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挖出簪子的地方继续挖,但挖得颇深了,却未再见到任何东西出视,她不死心,挖得更加拼命,那神情有点恐怖了,活像挖不出东西绝不停手,天荒地老也要挖下去。
「奴才说蓝少爷,您这还想挖出什么来?再挖下去都可以埋人了!」阿志忍不住夺过她的铲子说。
「你把铲子还给我,我不信他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我不信!那日他一定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她全身尘土,手指还滴着血,面目狰狞的说。
那日他胸口中箭,但那一箭定要不了他的命,她回来后,他会继续活着,不可能就这样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若不,老天爷真的对他们太残忍了!
他们都已被迫分离,难道还得赔上性命方休?!
她哭得双眼似要逼出血来了。
阿志见了,胸口彷佛教人踹了一脚,不知为何突然对她同情起来,至于同情什么,自己根本不明白,总之他二话不说,再次拿起了铲子帮着挖。
「这个……您别急,说不定地牛翻身之后埋东西的地方也跟着移位了,奴才往那边挖挖,或许有收获。」
两人没着亭子周围卖力的挖,随着挖掘的范围越来越广,仍不见任何东西,蓝筱悠渐渐觉得不能呼吸,一口处像积发了大块郁结之气,泪水模糊了视线,教她看不清东西,只是下识的双手起落不断的挖掘,再挖掘——
沥诺,求求给我个消息,至少……至少让我知道你那时还活着,你没有死……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她双手再也拿不住铲子,让铲子滑脱了,而她也跪下了,但即便跪在地上,她仍用着满手是血的手扒着土……
她这样子瞧得阿志都发毛了,看来不挖出点什么,蓝少爷不是活不下去,就是会发疯!
人命关天,他卯起劲来死命挖。
半个时辰后,他忽然大叫一声,「有东西了。」
本已半瘫下的蓝筱悠瞬间活过来,连滚带爬的过去,瞧见他正从土里挖出一包用黄锦包裹住的东西,她十指剧颤,迫不及待的摊开那因时代久远而显得破烂脆弱的黄锦,里头是用不透水的油布包着许多片刻着字的木片,幸好有油布,这些木片没什么损坏,在看见木片上的落款后,她当下大口喘息,滚下泪来,泪水完全溃堤。
阿志见她哭得疯癫,自己居然也跟着激动掉泪了,不解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跟着发癫?想想委实莫名其妙,算了,既然她要挖的东西已挖到了,就让她自己疯去,他转身走了。
蓝筱悠抱着那叠木片哭泣,这是沥诺写给她的信!许是担心纸张无法久存,便用木片刻字,她颤抖地拿起最上头的第一片开始读——
吾妻·筱悠
平安勿念
夫·诺
沥渊开元十年九月
仅仅这几个经过岁月浸腐,稍显斑驳不清的字,马上教她热泪盈眶,知他后来一切安好,这就够了,完全够了!
她一面流泪,一面笑出来了。
接着再读起第二片——
吾妻·筱悠
一朝执卿手
纵使隔世不相移
夫·诺
沥渊开元十一年五月
吾妻·筱悠
越是思你时
天涯分外长
夫·诺
三圆蓝海元年三月
吾妻·筱悠
依心而行
刻骨而铭心
夫·诺
三圆蓝海三年一月
吾妻·筱悠
沧海难越
思念难断
夫·诺
三圆蓝海七年十二月
吾妻·筱悠
半生未觉凄惶
你依然在心
夫·诺
三圆蓝海九年二月
吾妻·筱悠
望来生三聚
夫·诺
三圆蓝海五十二年五月
木片共有七十八片,虽然都仅仅短短数言,可已道尽他对她的思念,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与他的爱情像是握在手中的清水,越是想用力挽留,越是从指缝流走。
留不住的人,看不见的岁月,无尽的思念,无边的等待!
