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泱被那双眼震慑得退上一步,却又不服软地道:“你有本事罚呀!”
“你别闹了!”乌玄广忍无可忍地刮了她一个巴掌。“亏你是出身名门的西军都督千金,难道你会不知道顶撞官员是会遭罚的?连我也会有事!”
“你敢打我?”挨了巴掌的斐泱像是疯了般,扑上前去抓乌玄广。
张氏见状,赶忙上前拉人,霎时里头乱成一团,乌玄度也不管,牵着都蝶引径自离开。都蝶引临行前看了眼,无奈地摇着头。
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翌日一早,送乌玄度出门后没多久,朱氏便来了,将昨晚的事说个巨细靡遗。
“两人打着打着都双双挂彩,亲家夫人就赶紧让医女替大嫂上药,大伯也不示弱,立刻将卢大夫给请了进去,硬是给大嫂诊脉,大嫂死活不肯,后来还是被大伯抓了手,结果这一诊……”朱氏面容鲜活,说着故事十分动听。“没有喜脉,大伯就怒了,喊着要休妻。”
“是喔。”她原以为依乌玄广那般文弱的人是绝不可能提休妻的,尤其大嫂娘家在朝中还颇有势力。
“结果大嫂也跟着火了,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差一点又大打出手,而大伯可真有男子气概,当晚就要大嫂滚出乌家,否则他立刻去告官,将这丑事闹到满城皆知。”说真的,她要不是在现场,她也不会信大伯竟会做出这等事来。
“所以大嫂真的回娘家了?”
“能不走吗?还是亲家夫人好说歹说地将她给劝回去了。”朱氏说到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算是哪门子的名门闺秀?简直比市井妇人的手段还可怕,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竟想得出这般歹毒的计谋。”
都蝶引若有所思地垂着眼。“都一样的,人心只要走偏了,不管是什么身分都一样。”过去能待在后宫的,哪一个不是重臣之后、名门千金?可手段一个比一个还阴险,像斐泱这般的手段,算是十分下作,太过粗率,并未做到万无一失。
“也幸好六弟明察秋毫还六弟妹一个清白,昨儿个要是没有六弟在,可真是要让大嫂给冤死了。”
都蝶引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再怎么说斐泱还是她的表姊,她不怎么想论她的是非。
朱氏见说得差不多了,和她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都蝶引浑身懒乏无力,便趁这当头再睡回笼觉,躺了一个时辰再起身琢磨着菜单,想着晚膳要给乌玄度备着什么,替他补补身。
未及掌灯时分,乌玄度回来了,可他前脚才踏进门,斐澈后脚也跟着来了。
两人在主屋大厅里,乌玄度瞅着斐澈捧着礼推到他面前。“这是做什么?”
“爹让我来跟你和表妹道歉的。”斐澈从头到尾都不敢抬眼,实在是昨儿个的事闹到他无脸见人,他作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妹妹没变得如此可怕,就算不喜妹夫养外室,也犯不着闹到差点一尸两命,甚至还想栽赃到表妹身上。
“我早就跟舅舅提点过了,后宅的事得管。”乌玄度嗓音淡淡的。
“唉,这一回我爹是铁了心要将我娘和大妹送进家庙了。”斐澈羞愧得几乎要把脸垂到地上去了。
“要是铁不下心,往后只会再酿大祸,到时候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任她指着鼻子骂不还手。”乌玄度下了最后通牒,再有下次,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会彻底地斩草除根。
“她指着你的鼻子骂?”斐澈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说我算是什么东西。”
“那丫头!”斐澈气得站起身,怎么也坐不住了。“你放心,这事我回去后立刻处理,就算爹再心软,我也不会允!”
乌玄度目送他离开,思索了下,尚未起身便听见都蝶引叹道——
“六郎哥,你非要这般赶尽杀绝?”
“这算哪门子的赶尽杀绝?”乌玄度好笑道,起身搂住她。“小十五,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那些心思已偏的人,给一分仁慈,她会还九分残忍,把你的仁慈视为虚假,看作寻衅。”
都蝶引无言以对,只因她也很清楚很多时候确实都是如此,但她却很厌烦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
“再等等吧,待我辞官,咱们就能远离是非。”他渴望的是平静的生活,但不知为何,平静总是离他很远。
都蝶引还是没吭声,只因她觉得很难,况且一旦当他无权无势了,接踵而至的恐怕是武官对他的秋后算账。
她想得到的,乌玄度自然也想得到,一夜未眠的思索,他还是认为辞官是最适合他俩的一条路,只是近来查案的进度有些延宕。
翌日进了神机营衙门,他翻看着手边的文书,垂睫忖度。
神机营、五千下营揪出牵连甚广的文武百官,然而孟家却能够独善其身,没跟任何事沾上边。眼前他正等着有人去动神机营的火器,可惜对方似乎收手了,不知是发现了他布下众多眼线盯哨,抑或者是察觉他的意图。
不管是哪一种,对方要是不先动手,他的计划就只能成功一半,再这样纠缠下去,他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辞官?
