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人的事。”他不著痕迹地勾起嘴角,苦笑。“算了,那不重要,你不是要我教你溜直排轮吗?鞋子换好了吗?”
“还没呢!”叶亚菲坐在公园花坛边,苦恼地瞪著脚上鞋带缠成一团的轮鞋。“没想到这鞋子穿起来还挺复杂的。”
“你第一次穿,怪不得会这样,我那时候也是奋斗半天呢!”他笑,很自然地蹲下来,替前女友系鞋带。
他举动流畅,似是漫不经心,叶亚菲却怔住了,愣愣地瞧著他。
有多久,他不曾为自己穿鞋了?记得在两人恋爱谈得最热烈痴狂的时候,他偶尔会玩笑似地伺候她穿鞋,说自己是在服侍女王。
很久,没当他的女王了,她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
“哪,你站起来试试。”系好鞋带,他抬头问:“会不会太紧?太松的话也不行,脚踝容易扭伤。”
她扶著他肩膀,缓缓站起来。“不会,大小刚好。”
“好,那你等我。”他也坐上长椅,为自己换上直排轮鞋。
她看著他俐落的动作。“你常常溜直排轮吗?”
“最近溜过几次。”他微笑。“我也还是个初学者,技术不太好,你别期望太高。”
“是谁教你溜的啊?”一个大男人,会忽然热衷起直排轮,她实在难以想像,也才会好奇地央求他也教教自己。
她想知道,究竟这玩意儿有什么魔法,能让她这位前男友著了迷?
“一个朋友。”他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这令她更好奇了。是什么样的朋友?男的女的?会是那个最近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女孩吗?
叶亚菲很想问,但她问不出口,他们已不再是从前那对任何心事都彼此分享的恋人了,虽然仍是朋友,但她感觉得到,魏元朗在两人之间隔下一道微妙的分际。
他其实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一个男人,表面温煦和蔼,但某部分的他,是很硬很冷的,而她已经失去了令他软化的特权。
“你发什么呆?”他笑著调侃。“不是说要学直排轮吗?刚开始就想偷懒了啊?”
“我像是会偷懒的人吗?”她收束黯然的思绪,睨他一眼。“来吧!随时恭候教练指教。”
“要教你可以,别怕摔喔,摔伤了我概不负责。”湛眸闪烁幽默的光。
她嫣然一笑。“知道了,我保证不跟你申请赔偿行了吧?”
于是,一个教、一个学,一个本来技术就不怎么样,一个又怕跌倒了受伤,两人相互扶持,溜得摇摇摆摆的,公园的行人经过看见了,都不禁好笑。
“喂,他们好像在笑我们耶!”叶亚菲俏声低语。
“管他的!”魏元朗一点也不注意,为了学会直排轮,他丢脸的次数可多了,已经练就一张厚脸皮。“我们溜我们的。哪,我要放手了喔!”
“不要、不要!”她慌得惊呼。“我连站都站不好耶,你不能放手啦!”
“不放手的话,你永远学不会。”
“可是……”
“加油!”
没等前女友应允,魏元朗便松开了手,她一时防备不及,双手挥舞了几下,果然失去重心,身子向前倾。
幸亏他眼明手快,及时展臂揽住她纤腰,否则她怕是要摔得四脚朝天了。
她娇喘细细。“拜托,你、差点害我、跌倒!”
“都三十几岁的大人了,你还怕痛啊?”他含笑揶揄。
就因为已经三十几岁了,才怕痛啊!她没好气地在心里辩驳,嗔睨他。
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敢冲敢撞的年轻女孩,现在的她,很清楚跌倒了会有多痛,伤口会结成多丑陋的疤。
她已经不年轻了……
“元朗。”她忽地扬眸望他,眼神迷离。
“怎么?”
难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吗?回到曾经纯真浪漫的似水年华。
“亚菲?”他察觉到她神情怪异,关怀地蹙眉。“你怎么了?”
她摇头,正欲启唇,一串熟悉的乐音忽然随风飘来,富有节奏的鼓声,一下下,撞击她心房。
“元朗,你听见了吗?”