她与他,只能是彼此的天边人……
她仰头,已是灯火阑珊之时。
「你可也与我一般,看着同一轮的明月……我想你了……」泪水,泣成河。
第十三章 充满寂寞的伤痕(1)
墨王府清雑竹林内,绿竹挺拔,竹香弥漫,青石小桌上搁着一本孤本中书,书页教人翻开至莫一页,上关记载着,两百年前沥渊王朝之所以刻意教人于史书上抹去的原因。
据大业亡国公主舒丽死前留下的手礼,传言沥渊帝后与妖人鬼兽往来,她亲眼见过一男一女与一兽平空出现,邪术杀人,甚至为纪念鬼兽,以其形体铸造鬼兽钱市流通于市。
另,沥渊太子沥诺之庞妃周婕婵亦指证,太子拜邪僧为师,学习邪术,祸乱民生,她亲眼见到其使用邪术令太子侧妃消失于人间。
消息传开,民乱四起,国纲伦常崩毁,一年后,沥渊王朝消失……
三圆王朝取而代之,其开国君主言若,年号蓝海,勤政爱民,远图长虑,开创之后新朝盛世达五十二年,享年七十八岁,其一生无后无子,驾崩后传位于贤……
竹林内石椅上坐了三个人,是墨王夫妇与蓝筱悠。
蓝筱悠站起身来,心头阴郁微凉。「想不到,在我离开后已死的舒丽还能闹出这么大的事,那周婕婵亦是贻害无穷,沥渊王朝竟因她二人而消失。」她只要想到自己没能陪在沥诺身旁,一起共患难,倍觉对不起他。
皇文诺叹了一声。「沥歌与墨心都非恋栈皇位权势之人,再加上那僧人圆寂,他俩大概对世态炎凉无情感到失望,才让沥渊消失,连史书也不留痕迹。他夫妇俩是想走得干净,不想让人在中书上评论其功败,若非有人刻意留下这些只字片语,我们也运气好得见此书,要不沥渊的过去真无人知晓。」
「沥歌与墨心自己卸去责任乐得轻松,可怎没想过会苦了儿子,让诺儿来替他们担责任,两夫妻未免太过自私。」魏绾烟性子爽直,连自己的前世也照骂不误。
她与夫分别是墨心与沥歌的转世,他们也因前世的牵扯而有了今世的缘,因此沥歌与墨心的心思,他们多少能揣测得出。
「沥歌不是自私,是不自私,才牺牲儿子化名言若,拨乱为正,化解混乱的局势,解救百姓,再创新局。」皇文诺说。
「罢了,总之,诺儿有这样的爹娘,还有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来世爹,算他倒霉命苦。」
「你这女人不可理喻!」
「你这男人才没心没肺!」
平日对外形象高不可攀的两人,此刻却像寻常夫妇般斗嘴,也因此让人看见他们夫妇感情极好。
一旁的蓝筱悠看着羡慕,不知是否对沥诺思念过么,眼前也彷佛挥现出那张冷峻挑眉的俊容来……
吵嘴的两夫妇瞥见她失神模样,不禁揺头。「筱悠,留下这孤本史书让人流传的人即可能就是诺儿,他想借此让咱们安心,尤其是你,若只看了正中,那沥渊便真的亡国了,你定心中有憾,他不愿你为他担心,所以刻意让人记下这些,告诉你始末,而照孤本上的记裁,以及他留给你的木片上刻的国号,诺儿即是言若,活到了七十八岁才寿终正寝,他的一生也算精彩万分。」魏绾烟希望以此安慰她。
「他长寿虽好,但孤本上记载他一生未立后,亦无子嗣,那漫长的一生该是多么的孤寂……长寿或许对他而言……太过残忍……」蓝筱悠心情复杂,孤单的是人,寂寞的是心,她既盼他长寿,又不舍他一生孤寡。
「唉,想不到诺儿也是个执着之人,那国号三圆,不明着希望他能与你在第三世得到圆满,如他给你的最后一块木片上所言,盼来生三聚。还有那年号,蓝海,不正是你的蓝?说明他念你至深。」魏绾烟叹道。
「我何尝不想他……」蓝筱悠哽咽了,他们第一聚在晏金,第二聚在沥渊,她也期待真有第三聚,而那蓝海,不用说也明白,自己是他终其一生,唯一想拥有的那蓝海一瓢……
皇文诺夫妇见她面色戚然,不由心酸了,他们自己何其幸运,能相守两世,可他们的儿子却是得与爱人分隔两世,相思远寄,各自孤独,各自悲伤。
老天为何不肯眷顾他们,若两人真无缘无分,当初就不该让他们隔世相遇,这般折磨人,何其残忍!
蓝筱悠望着眼前孤挺的竹叶,她本以为感情能使人忘记时间,时间也能教人忘记感情,可那男人没有,竟是一生都没忘记她,悲伤的眼泪簌簌滑落,心头千刀万剐。
常州平县,县令官邸门前停了一顶花轿,周围挤满了人,锣鼓喧天,热闹滚滚。
然而外头喜庆,县令官邸内却是吵翻天。
「蓝炯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自作主张将人给老娘迎回来,老娘有同意吗?你、你找死!」厅里,何锦娘破口大骂,气得半死。
蓝炯顺沉着老脸,坐在厅上一副铁了心的模样。「我之前就说了,这是门好姻缘,没道理推了,再说了,那媳妇我打听过,秀丽端庄,有帮夫运,与咱们蓝小子登对,将来必能琴瑟和鸣过日子。」
「放你的屁,说得好听,你就是贪钱,图徐家的矿山,你做什么官这么贪,连儿子的亲事都卖!」
「你做什么官夫人,你高尚骂什么屁字,你不贪何必天天花老子的钱买水粉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
「蓝炯顺,我告诉过你了,这个媳妇要娶你娶,别推给儿子,将来徐家的金山银山都归你,咱们没人跟你抢。」
