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响的孙沁出来,发现吵杂来源是她,不禁一愕。她已经很久没看过她这么「充满活力」的样子了。
一看到孙沁,莫子欢飞掠到她面前。「项沛棠在家吗?」
「他去找御医。」孙沁回答,还在想是什么事让她这么急着找他,却看到她往大门奔去。「你要去哪?」她赶紧上前拦下她。
「去找项沛棠啊!」莫子欢答得很理所当然。
她就知道。孙沁不禁庆幸自己心思动得快。御医都在皇宫里待命,多亏得御史的身分项沛棠才能随意进出,但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如此。
「皇宫哪是一般人能说进就进的?被发现的话连相公也保不了你。」
莫子欢才没将皇宫放在眼里,她只想赶快找到项沛棠问出答案,管它龙潭虎穴也照闯不误,偏偏孙沁大有一副不打倒她就没法离开的气势。
「不然项沛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嘛!」平常老是无所事事地东晃西晃,真正要找他的时候反而不见人影了。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被她喊了一路的人儿终于现身,项沛棠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子欢已经很久没直呼他的名讳了,更别说是这么激动地大吼大叫。
才一眨眼,原本还在庭院另一端的莫子欢已冲到他面前。
「你认不认识新科探花?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哪里人?」连番问题咄咄丢去,只差没扳住他的肩头用力摇晃。
「你是问孔聿?有过一面之缘、我哪知道他哪里人……」项沛棠答得忙乱,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真的叫孔聿?带我去见他,快!」莫子欢一把拉住他就往大门疟去。
「子欢,等一下、等一下……」他是想见到以前的子欢没错,但也别出现得这么让他猝不及防啊,早上她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敌不过她的内力,项沛棠赶紧用眼神向孙沁求救。
「子欢,放开他。」孙沁挡住他们的去路。「别逼我对你动手。」
知道她言出必行,莫子欢只好抑下满腔的焦躁,放开项沛棠。若真要打起来,她铁定打输。
「别吓她啦!」项沛棠赶快扮白脸。干么那么狠,好好地说不行吗?都那么久了,她们这群姊妹之间的相处方式还是很难像平常人一样。「子欢,探花不是我说要见就能见的,至少也该先送个拜帖……」
「那你快点写拜帖!」莫子欢再次打断他,若不是孙沁警告地看着她,她早就伸手把项沛棠拉向书房了。
「你先说为什么要见他,我再决定要怎么做。」直觉此事和她失踪的那段时间有关,加上有妻子在一旁当护身符,项沛棠当然没那么轻易放过她。
莫子欢哑然。她不想提起两年前的事,就像「天水宫」一样,她已经要自己把它忘了,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正视。
她挣扎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我……我想确定他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人。」
「你怎么认识那个人的?」两年前发生什么事至今他仍猜不出来。
「我……」或许不是呢?那么重的伤,那么大的火,他不可能逃掉的……想到满腔的希望可能成空,莫子欢急切的神情瞬间黯了下来。「算了。」突然间,她开始害怕了起来。
项沛棠将她的情绪变化全看在眼里,和孙沁对视一望,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天水宫」的人自幼就被训练成冷血无情,但子欢的表情,确确实实是动了情的模样。是谁教会她感情?新科探花郎吗?
「还是我请他来家里做客如何?」他没再追问下去,因为他知道感情对她们是很陌生的情绪,若逼得太急,她反而会更加逃避。「你可以就近看他,不然就算他答应见我,我也没办法带你去。」
「今晚吗?」那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你好歹也算一下请帖来回的时间吧!」项沛棠哭笑不得。「最快也得等到明晚。」
「那就明天晚上,可以吧?可以吧!」惶然不安的心让她连多一刻都等不下去。
「不是我说可以就可以。」项沛棠叹气,然后扬起笑,对她眨了下眼。「不过,热情邀约这事儿我最会了,妹子难得提出要求,我这个做姊夫的当然要全力以赴。 』
还有整整一天一夜要等,她等得住吗?莫子欢咬唇,仰首望向天色,恨不得日头能走得快一点。
「但我们得先说好,他来府里之前,你绝对不能自己跑去找他。」他很怕没耐性的她会故态复萌随便闯进别人的家。「还有,你不能与宴,只能在暗处看他。」在无法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时,先将两人隔开是最保险的方式。
「好。」两年的时间她都这样过来了,这一段时间有什么等不了的?而且在还不能确定是他之前,先别当面见到也是件好事。
莫子欢双手交握,说服自己以平常心视之,却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忽视占据心头的恐惧。她怕,怕真的是弄错了……
「子欢,」看出她的焦急,项沛棠轻唤,眸中惯有的戏谑褪去,只余诚挚及关怀。「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商量,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那恶心巴拉的态度让莫子欢拧起了眉。「你快去写请帖吧!要是对方不接受你的邀请,就别怪我直接找上门去。」
项沛棠感动得都快哭了。这才是他记忆中的子欢啊,活力十足,他总算见到睽违已久的她了!