“嗯,我听见了。”他也竖耳倾听,嘴角浅勾。“是California Dreaming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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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向晚虹经过公园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喜欢的男人,和他曾经爱过的前女友,两个人穿著直排轮鞋,并肩坐在公园长椅上,唱著他们年轻时代曾经风靡的英文老歌。
“All the leaves are brown,and the sky is grey。I've been for a Walk,on such a winter'sday……”(树叶都染黄了,天空是灰色的,我漫步著,在这样的冬日。)
他们随著音响送出的旋律唱和著,笑靥满开,神采照人。
他们大声地唱著,你一句、我一句,像两个孩子似的,丝毫不在意路人奇异的眼光,因为他们已深深地沉醉在美好的过去。
“I'd be safe and warm,if I was in L.A.California dreaming,on such a winter's day……” (如果我是在洛杉矶,现在一定感到很安全温暖吧!在这样的冬日,梦想加州。)
向晚虹凝立原地,远远地望著他们。
她今天是来找魏元朗的,原想给他一个也许惊大于喜的意外,不料反而是他在他家附近的公园,送给她这样一个惊喜。
她看到一个像大男孩的魏元朗,他笑得好爽朗,那笑容是纯净的,不带杂质的,只有不曾经历过风霜的人,才能那样笑。
他是十年前的魏元朗,还跟叶亚菲热恋著的魏元朗。
“California dreaming,on such a winter's day……”她无声地跟著唱,跟著感受澎湃在他心海的情绪。
他以前就在美国加州念书吧?他现在是否正怀念著加州的冬日,怀念著当时的点点滴滴?
他很快乐,她感觉得到,她可以从他的歌声、他的笑容,感觉到那渗进每个细胞里的浓浓喜悦。
她伏敛羽睫,感受著、品味著,他是快乐的,他笑著,她浅浅地弯唇,也跟著笑了,泪水却在眼眶里温润。
他坚决不肯陪她溜直排轮,却愿意教他前女友溜……
她蓦地扬起刺痛的眸。
她是怎么了?她明明体会到的是他的快乐啊!为什么眼睛会那么酸,那么涩,心口拧得好疼?
她应该随他一起笑的,为何眼泪要氾滥?
她应该替他开心的……
“向晚虹?!”
他看见她了,停住了歌声,笑容乍然淡去,眉宇深锁。
看到她,反而让他变得不开心了。
她怅然寻思,深深呼吸,努力让唇畔的笑花开得更甜,更灿烂。她知道,隔著如此遥远的距离,他看到的,只会是她的笑,看不到她藏在眸里,不争气的泪。
她高高举起双手,朝他的方向挥舞,然后用掌心在唇前拱成一个传声筒,传送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谎言——
“魏元朗,你唱歌好难听喔,不要再虐待别人的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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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朗阴郁地目送向晚虹离去。
她步履轻盈,像水蜻蜓一般翩然点过他心湖,然后又潇洒地飞走。
她到底来干么的?
“她是来找你的吗?”叶亚菲沙哑地道出他心头疑问。
“八成是。”他蹙眉。“她最近很爱闹我。”
“她闹你?”叶亚菲扬眉,慢慢地,眸光黯淡了。“那也得你愿意让她闹才行啊。”
他倏地一震,眯起眼。
她观察他不悦的神色。“元朗,直排轮就是她教你溜的吧?”
他点头。“她的技术很好,溜起来就像精灵在跳舞。”
像精灵跳舞?
带著几分梦幻的形容揪住叶亚菲的心房,隐隐痛著。“她一定也摔过很多次,才能学得那么好吧?”她顿了顿,涩涩地扬唇,苦笑。“二十几岁的女孩子真好,她们不怕摔、不怕痛,总是那么勇往直前——”
第七章
她并非不怕受伤,也不是不懂得痛,只是学著让感觉钝化。
她喜欢感受,喜欢深刻地品味所有的喜怒哀乐,但品味太深,那伤便会痛进骨子里,好似在基因上做了记号,会世世代代地传下去。
她怕那样太过绵远的感受,所以学会抽离,她可以想像所有人的心情故事,却不敢真正演出自己的。
其实她是个胆小鬼,一个彻底的胆小鬼,从父母骤然撒手人寰、抛下她们姊妹俩相依为命的那天开始,就成了胆小鬼了。
“姊姊~~”
这天晚上,姊夫出差,向晚虹来到姊姊家里吃晚餐,赖著她撒娇。
自从向初静结婚后,两姊妹已经不住在一起了,但不管在快乐或悲伤的时候,她最想见到的还是姊姊,因为她知道,姊姊会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疼爱。
可就算在姊姊面前,她也不敢放纵自己演出太伤感的剧码。姊姊自从嫁入豪门,烦恼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多添一桩。
但她不提,向初静偏偏要问,关心妹妹的感情进展。
“你跟魏元朗怎么样了?你不是三天两头去打扰人家,结果呢?究竟有没有撞击出什么火花?”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向晚虹对自己扮鬼脸,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大叔?!那个人的生活简直无趣到爆,我可是去解救他的,不然我看他一只脚都快踏进棺材了!”
“哪有那么夸张?”向初静好笑。“人家好歹也是科技公司的大老板,而且才三十多岁,哪有到大叔的年纪啊?”
