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有问题!
昨晚,是海小霓成为家事秘书之后,睡得最心安理得的一晚。
餐桌上的那只空碗,让她心情雀跃的作了好梦,也让她有了早起弄一顿丰富早餐的动力。
嘿嘿嘿……那种成就感简直比中了乐透头奖还要爽啊!
这么高昂的好心情维持到她站在墨朗的房间门口为止。
虽然海小霓有所有房间的钥匙,也在昨天傍晚之后得到随时可以开门进出房间查看某人是否安然无恙的允许,她仍是像过去几天一样轻轻敲敲房门,提醒房间的主人可以起床吃早餐了。
她在走廊上静立了几分钟,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什么也没听到。
“墨先生,可以吃早餐了。”海小霓又敲了敲门,不厌其烦的请墨朗起床吃早餐。
麦珈珈昨晚通知她,今天早上会带翻译过来,她希望在那之前可以让墨朗多少吃一些热腾腾的食物。
“墨先生,我帮你准备了咖啡欧蕾,和刚刚烤好的大蒜面包,还有一小盘生菜色拉,里面有萝曼叶、水煮蛋、小西红柿、小黄瓜切片、水煮花椰菜……”海小霓站在门口扳着手指头一一说着,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
房间门忽然刷一声的打开,正打算斜倚在门板上的海小霓顺势倒了下去,直觉的发出惊呼,“啊……”
有人及时握住她裸露的手臂,那副枯瘦的大掌出乎意料的温暖。
刚刚梳洗完毕的墨朗发出了一阵咕哝,海小霓愣了一下,连忙笑嘻嘻的仰起头来跟他道谢,默默后退了一步。
“谢谢,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来开门。”她迅速垂下眼睫藏起惊讶的表情,因为她这才发现这几天相处下来,他虽然总是看起来像街头流浪汉或者现代鲁宾逊,闻起来却像干净而且家教严格的小男孩。
那一垂眸让她错过他深究的眼神,一心只想赶快让他去把早餐吃完。
“墨先生,再过半个小时,麦小姐和何先生就到了,你至少吃一片法国面包好吗?”他这么瘦,多吃点碳水化合物也不用担心会过胖啦!
男人嘛!还是要像她的哥哥们一样强壮结实才好看哪!
墨朗盯着那张笑颜灿灿的甜美脸庞,双眸闪烁着某种难解的执着,忽然又开口说了几句话。
海小霓很专注的听着,然后一脸遗憾的摇头。
“我只听得懂一些简单的法语,那是我三哥教我的,还听得懂一点点的西班牙文,那是跟我大哥一起学的,至于德文我就一窍不通啦!英文倒是还好……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等一下何先生会带翻译人员过来,你不用担心没人听得懂你说的话。”海小霓又想伸手拍拍那副很宽又很瘦的肩膀,最后在那两道太过凌厉的眸光中讪讪的收回手。
墨朗无法不看着眼前的小女人,怀疑自己刚刚真的听到她开口说法语和西班牙语,因为海小霓又开始用中文自言自语。
“反正我只负责喂饱你,所以我们去吃早餐吧!”她一脸欢快的转身离开,彻底无视背后那一道复杂难解的目光。
在她窝在半山腰上那栋小木屋里度过漫长的养病期时,要不是跟着几个哥哥们东学一点西学一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呢!
墨朗最后虽然尾随她到餐厅吃早餐,却没有再开口说话,就连稍后何浩然找来的心理医师也没能让他开口说话,而麦珈珈带来的翻译自然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目睹这一切的海小霓决定假装早餐前的短暂对话并不存在,她虽然敬业,却也深谙沉默是金的人生大道理。
于是她替每个人都送上一杯现煮咖啡,就悄悄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犹豫了一下之后,着手开始整理自己简单的行李。
昨天晚上何浩然和麦珈珈的对话,她其实都听得一清二楚,谁教她的房间墙壁后面就是客厅沙发呢!
所以她才恍然大悟这个叫做墨朗的男人为什么对她说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也才知道原来他是麦珈珈的表哥,而且似乎刚刚遭逢丧母之痛。
墨朗除了正在客厅和他大眼瞪小眼的那两个表兄妹之外,在台湾就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相较之下,她随时有四个哥哥们为她提心吊胆,还有一个跟她一样罹患红斑性狼疮,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陈若瑀,想想她还真是幸福呢!
幸福归幸福,有些事,还是别让那几个恋妹情节的哥哥们知道比较好。
幸好大哥最近忙着跟陈若瑀谈恋爱,其他哥哥们也都不在台湾,嘿嘿嘿……她才能这么自由哪!