「娘子快来帮我磨墨,你相公我要大展身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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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高悬天空,光芒映照着大地,不分贫贱富贵都在那温暖银光的环拥之下。
有了月色的映照,这幢屋宅在闪闪发亮,处处都透着刚翻修完成的崭新气象。只有三个院落的占地不算大,但装潢精致富丽,看得出来屋主具有相当的身价——
这儿是新科探花的府邸,圣上赐下了它当成额外的奖赏。
书房里亮着灯,偶尔会有几声咳嗽声传上了长廊。
一名女子端着药碗来到书房门口,一听到咳嗽声又响起,她那张充满英气的脸立刻皱起了眉,推门走进。
「孔大哥,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当心又病了。」把药放到桌上,古欣不禁嘀咕。
「我没事。」相貌斯文的男子扬了抹笑,虽然嘴上说着没事,脸色却不怎么好,气息很虚弱。
古欣担虑地看着他,倾心的爱意完全表露无遗。
「你休养了两年,好不容易才把身子调养到这个程度,别因为考上探花就让这些努力付诸流水了。」自从高中后就看他一直忙,看得她好心疼。
「御史送来请帖,时间是明晚,我必须尽快回覆。」虽然脸上的笑不似当年开朗,虽然精实的体格变得瘦弱,但他确是孔聿没错。
两年前,原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在那间小庙,却让经过的镳队给救了。
见现场死了人,他们怕他惹上什么仇家,于是放火烧庙抹去他的踪迹。经过镳师们不断地渡气相助,再加上他们珍藏的「大还丹」吊命,总算把他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
他们将他带回镳局,经过一年多的休养才康复,但从此之后变得体弱多病,成了名副其实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你会回绝吧?」古欣只差没直接开口叫他别去了。孔大哥身子那么差,哪有体力跟人交际?他要做的应该是没事就回到府里好好休养啊!
「听闻项御史聪明绝顶、清廉正直,难得有这个机会可以和他深谈,我求之不得。」把回帖写好,孔聿站起想要拿出去给仆佣,却被古欣拦下。
「我来吧,你先把药喝了。」舍不得让他多走路,古欣拿了回帖往外走去。
看着那碗药,孔聿叹了口气。
古姑娘对他的心意他很清楚,早在镳局时他就察觉到了。她对他悉心照料,随侍在侧,连他决定进京赶考,她也毅然决然地陪着他来到了京城;
这些恩泽他都铭感于心,但对她的关爱,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因为这辈子他都没办法回应她的感情。他的心里早已存在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已离他远去……感觉心口猛地抽痛,孔聿闭眼。他习惯了,每次忆起她时,心就宛如刀刨般地痛,两年了,依然无法消去分毫。
他常会想,自己拖着一身残破的躯体,为何不直接回乡,却依然那么执着功名 ?是因为当年想要治理家乡的宏愿尚未达成?还是觉得读了多年的书必须要有所作为来证明自己?
几番深思,最后总会有股心音冒了出来——他想见她。当年她并没说出她的目的地,但是在听到他要前往京城才答应和他同行的,所以他总有股希冀,或许来到京城后就能发现她的身影。
他想见她,却是想死命地握住她的肩头,质问她为何要丢下他!孔聿握紧了拳,强烈翻腾的恨意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恨她当初就那么抛下他,走得那么决绝。就连素昧平生的镳师们都能伸出援手,为何她不能?就算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合眼他都满足啊!
