雪梅姊姊已经伤过一次,我不希望她再伤一次。」
「我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心思……」他语带赞佩,「看来你真的变精明了。」
「以前很蠢笨?」她笑视着他。
他目光一凝,一脸认真地说:「是,很蠢笨。」
她蹙眉一笑,嗔道:「松哥哥居然这么毫不留情……」
穆雪松眼底写着宠溺,伸出双臂一把将她腰肢揽住。两人的身子一贴,她羞红了脸,急着要推开他。
「别……被看见了多丢人!」她娇嗔着。
「我喜欢现在的你。」他眸光深沉又专注地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真诚,「真的很喜欢。」
她一顿,惊羞地迎上他的眸子。
「现在的你,陌生却又熟悉。」他说。
她不解地道:「既然陌生,又为何熟悉?」
他凝视着她,若有所思地说:「你看着是周学宁,又好像不再是周学宁。」说着,他蹙眉一笑,像是在笑话着自己的荒谬想法。
迎上他的黑眸,她眼底稍稍流露出不安。他感觉到什么吗?还是……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若是他知道在这副身躯里的不是周学宁,而是尹碧楼,他会对她望而却步,甚至远远地推开她吗?
「若我不是周学宁,又是谁?」她疑怯地问。
穆雪松脑中闪过一个名字,然后摇头笑叹。
他是真觉得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尹碧楼死了,神婆断言周学宁已不在人世,接着……她变了,变得像是他记忆中的尹碧楼。
他明知这有多荒谬,但那念头却还是不经意地钻进他脑海之中。
罢了,不管她是谁,他都已经喜欢上她。
他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发出满足的一叹,「你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抬起她的脸,深情又炽热的眸子紧锁着她,「我想要这样的你待在我身边亲吻了她羞怯的唇。
这次,她闭上了眼睛……
「宁小姐!」
语罢,他低下头去,
周学宁正在看书,忽听见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她看了窗边正在缝帕子的小单一眼,「瞧瞧去。」
「是。」小单搁下手里的工作,立刻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手上多了一封信,「小姐,您的信,是沐月小姐命人快马送来的。」
闻言,她立刻放下书,「快给我。」
虽说如今安放天人在受天城,但她还是想知道文沐月在京城都打听到什么。
小单连忙将信交到她手上,她拆开,里面足足有三张信纸,写得密密麻麻。
文沐月打听到了什么,居然写了满满的三张信纸?
她等不及地读起文沐月给她写的信,看着看着,神情先是轻松欣慰,然后慢慢地变得惊愕、凝重……
一旁的小单看着她脸上的情绪变化,忧疑地问:「小姐,怎么了?沐月小姐说了什么?你的表情怪可怕的……」
周学宁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缓缓地将信纸折好并放回信封里。
「小姐?」看她不说话,小单更忐忑了,「难道沐月小姐……嫁得不好?」
「不。」周学宁回过神来,沉沉地一叹,然后浅浅笑了笑,「沐月嫁得很好,那万二少爷对她十分疼爱呵护,他也不是什么闲散少爷。」
小单微顿,「咦?」
「她说万二少爷虽然无权也无意插手万记织造的生意,但却在外自创事业,尅南洋及东洋的布匹买卖。信上还说万二少爷已准备自立门户,刚买下的宅子正在整顿。」
「真的?」小单听着,很为文沐月开心。
文沐月在家向来不受宠,远嫁京城也是因为二姨娘为了自己的女儿可以高嫁,进而劝诱文老爷将文沐月嫁给万二少爷。
本想着她在京城也许会受苦,没想到却是嫁了个有情郎。
「老天爷还是疼惜好人的。」小单兴奋地说:「真是太好了!」
「嗯。」她点头。是呀,真是太好了,而这也是她读信一开始感到欣慰喜悦的原因。
可接下来的第二张及第三张信纸上所写的事,却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她请文沐月替她打听安放天的事,没想到,万二少爷居然认识安放天,而且,他鄙视安放天。
信中提到万二少爷是经由友人介绍才认识安放天的,一开始觉得他个性爽朗,相处愉快,后来却慢慢发现他其实心术不正,喜走旁门左道的人。
因为交游广阔,安放天也认识一些捞偏门的人。万二少爷便曾听闻安放天与一名能讲汉话的疏勒人过从甚密,此人是个游走在秦楼楚馆跟赌坊的药贩子,经常卖给姑娘、寻芳客或是赌客一些助兴提神的私药,还曾经差点闹出人命。
万二少爷的友人是全隆记的帐房之子,亦在全隆记做事。安放天向这位友人打听穆家的事,得知穆家女儿穆雪梅和离五年,一直住在娘家,还曾放话说「穆家小姐雨露不滋,阴阳不调,必然芳心寂寞,渴爱异常,只要娶了她,成为穆家的姑爷,日后便是一世富贵」。
在万二少爷眼中的安放天,是她爹跟她从来不知道也不曾见过的安放天。
他是她爹的关门弟子,一直以来她爹对他都毫无隐瞒,包括过往,她爹不只一次在安放天面前谈起往事,提及他与穆家的恩怨情仇,没想到这倒是让安放天知道穆家的存在,甚而对穆家进行调查。
他来到受天城不是为了给她及她爹讨公道,他是来淘金的!