海小霓瞄了一眼右手手腕上的瘀青,眼前自动浮现墨朗自暴自弃的模样,还有他越来越常露出情绪的深邃大眼。不知怎么的,她竟然幻想起他要是多长个十几二十公斤的肉在身上,再把头发和胡子好好整理一下,应该会有二哥夏文的帅气轮廓,三哥明春树的风尚气质,跟大哥利冬阳一样明亮锐利的眼睛,还有小哥高大矫健的骨架……
响亮的敲门声震醒海小霓的荒谬幻想,她朝自己翻了个白眼,心想,一定是麦珈珈来通知她会另外派人来做职务交接。
她堆起笑容把门打开,却差点撞进某人可以直接装弦弹奏的胸膛里。
何浩然跟麦珈珈则站在墨朗的后面。
墨朗沙哑粗砾的声音在海小霓的上方响起,微微侧过身,笔直的迎视麦珈珈非常不爽的眼神。
“我要她留下。”站在最后面的口译先生愣了一下,立刻尽职的陈述原意。
除了墨朗本人之外,所有人都不免惊讶得倒抽一口气。
麦珈珈最先回过神来,态度强势的挤进了墨朗和海小霓的中间,逼得墨朗不得不退开一些。
口译先生非常尽忠职守的挤上前来,努力维持专业的扑克脸,不让自己的表情跟着对话内容起伏。
“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麦珈珈瞪着眼前同样不友善的墨朗一眼,忽然转身揽住海小霓纤巧的肩头,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回海小霓这个娇小甜美的家事秘书身上。
“你昨天晚上才把人家的手弄伤,还引来了警察的关切,如果我是海小霓,绝对不会想要留下来!”麦珈珈没错过墨朗阴沉冷漠的神情,同时用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制止一脸焦急的何浩然插嘴。
这个浩然表哥最大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
“你不是她。”墨朗仍旧是一脸阴沉,只有他自己知道海小霓美眸圆瞠的模样差点让他笑出声来。
从整齐不紊的房间看来,她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了,他偏偏要留她下来!
“没错,所以我们一起来问她。”麦珈珈笑得好不甜蜜,心里却很想把这个阴阳怪气还时常不按牌理出牌的墨朗给掐死算了。
“小霓,你自己决定……留下来,还是跟我走?”麦珈珈深情款款的注视着比她矮了半颗头的海小霓,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营造了蕾丝边满天飞的气氛。
“呃……老板……”海小霓却当众打了个冷颤,很不给自家老板面子的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
“我可不可以提出几个条件呢?”海小霓低着头,小小声的说着,还不停的扳弄自己的手指头,好像不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没想到麦珈珈听了之后,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笑容。
心急如焚的何浩然皱起了没有舒缓过的眉头。
好不容易开口说话的墨朗却在瞬间冷若冰霜,嘴角扬起不屑又嘲讽的蔑笑,觉得自己这几天回温不少的心房又让厚厚的冰雪给掩埋了。
这个叫做海小霓的小女人,其实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不一样!
尽管如此,墨朗仍是开口说出自己的答案,“说出你的条件。”
墨朗的眼神活像万年冰雪,大剌剌的迎视着海小霓那双明显不安却又异常坚定的水眸。
口译先生也一脸好奇的盯着眼前娇小的年轻女孩,没注意到在他说出翻译之前,这个女孩就已经很认真的思索自己该提出什么条件。
海小霓稳住心神,让自己的视线定焦在某人毛躁纠结又不健康的毛发上。
“我想要……剪掉这些毛……”那表情好像已经准备一刀落下。
所有人都用各种不同程度的惊异神情瞪着海小霓,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
因为他们亲眼看见骷髅头……笑了。
第3章(1)
时值梅雨季节,相当罕见的阳光普照,放眼望去晴空万里,偶尔凉风徐徐而来,教人打从心里舒爽了起来。
位于台北精华地段的某个高级小区里,看似平静无波,其实正悄悄进行着一个改头换面的大工程。
前两日才惊动警察上门的那一间住户,宽敞洁净的卫浴间里喀嚓喀嚓声不绝于耳,还隐约传来几句不寻常的对话内容……
只见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端端正正的坐在大理石砌成的浴缸边缘,宽松的棉长裤把那一双细瘦的长腿衬托得更加弱不禁风,此时正安放在滴水不沾的浴池里。
男人无视纷纷落下的大量毛发,过分晶亮的双眼看似百无聊赖的随意游移,其实正不着痕迹的追逐着大理石上那双忙碌小手的倒影。
昨天,墨朗同意海小霓提出的条件,麦珈珈乘胜追击,让他签下了一份新拟的合约书,以确保海小霓的人身安全。
上次签约的是何浩然,这次,麦珈珈说什么也不放过墨朗。
墨朗不觉得麦珈珈这么做冒犯了他,反而觉得海小霓的态度有问题!