感觉胸口开始窒塞,孔聿拧眉将那抹恼人的身影排出脑海之外,徐长吐息把气息调匀。找到她又能如何?或许她已不记得他了。
他该放自己自由,但他放不开,爱与恨缠绕成解不开的结,紧紧捆绑着他的心,逼他陷在无法挣脱的泥沼里。孔聿吁了口长气,端起药碗,将药连同喉头的凄苦一饮而下。
交代完仆人的古欣回来,看到他的表情,心里觉得很难过。
在他被救回镳局后,才相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就爱上他了。他文质彬彬、谈吐优雅,即使重伤仍能和善地对待每一个人,和她所见过的男人是那么地不同。
爹也说这样的好青年她要把握住,连她提议要陪他进京赶考,爹娘都还帮忙打点安排,她以为日久可以生情,他总会对她有好感的,但两年过去了,他对她的态度还是那么有礼,有礼却带着距离。
孔聿放下药碗,看到她,扬起了淡淡的笑。「古姑娘谢谢你,要不是你的照顾,我的身子恐怕没办法康复到这种程度。」
听到他的感激,古欣好高兴,颓丧的心情又振奋起来。「别客气,我心甘情愿的。」
孔聿的笑意微微沈淀。他就担心这一点,怕伤到她的心,他只能婉转透露他只将她当妹妹看的意思,但她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仍义无反顾地对他好,这份感情让他觉得好沈重。
他一直想着要用什么方式来报答她,钱会诬蔑了这分恩情,但她要的感情他又给不起,事情就这样一直悬着。
「你离家已经两个半月了,不会想回去看看吗?」如果让她离开,拉远了距离,或许她对他的情感也就跟着淡了。
他要赶她走了!古欣脸色一白,却依然故作不懂他的暗示,勉强扬笑。她用照顾他的名义好不容易才住进这儿,在还没听到他说喜欢上她之前,她不能走。
「不会啊,我爹娘都会捎信息给我,何况让你一个人留在京城,我不放心。」不让他有回话的机会,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哎呀,时间晚了,我要去睡了,孔大哥你也早点休息。」她端起药碗,匆匆忙忙地离开。
又失败了。孔聿轻声喟叹。如果他能直接言明就好了,但太多的顾虑让他必须再三斟酌。
觉得疲倦阵阵袭来,他苦笑。白日那场游街真让他累坏了,曾经他连走数里路都不会累,如今不过坐在马上晃了不到一个时辰,他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
他起身吹熄了灯,离开书房。
第七章
「孔兄弟请进,一些薄酒小菜,希望你不会嫌弃。」
「御史大人太客气了。」
听到厅上传来的声音,莫子欢心整个揪紧。一整天她都觉得度日如年,天黑后就进到这厅旁的小室候着,坐立不安地等着这一刻。
那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他的嗓音没这么低沈的,他的语调总是快活愉悦的,那真是他吗?她的脚像被钉在原地,无法挪移。忐忑了一天,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反倒却步了。
「只能在门后看,不能出去,知道吗?」孙沁低声提醒。怕子欢违背承诺,她和沛棠都觉得由她镇守在旁是最好的方式,一方面也可就近将子欢的反应尽收眼底。
「我知道。」莫子欢心已够烦了,这提醒更是让她感到不耐。
深吸口气,她略微抑压心情后走到门边,屏住呼吸,从事先留下的门缝中看去
她震住了,时常出现梦中的那张容颜如今近在眼前!
他瘦了,憔悴了,但真的是他,他没死!强烈的喜悦急涌而上,莫子欢情不自禁就想推门冲出。
一直留意情况的孙沁见状抢先点向她的穴道,处于狂喜中的莫子欢毫无防备地被点个正着,动作倏然僵止。
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人拖走,无法动弹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容自视线里远去,任由孙沁把僵直的她拖出房间。他还活着,她要看他,她不要离开!莫子欢在心里不断呐喊,澎湃的情绪几欲将她的胸口冲裂,却连声音也发不出。
「你答应过会待在隔室的。」直把她拖至大厅听不到的地方,孙沁才停下脚步,谴责地看着她。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急了,拜托,放了她,她会乖乖的,她才见到他一眼,这不够啊!拜托……无法说话,莫子欢只能用眼神哀求,急得眼眶泛红。她好怕师姊会整晚点住她的穴道,那她就看不到他了。
那诚挚的情绪孙沁感受到了,她从没在子欢眼中看过如此示弱的神情。「不准出去。」她再次叮咛,才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一得到自由,莫子欢只想赶快奔回刚刚的房间,但她的脚软了,勉强禁锢两年的情感整个爆发,崩毁了她的心防,喜悦、自责、难过,心伤,各种强烈冲击的情绪让她无法承受,她倏地蹲在地上,伏膝大哭了起来。
心好痛,痛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以为他死亡的哀恸在那时被她用冷情狠狠压下,直至此时才猛烈地扑上心头。
她以为她不在意,以为自己忘了的,除了会梦见他以外,清醒时她都不曾想起他,却在知道他没死时,深埋的感觉才排山倒海而来,原来她不是忘了,而是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而已。
在离开小庙后,她的心一片茫然,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当她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京城,站在御史府前。曾经是那么让她深恶痛绝的地方,当她再次看到时,她却没有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