“他活得像大叔。”
“你这女生真坏,把人家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的,还这样嘲笑人家!”向初静咳两声,尽量扮出严肃的表情,教训妹妹。
“就说了我是去解救他的。”向晚虹可不承认自己是顽皮鬼。“你知道吗?前阵子我教他溜直排轮,他多没天分啊!摔了又摔,我好怕他跌破头,成了个呆子。”她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想起连日来在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画面——唉,她好讨厌自己,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呢?“后来有一天,我经过公园时,竟然发现他在教他前女友溜直排轮——拜托,连他自己都是刚学会的好吗?居然还有脸去教别人,是不是大老板都特别厚脸皮啊?”
她到底想说什么?她不想提起这些的,不愿去深入分析那天明明该笑,却忍不住落泪的心理转折。
她不愿分析,但姊姊似乎猜到了,怔怔地望著她,目光满蕴怜惜。
她的好姊姊,请别这样心疼她……
“我没关系喔,姊,只要他快乐就好。人最重要的,就是过得开心,不是吗?”
“但我希望你也开心。”向初静温柔地抚摸她发际。
她心房一拧,偏著螓首,靠在最疼她的姊姊肩上。“我很开心,姊,真的。”
能够认识魏元朗,她真的很开心,就算对他的爱恋注定得不到回报,她也甘愿,因为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她自己选的……
“姊姊好香喔!”向晚虹将脸蛋偎上姊姊肩畔,依恋地嗅著姊姊身上的味道,那味道好清甜、好温馨,令她安心。“姊夫好幸福,每天都可以闻这么香的姊姊。姊,你们在床上应该也很‘性’福吧?”她故意调皮地问。
“你说什么?”向初静巴她的头。
“哇呜!!”她捧住自己的头,可怜兮兮地装痛,一面却又欠揍地声明。“如果不太‘性’福的话,记得要Call我喔,我来好好提点姊夫一下。”
向初静二话不说,又巴她一记。
她却笑了,笑得好甜好甜。姊姊打她,一点也不痛,反而让她更感觉到自己是受宠的,是得人爱的。
谢谢你,姊姊,我又有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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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有了勇气继续追他。
只是啊,一个女生,除了痴缠,究竟还可以怎么追一个男人?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可她怎么觉得追他这个大男人远比越过千山万岭还难啊?她宁愿去尼泊尔爬山,也比敲开他心房简单!
可她,偏偏就是喜欢他,偏偏好希望他也能喜欢自己。
“这罪,是我自找的。”向晚虹悄然叹息,坐在办公桌前,咬著根棒棒糖,让糖果的甜冲淡胸口的苦恼。
隔壁的大姊忽然拍她肩膀。“晚虹,副总找你。”
“喔。”她笑著道谢,匆匆将残余的棒棒糖消灭了,骸骨抛入字纸篓,起身整理仪容,踏进财务副总办公室。
副总见到她,眉开眼笑。
“请问副总找我什么事?”她礼貌地问。
“你跟公司的合约明天就到期了,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们续约?”
“续约?”她一愣。
“你也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你工作勤快,办事有效率,跟部门同事也都相处得很融洽,如果你愿意,我报请人事部聘你当正职。”
“可是副总,我这份职缺只是临时的……”
“临时也可以转正职啊!”副总笑。“我跟总经理商量过了,他答应我可以聘用你。”
她讶然。“副总的意思是魏总经理愿意让我留下来?”
“嗯哼。”
怎么可能?向晚虹不敢相信,他不是很讨厌她一直纠缠著他吗?如果她成为“翔飞”的正职员工,岂不更有机会跟他碰面了?
“怎样?我知道你说过不想当正职,不过公司的环境跟待遇真的不错,也很有心栽培你,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
“是,我会考虑。”她怔忡片刻,仍是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副总,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想见总经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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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经理,财务部的行政秘书想见你。”
临下班的时候,魏元朗正坐在办公桌前批公文,内线电话传来秘书的报告。
他愣了愣。“哪个行政秘书?”
“向晚虹。”
是她?魏元朗胸口一震。她竟然直接找上他办公室了。
“告诉她我现在没空,不能见她。”
“可她说是财务副总安排她来的。”
想拿鸡毛当令箭?他无声地勾唇。以为他会上当吗?“告诉她我在开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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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经理在跟客户开会,不方便见你。”秘书来到小会客室,平静地传达魏元朗的指示。
向晚虹却从她微微闪烁的眼神看出一丝心虚——她说谎,根本没有什么客户,是借口。
“是吗?我知道了。”向晚虹涩涩地牵唇。他不肯见她,早在她意料当中,只是她没想到抬出财务副总的名号也没用。她意兴阑珊地随秘书离开会客室,见转角堆著满满的礼盒与花篮,好奇地问:“这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