除了第一眼之外,这个女孩没有一刻是正常的……
“你不怕我?”粗嗄的嗓音不算悦耳,生涩又怪腔怪调的中文发音也颇让人莞尔,正在和毛发奋战的小女人却露出赞赏的笑容。
用中文沟通。是海小霓提出的条件之一。
“你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个瘦不拉几,还讲了一口烂中文的男人吗?要是真的有什么肢体冲突的话,被海扁的说不定是他而不是她咧!海小霓忙着把那一头纠结又营养不良的长发剪短,直觉地反问墨朗。
墨朗一愣,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忽然闭上了稍微恢复血色的唇瓣,几秒钟之后,才幽幽的开口——
“很多人怕我。”讨厌他,厌恶他,甚至……恨他。
那个男人恨他。
那个女人后来也恨他。
没关系,因为连他自己都恨死了自己。
海小霓微微挑眉,却利落的搁下了剪刀。
“因为你希望他们怕你。”就像她希望哥哥们放心让她独立。
她没费事留意墨朗的反应,径自研究着刚刚买到手的理发器,犹豫着究竟该理三分头好?还是五分头就行?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墨朗神情一震,垂下眼睫时,才想到这个小女人再厉害,也无法从他背后看见自己的眼神。
“你为什么答应留下来?”当她点头答应的那一刻,墨朗心中五味杂陈。
正在更换刀片的海小霓想也不想的反问他,“你为什么要我留下来?”
墨朗有些咬牙切齿了,因为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不但都没得到答案,还老是被她反问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应该要让他们知道不需要多请一个翻译。”
他讨厌陌生人!所以他一直等到那个口译先生离开之后,才愿意松口表示自己其实并没有把中文忘得一干二净,而他那一口破烂的中文让何浩然惊喜莫名,麦珈珈则一脸让人当猴子耍似的愤怒,海小霓是最没有反应的那一个,好像这件事无关紧要。
“我是家事秘书,不是翻译。”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外语能力勉强沟通可以,却是上不了台面的。
海小霓轻手轻脚的拿着理发器,从他的右耳上方开始推剪,没看见他若有所思的表情。
墨朗又一次受挫,完全没有闲工夫去注意到自己的头发是不是被理得像狗啃的,也没空去问问自己怎么突然有了开口说话的兴致,还时常让海小霓堵得哑口无言。
海小霓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心想,这个叫做墨朗的男人应该要谢谢她那几个哥哥轮番牺牲,让她从小就练出这一手理发绝技。
“你有问题!”终于,兀自在内心纠结的墨朗下了结论,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女孩不合常理的言行举止。
“你也有问题!”海小霓轻轻松松的完成任务,关掉了嗡嗡作响的理发器,短短几个字却重重砸在某人弧度完美的脑壳上。
墨朗双眼熠熠发亮,似乎被海小霓的直言不讳给搞得不知如何是好。
“别忘记你是家事秘书!”他低吼完了之后,愕然了好一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几近失控的反应,好半晌,才又让海小霓的回答给拉回心神。
海小霓笑咪咪的睨了他一眼,俏皮的眨了眨纤长的眼睫毛,“合约上又没注明我不能还嘴。”
然后她径自拿起吸尘器把散落一地的毛发清理干净,准备第二波的除毛行动。
兵败如山倒的墨朗除了瞪着那个娇小忙碌的背影之外,就只能恨恨的磨牙。
他那天是发什么疯?怎么会冲动的开口要她留下来?
她又是哪里生出来的胆子?怎么敢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好像……好像当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男生!
更让墨朗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海小霓居然从头到尾都笑咪咪的,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生气或伤心?
“转过来……不要动!”不知何时,海小霓又出现在墨朗的面前,把他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唤醒,手上还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剪刀,毫不犹豫的朝那个喉结的方向喀嚓一声。
墨朗屏住气息,忍住闪躲反击的本能,让那双灵巧的小手把那一大把杂草似的胡子给剪掉。
小剪刀之后,换成电动刮胡刀上场,海小霓还不忘提醒墨朗要谢谢何浩然的慷慨赞助。
当下巴恢复光滑,微微刺痛的肌肤可以感受到空气中的湿度和温度,墨朗没来由的感到慌乱,好像……好像又被击倒了一道墙!
海小霓却很突兀的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惹来某人不悦又充满防备的瞪视。
“对不起,你刚刚的表情让我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海小霓抿起了粉嫩的唇瓣,水汪汪的眼眸里仍是盈满了笑意,让人一点也感受不到她道歉的诚意。
墨朗的不悦被浓浓的好奇取代,“哪里好笑?你明明就吓得半死。”
说完,他还故意露出一抹阴尸级冷笑,似乎有意扳回一城。
可惜,海小霓也不知道是视力有问题,还是天生就少根筋,不但对这个惊恐指数超标的笑容无动于衷,反而还笑得更加灿烂。
“你真的很像豹。”明明害怕,却又必须龇牙咧嘴,假装自己其实是很强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