「我说你这女人有病,我抢儿子的媳妇儿做什么?倒是你,对哪个女人做媳妇都不满,霸着儿子不放,这是想让儿子打光根一辈子吗?告诉你,你不要孙子我要,今日你若不让新媳妇进门,就自己抹脖子去向蓝家祖宗交代!」
何锦娘拍桌。「你这死老头——」
「外头怎么停了顶轿子,说是我的媳妇儿,这是怎么回事?」刚去见过皇文诺夫妇由京城回来的蓝筱悠,进家门前先被外头的状况吓了一跳。
「蓝小子,你回来得正好,去换身衣裳,将媳妇迎进来拜堂了。」蓝炯顺见到儿子马上催促。
「拜堂?」蓝筱悠一愣。
「没错,这新媳妇就是爹之前跟你提过的,邻县徐大富的嫡女徐铮,爹已经做主替你下聘,新娘徐家也依约送来了,她以后就是你的媳妇儿,记得好好待人家。」
蓝筱悠听了有些傻眼,自己是女非男,如何娶妻?她不由看向何锦娘。「娘,这您也同意?」
何锦娘那模样像热油浇在一口,她没料到丈夫会先斩后奏的干出这事,眼下新娘子就在外边,丈夫又坚决让新媳妇进门,这下事情闹得难以收拾了,真是让她心急如焚。
「哪可能同意!别理你爹,若不喜欢人家,娘给你靠,咱们不迎这媳妇进门。」她只得拍胸硬声的说。
蓝筱悠明白娘在焦包什么,也知道爹这回是玩真的,定要她娶妻不可,这真相要闹开来,两老不翻脸才怪,她斟酌了一下后,朝她爹揺头道:「爹,这事你可办得急了,那徐家闺女有什么好,让我娶她不是掉价吗?」
「哪里掉价了?徐家给的嫁妆丰厚,够咱们一家不愁吃穿一辈子了。」
「我就说爹短视近利您还不信,你儿子现在是什么身分?可是墨王义子,将来娶谁不行,就是一品大臣之女都可任儿子挑,你却让我娶个空有财富,没名声地位的徐家女为妻,这算盘打对了吗?」
蓝炯顺听了这话,眉毛挑了挑,想想有些道理。「蓝小子,爹知道你现在身分不同以往,但要娶一品大臣之女真没问题?」自己不过是个地方官,在京官面前就是个芝麻小官,自己的儿子想攀上大臣家的女儿,他连想都不敢想,因为根本高攀不上的。
「废话,有墨王妃做主,谁还能拒绝儿子?拒绝就等于打脸墨王夫妇的脸,谁敢打?」
蓝炯顺听着点头如捣蒜,不得不重新估量起来。「说的没错,真没错,爹怎没想到这层,娶徐家女这事爹是办得糊涂了些,都怪那徐家得知你成了墨王义子,便主动将嫁妆翻了两倍,爹一高兴就让徐家尽快将女儿送过来。只是这会儿人已经来了,咱们却反悔,是不是有点……那个了……」虽说他也后悔了,但他委实说不出口让人回去。
「爹,若您拉不下脸来处理这事,就交给儿子来吧,反正横竖这媳妇儿是给儿子挑的,拒绝也该由我自己来。您在这等着,我去同那徐家闺女说清楚,事情解决就回来了。」她不啰嗦,转身往大门走去。
门口依然挤着满满当当看热闹的人,只是大伙儿脸上笑容不多,议论的嘴脸居多,七嘴八舌的说着花轿都来了好久,吉时早就过了,蓝家人还不将轿子抬进去,这若不是存心给新娘子下马咸,就是打算毁婚不要人家了!
如果悔婚,轿子都抬上门了,徐家这脸往哪搁啊?众人同情的往轿子一去,想来这轿内的新娘子大概也等得心慌着急了吧?
好不容易,终于看见蓝筱悠出来了,只是这脸上不见喜气,反倒挺严肃的,众人全都安静了,睁大眼睛等着瞧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她蓝筱悠是什么人,想看她的笑话哪里容易,她让家丁将轿子团团围住,隔开看热闹的人群后才掀开娇帘,道:「蓝筱悠来迟,委屈徐姑娘了,今日迎亲恐有误会……你……你是徐铮?!」看清楚轿子里的人,瞬间,她瞪大了眼睛。
「我……我是……是……」轿里女子头上的盖头方才不小心被她自己扯下,还未来得及盖回去,又见一名男子突然掀了轿帘,顿时脸白得跟纸似的,全身发抖,且抖得厉害,大有可能将骨头都抖散了。
「你是徐铮?!」她再问一次,那眼神复杂,实在看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
女子真撑不住了,居然害怕得掩面痛哭起来。「对不起……奴婢玉珍,冒名顶替小姐也是不得已的,您饶过奴婢吧。」
「嘎?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冒牌的?」蓝筱悠愕然。
「您……您不是已经发现奴婢不是小姐,才会一连两次怒视质问奴婢的吗?」玉珍表情比她还错愕的问,敢情自己不打自招了?
蓝筱悠神情僵了僵,镇定下来后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你冒名顶替徐铮坐上花轿嫁到我蓝府来?」
「对……对不起,请蓝少爷原谅……奴婢不得已的。」玉珍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合着徐家根本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得了,这样也好,我乐得不娶,你让轿子抬回徐家去吧!」她心里乐着呢,这事也太好解决了,既然徐家搞出冒牌事件,定是新娘出事了,正好,什么理由也不用找了,自己可以借机不必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