“乌将军。”
乌玄度缓缓掀睫,看着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汤荣。“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瞧你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那般出神。”汤荣看着桌上的文书,随口道:“皇上发话了,你尚在新婚期,案子就慢慢查,横竖皇上又没给你订下期限,你没必要将自己逼太紧。”
“我只是不喜欢拖泥带水。”
“我也是,不过近来似乎挺太平的,没什么动静。”
“是吗?”
“这也无妨,就像我爹总说钓鱼时多点耐心,上钩的才是大鱼。”
乌玄度笑了笑。“会不会是库所那里盯得太紧了,才会没有人上门?”打他上任以来,他细点过库所里存放的各种火器军器一回,对过账目后就知道有短少,所以他等着人上门,或补足或消灭证据,可偏偏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站在上风处,他就不懂那些躲在下风处的人怎能压根不心急,到底有什么理由教他们这般沉得住气?
“乌将军放心吧,搁在库房里的都是我的人,知道要站在哪里盯,才不会傻得被人发现。”汤荣虽是御前带刀侍卫,可也是禁卫副都统,派出去的全都是从禁卫里挑出,每一个都是拔尖的。
“那些人也都盯着?”
乌玄度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能够在前两波清肃中依旧傲立的几个官员,其中不只是武官而已。
“当然。”话落,像是想到什么,汤荣突然露出个扼腕的神情。“乌将军带夫人三朝回门那天,要是乌将军受伤就好了,如此就不会让那贼人只是因为街头滋事,让京兆尹办不了他,放他走后他就出城了,失了调查的绝佳机会。”
那事怎么看都觉得不单纯,可偏偏又没理由拘人。
乌玄度回想那日,他也觉得可惜,但遇见了凤巡,那事也只能搁下。
“听你这说法像是多扼腕我没受伤。”乌玄度难得打趣道。
汤荣闻言,笑嘻嘻地道:“可不是吗?你不受点伤,咱们有什么理由逮人?”这家伙成亲之后总算像个人了,会说会笑,不像初见他时那般死气沉沉。
乌玄度笑着,却像是想到什么。“确实是如此……我该想个法子让他们下手才是。”对方可以沉得住气,必定是手上有筹码,所以不急,那么他就必须给他们个诱因,就算不急也要他们心动。
“下什么手?”
“对我下手。”
汤荣见他起身,忙跟了上去。“乌将军,我说笑的,说笑的,你别当真!”
“我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别说笑了,你要是一个不小心发生什么事,我要上哪再找个乌将军赔给皇上?”这年头这般耿直端方的人不多了,他怕万中也选不了一啊。
第十三章 以自身当饵(1)
“夫人,不好了,王总管说大人受伤了。”瑞春急急忙忙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正在房里打络子的都蝶引蓦地抬眼。“人呢?”
“已经抬进梢间了。”
都蝶引将丝绦一丢,微撩起裙摆就往外而去,踏上了走廊,就见侍卫守在梢间外,她连忙走进里头。
“夫人。”常微一见她,随即垂着脸。
“待会再跟我说。”她说着,随即走到床边,看着乌玄度青中带黑的脸色,脱口道:
“他中毒了?”
卢大夫忙道:“夫人,大人是臂上被划了一剑,剑伤不深,但剑刃上抹了毒,这点比较费功夫。”
“他不会有事吧。”都蝶引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却是无力地垂放着,教她心头发痛。
“这……先熬个几帖药再说吧。”
卢大夫这说法无疑是往她心头划了一刀,教她痛着却不敢在他人面前表露出来。眼见卢大夫开了药方,她便赶紧让瑞春去熬药,她就守在床边,看着卢大夫挤出污血再上药,而他的气色始终灰败得令她胆战心惊。
“常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都蝶引沉声问着。
平常他出入时必定带着侍卫,就连她出门时也有侍卫重重防护,怎么还能教人有机可乘?
“是卑职不好,没能及时救下大人。”常微单膝跪下,自责不已。
“起来说话。”都蝶引恼道:“我要知道事情的经过。”
“正午过后,大人说想前往五千下营,可我想时候也不早了,此刻前去恐怕得要留宿一晚,总觉得不妥,可大人还是执意要去,结果才出城门不到十里路就遇到埋伏,我心想人数不多,大人那儿应付着一个也还成,就没多加注意,岂料一回头就见大人中剑了……”常微愈说愈觉得愧疚,全都因为他自以为是的判断,才会让大人踏上生死关。
“可有往上禀?”
“已差人上禀,汤荣大人正在彻查。”
“有逮到活口?”