他透过孙真结识穆雪松,再透过穆雪松接近穆雪梅,为的就是追求穆雪梅,寻机成为穆家的姑爷。
这样一来,一切都合理了。
她跟她爹服了奇毒海檬果,而从时间推算,他们便是食用那只烤鸭后才毒发。
烤鸭是安放天送来的,下毒的也是他。
穆雪松说他们父女俩在大火前就已经中了疏勒奇毒,而安放天又与专做偏门生意的疏勒药贩子交好……
曾经填不起来的缺口,如今都填起来了。
这是一张密实的网,一张安放天为了飞黄腾达、不惜夺取他们父女性命的死亡之网。
她爹一直以来就将希望放在他身上,又期待他能娶她并继承蹈武堂,要是知道他觊觎且追求的是穆家姑爷的头衔,肯定非常失望及愤怒。
他必然是担心她爹若是心有不甘,可能会闹上穆家,然后坏了他的大事,所以才如此歹毒地毒杀他们并纵火烧屋,湮灭证据……
她不能让他得偿所愿,她不能让这样的人成为穆雪梅的夫君,她不能让他伤害穆家的任何一个人。
「安放天,我尹碧楼对天发誓,绝不让你诡计得逞。」她在心中暗暗起誓。
离开粮行后,安放天回到他目前在受天城的落脚处——云开客栈。
这个客栈位在南大路靠近南城门的地方,在此留宿的多是各地客商。
云开客栈的一楼前屋是饭厅,后屋及楼上则是客房,一走进客栈,安放天便瞥见饭厅的一隅坐着一个人。他之所以一眼便看见那个人,不只因为那人肤色黝黑,五官深邃,有着异于汉人的样貌,也因为他对那个人一点都不陌生。
两人都没跟对方招手呼喝,只对上了眼神。
安放天往他的方向走去,坐了下来,「你来了?」
「你应该都打点好了吧?」那异族人说了一口略有腔调,但十分清楚的汉语。
「还没。」安放天说话前,稍稍观察了一下周围,「你来早了。」
「咱们都来几个月了……」他微皱眉头,「该不是不顺利吧?」
安放天看着有点不高兴,似乎气恼着对方突然出现。
「不是不顺利,只是我目前在粮行做事,得先有表现,过阵子再跟穆雪松要求到药行做事……」他说。
「啧。」异族人啧了一声,也对他的进度不甚满意,「可我的货都齐了。」
「你也太急了。」安放天眉心一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疏勒人不懂?」
「哪里不懂?我可是半个汉人。」他不服气地说:「你别想过河拆桥,当初我们说好了,我帮你,你帮我的。」
安放天的眼珠子又溜了一圈,再一次确定附近没有可疑之人。
「放心吧!」他小声地道:「我如今在穆家粮行很受重用,再不用多久,应该就能转往药材行了,到时你的货便能夹带在穆家车队里出关。」
「是吗?」
「我骗你做什么?」安放天眼底闪过一抹得意,「再告诉你一件事吧!穆家小姐如今也差不多是我的囊中物了。」
闻言,他微微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一切都按照着我们的计划在进行着,你稍安勿躁。」安放天霍地起身,「你最好别在此逗留,先走吧!」
「我住在前面不远处的万隆客栈。」他说。
「知道了。」安放天又瞥了他一眼,然后旋身走开。
安放天离去后不久,异族人也起身准备离开,结了帐,他走出云开客栈,朝着万隆客栈而去。
对面茶楼的廊下,一名灰衣男子正看着他……
第十章 说出身分真相(1)
一年一度的竞马搥丸赛事开始了,三日赛期,共有十八支队伍参赛。
第一日先进行抽签对战,依输赢选出九队,最高分的队伍可直接跳过第二天的赛事。
而一如往常的,腾风队因为积分最高,第二日不必出赛。
第二日的赛程,再自八队中选出四队,以参加最后一天的决赛。
从前志在参加、不在夺标的胡成庵,此次是卯足了劲地在赛场上冲锋陷阵,原因无他,只因今年他有了真正的对手——安放天。
自从安放天出现后,穆雪梅的心思就全搁在他身上,不管是第一天的初赛还是之前的练习赛,她几乎是次次现身。
说是给弟弟助威,但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为了安放天而来。
自穆雪梅和离返家后,她的身边从没出现任何男子,当然他的眼前也没出现任何情敌。
可现在安放天出现了,他在穆雪梅眼里,简直像是横空出世,天神降临一般。
自己如此拼搏,不是要打败腾风队,而是要在穆雪梅面前证明他比安放天强。
于是,第二日,他领着胡家众兄弟们场上驰骋,成功晋级。
可虽然拿到参加决赛的资格,他的右臂却伤了,才一下场,他便因为臂伤而疼得抬不起手来。
赛后,他在穆雪松的提议下前往穆家让周学宁为他扎针灸治。
「胡大哥,你活动一下,看看如何?」艾绒燃尽,周学宁撤下了针,笑视着胡成庵。
胡成庵缓缓地抬起右臂,原本发愁的脸上有了笑意。
先前他听闻周学宁能为人扎针灸治且颇有疗效时,还半信半疑呢!可如今一试,他可是心服口服了。
他惊喜又感激地看着她,「想不到宁妹妹真的有一手!」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穆雪松有几分得意,「我们穆府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都让她扎过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胡成庵难以置信地说:「白波说你在医塾旁听,颇受他家几位老爷子的赞赏时,我还以为那只是客套话。」
周学宁谦逊地道:「几位老爷子疼我,说的确实只是安慰我的话罢了。」
「不不不,你这手功夫真是了得。」说着,胡成庵高举起右臂,在空中旋了三圈,咧嘴笑说:「瞧,我这会儿都能抬起一头牛了。」
看他那逗趣的模样,穆雪松跟周学宁相视一笑。
「胡大哥。」周学宁眼底满是关心,语气严正认真地说:「听我劝,明日决赛让别人递补你的位置吧!」
闻言,胡成庵想都不想地摇头,「不!不成!」
「你这伤不轻,目前也只是缓和症状罢了,若再受伤,恐怕得花上更久的时日治疗。」她说。
「不成,我明天一定要出赛,我、我……」胡成庵一脸不甘心,「我不想退,打死不退。」
穆雪松明白他打死不退的原因,无奈苦笑,「成庵,你是想在姊姊面前证明你比放天强?」
他这么一说,胡成庵浓眉虬皱,尴尬又腼腆。
看着胡成庵那一脸坚决,穆雪松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的。
「学宁。」他叹一口气,「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胡成庵是个好人,而且是真心实意地爱恋且关心着穆雪梅,她当然要帮他。
想来,胡成庵受伤不也是一个天赐的契机吗?
安放天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自以为他可以甩脱过去,在没有人认识他的受天城做一个「全新的人」,那么明天她便让他知道,过去会像冤魂一般纠缠着他,教他日夜不宁。
「好吧!」她眸光深凝,抿唇一笑,「明天我在赛前再给胡大哥整复一回。」
翌日,东城门外赛场。
穆家帐子里,周学宁正给胡成庵进行第二次的整复。
经过昨天晚上的第一次整复,再加上徐白波给他备上的药,胡成庵的手已经可以抬起,也能使上六、七成的力。
赛事在半个时辰后开始,而飙骑队抽中的是第二场赛事的签,也就是他有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让周学宁好好地给他调理受伤的经络。
周学宁先用汤婆子帮他的右臂热敷,以利气血活络,接着再搭配上徐家自制传家的跌打药进行涂抹及按摩,以让药液能经由皮肤表面渗入。
涂抹了药酒后,再进行一次的热敷。紧接着,她便开始调理治疗他的伤处。
腾风队的大伙儿围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个露出惊异的表情。
「宁姑娘,还真想不到你有这套功夫……」欧阳难以置信地说:「稍早前听白波说的时候,我还半信半疑呢!」
「可不是吗?」孙真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捱在一旁,「这是在徐家的医塾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