“……没有,因为大人受伤,伤口流出黑血,我担心大人安危,只想赶紧送大人回京医治。”
都蝶引听完,见常微语带哽咽,头都抬不起来,不由缓着声道:“你做的已是极好,但现在开始,有一件事情我要你立刻处理。”
“夫人尽管说。”
“将谁府封府,不准进出,除非是我的娘家人或者是大人的同僚,否则一律不开门,还有,让府上的侍卫分成十组,半个时辰轮班巡逻府内围墙。你吩咐完后留在这里,大人交给你保护。”都蝶引条理分明地说着。
虽说她并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但既然六郎哥倒下,她这个主子就得以护着他为原则,分派任务,护他周全。
常微难以置信她竟还肯将大任交给他,毕竟他才害了大人受伤。他感动不已地道:“卑职必定不负夫人期望。”
“还有,举凡未经通报企图闯入者……一律就地格杀。”都蝶引神色冷凛地道。
六郎哥无预警的倒下,行凶之人必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她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贼人踏进将军府一步!
常微顿了下,随即应了声,走到外头下令。
待卢大夫和常微离开后,都蝶引才坐在床畔,紧握着他冰冷的手,低声喃着,“六郎哥,你千万别吓我,别吓我。”
怎么早上出门时两人还谈笑着,如今他却昏迷不醒了。
她恐惧不安,却不准自己退却,她很清楚,这一夜将会是个关键,只要撑过了这一夜,一切就不足以为惧。
一抹黑影疾如星火地跃过兵部尚书府围墙,如识途老马直朝二进的书房而去。
“……他没死?!”兵部尚书怒斥着,手上的书朝那人砸了过去。“这般绝佳的机会竟没能拿下他!”
“大人,将军府封府了,消息传不出来,所以无法确认。”
他听完,脸色稍霁地道:“那就想法子确认,要是还活着……”话未完,光是一个眼神就让底下人晓得该如何处理。
“是。”黑影无声无息地离去。
孟委杰从长廊转角走来,方巧瞧见,于是加快步伐进了书房。“爹,成了吗?”
“将军府封府了,消息并不确定,眼前重要的是,我要你去办的事,你办好了没有?”兵部尚书神色冷肃,有着势在必得的决绝。
“爹,如果他都死了,咱们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去做这些?”
“你给我照做就是,他要是死了,做这安排也无伤大雅,但若他命大活着,咱们就能嫁祸他。”
孟委杰听完,也只能照办,又道:“几位大人已经到了。”
“知道了。”
“对了,叔太爷家的三小子给了点消息。”
“什么消息?”他问着,径自往外走。
孟委杰跟上,压低声响道:“三小子的媳妇说,从乌经历夫人口中听到乌玄度之妻曾被辅阳寺的人师看过相,直说都氏是个帝后命,也闪为如此,斐付降十矜将她藏作深闺,只可惜皇上没打算选秀,所以便让她嫁给了乌玄度。”
兵部尚书顿了下,想起了曾在朝中见过斐有隆询问皇上今年是否选秀一事……“辅阳寺的大师说的?”
“昨儿个我一收到消息便走了趟辅阳寺,可惜听说云游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京。”
“哼,斐老家伙也真敢,想让自己的甥女入主中宫,可惜没那个命,说什么帝后命,根本不值一晒。”
“可儿子倒是认为这个说法可以利用,除去了乌玄度之后,顺便拿这事铲除斐家。”孟委杰算盘打得精,只要流言一起,斐有隆要是够聪明就得辞官,要是蠢得想再斗,那就到圣上面前说清楚。
民间预言没有什么不可以,但只要事关天家,就不得大意,尤其是卜出帝后命,更是得往上呈报,要不就摁死在心底,想都不要想。
“那倒是,这事你就看着办。”
“是。”
父子俩朝外书房而去,看似屈居下风,却是打算落进谷底再弹上尖峰。
将军府里,掌灯时分过后就不准下人在府里随意走动,都蝶引只留下弥冬和瑞春随身侍候。
她一直待在梢间里,不时替发起高烧的乌玄度擦汗喂药,直觉得这一夜异常漫长,甚至沉重得教她快喘不过气。
虽然卢大夫一个时辰前说他身上的毒已经无大碍,但他不张开眼,她就无法安心,尤其半夜时,将军府西边的围墙莫名地出了火光,所幸巡逻的侍卫经过刚好瞧见,立刻动手扑灭,并未引起任何灾祸。
可,就在常微回报时,府里府外又有了骚动,常微立刻带着几名侍卫查看。
“夫人,咱们守在外头,要有个什么会立刻出声。”瑞春拉着弥冬朝她欠了欠身就要往外走。
“外头有侍卫看守着,你俩待在这儿。”
“夫人,奴婢们懂武的。”当初就是因为懂武才会被主子挑上,潜入西军都督府就近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