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似乎是他跟金玉律有私人恩怨。」瞧华逸像是气消了,崔颐偷偷地再将绿豆凉
糕给端上桌。「他这是要将金玉律往死里整,只是他不晓得金玉律会将心思打到我五姨子身上。」
「那就辞退他吧。」要对付金玉律多的是法子,压根不需要牵连柳堇。话说回来,金玉律真是好本事,不用他出头,就有人急着想对付他。
「那可不成,连泰行这管事可是我特地找回来打理织造场的,他听话又机伶,是个很能办事也会看风向的家伙,我舍不得辞退他。」崔颐边吃着绿豆凉糕边建议着,「我想呢,把他找来,让你跟他合议合议,找个最好的法子对付金玉律,毕竟五姨子的卖契得先取回才是。」
华逸沉吟了下,认为他说的有理。「那就这么着,尽快。」
崔颐笑了笑,喊了声,「洪临,让连管事过来一趟。」
外头的随侍应了声,领命而去。
「然后呢,拿回了卖契,你打算怎么着。」崔颐随口问着。
华逸垂敛长睫。「当然是替她找门姻缘……其实也不用找,她的姻缘已现。」
「有没有搞错?你连姻缘线都可以瞧见,怎么我却瞧不见?」何时华逸多了这能力,也没告诉他一声。
「……有些事,明眼人就瞧得见。」
「既然你说的不是月老姻缘簿上写的,又何以如此笃定?」
「命运里,有因就有果,有前世羁绊才有今世缘分,该出现和不该出现的全都出现了,替她除去不该出现的,留下该出现的就成了。」
「华逸,你以为你能改变命运?」
「不试试,谁知道。」
品尝完最后一块绿豆凉糕,崔颐才好整以暇地道:「怎么不学学我,顶个阳世的人,便能和阳间人系上姻缘?」
「那是你命好,我早就没了姻缘线。」如果可以拥有,他又怎会舍弃。
「是吗?可是我听五姨子问了我娘子,说你似乎有妻又有子……何时的事,怎没跟我说上一声?」
「……十三怎么回她?」
「当然是实话实说,你知道我娘子是个实心眼,不玩拐弯抹角那一套的。」
「真是心无灵犀,半点不通。」
「她是我娘子又不是你娘子,干么与你心有灵犀?」崔颐啐了声。「是说姻缘这档子事也很难讲,说不定你……」崔颐用十根手指比出某种暧味的动作,话都还没说,华逸已像阵风般地刮到他面前,攫住他的十指。「哇……你这么热情地与我十指交扣,我怕我娘子会吃味啊。」
华逸笑眯了眼,使劲的瞬间彷佛有气流在两人身边打转。「放心,折断了十指,往后就不会讨糕点吃,她开心都来不及。」白目的家伙,满脑子下流心思,他的千华哪是可以任他这般意淫的。
「我不过是比画比画,你就这般吃味,你是要怎么忍受其他男人让她低吟娇哦度过漫漫长夜?」崔颐黑眸泛红,偏着头笑得邪味,满是寻衅。
「想死,不用这般费劲。」华逸敛笑的黑眸一片猩红,两股看不见的气流对撞着,在两人周身爆开阵阵火花。
「华逸,我死很久了,你要真灭了我,往后地府的杂事就有劳你了。」崔颐一脸无所谓地笑着,说真的,他倦职了,多想天天赖在娘子身边当吃货就好。
「二爷。」
不知道是崔颐的威胁还是门外洪临的声响,横竖是让华逸住了手,霎时满屋子的书籍帐册掉了满地,像是狂风袭卷过。
「想起那堆杂事,我觉得你还是留下好了,但嘴巴就消停点,别瞎忙着惹上杀身之祸。」华逸给了再中肯不过的建议。
崔颐哼笑着,坐在案后,启口,「进来。」
洪临一推开门,正要说已将连管事带到,却被里头的零乱狼籍给吓着。「二爷,里头刮了什么风了?」
「唉,快入秋了,怪风多的是,有你稀奇着?」摆了摆手要洪临退下,身后的连泰行随即进房施礼。
「见过二爷。」
华逸懒懒地回头望去,目光突地定住不动,眸色里隐藏着太多复杂情绪,最终平淡无波地转开眼。
只消一眼,崔颐便察觉他的古怪。「怎,你们见过面?」
「大概八百年前吧。」华逸轻哼了句,懒懒地倚在榻上。
崔颐无所谓的笑着,瞧连泰行也盯着华逸,没好气地道:「怎,你有八百年前的记忆不成?盯人的模样还真像要认亲似的,想唬谁?」
连泰行赶忙回神,堆起和气生财的笑。「小的只是觉得像是在哪见过……二爷,这位是——」
「大管事,在下姓华。」华逸代崔颐设定了自个儿的身分。
崔颐无声望去,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要不要脸啊?大管事,你担得起吗?
华逸笑眯眼,像是无声告诉他:你这种货色都能当皇商了,我扮个大管事绝对比你还像回事。
崔颐笑得很邪,松动着筋骨,看似有意和他大干一架。
可惜,华逸已经懒得理他,迳自招呼着连泰行。「连管事,说说看,你到底是打算怎么设陷陷害金玉律,又是为什么要陷害他。」
连泰行闻言,来到他面前,解释着当年金玉律强押了他的未婚妻为妾,最终他的未婚妻死在金家后宅,为此他想方设法进入尹家商行,累积实力往上爬,所幸今年终于蒙二爷赏识,将他调进京城的织造场当管事,于是——
「我私下和金玉律有往来的狐群狗党搭上了线,而后得到了金玉律的信任……我拿了尹家的招牌请户部侍郎与金玉律见面,设了个局让金玉律去采买各种大内所需的品项,好比入秋所需的棉布、药材、纸笔、窗纱、薪炭等等,待他备足了,暂存在尹家私仓里,待送进宫时,我再跟户部侍郎合作,反咬他窃占了尹家的商货,肯定能让他被判入狱,家产充公。」
华逸静静地听着,看着他阵底的恨意,对他的计划不置可否,和崔颐交换了个眼神,便听崔颐开口。
「你的未婚妻遭那混蛋糟蹋而死,你想复仇,我是无话可说,但问题是,你可有想过兹事体大?你为了要对付他,结果却累及了我的姨子。」
这因果不正是如此?一个念头的形成,一个动作的产生,看似是两人之间的因与果,可事实上两人为点而扩散出去的涟漪,是他俩无法意识到的,在未来的几世里会成为另一种因与果,是好是坏,得等到那当头才能揭晓。
「二爷,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思虑不周,如果我将金玉律的底子打探得再详实些,就不会累及柳五姑娘。」
华逸托着腮,想起当年他要查庆护着千华走,但是查庆却违背了他的意思,他猜想是因为查庆在权衡得失之后也认同了千华的作法,可殊不知结局不如他想像……他压根没想到结果会是双输。
而近千年前的纠葛,在近千年后形成了因果,究竟是谁要跟谁讨?他已不在轮回和因果之中,却依旧无法冷眼漠视。
「你何以确认户部侍郎必定与你同谋?」华逸低声问。
「华管事,我之所以会找上户部侍郎,是因为我知道户部侍郎曾经在金玉律开设的赌坊里吃过闷亏,正苦无机会吐一口怨气,再者举着皇商的招牌,官员们巴结奉承都来不及了,又岂会不愿意?」
「华逸,你的意思是——」崔颐见他似乎有意掺和。
「何时收网?」
连泰行闻言,喜出望外地道:「最迟入冬前。」
「太慢。」
「中秋前。」连泰行忙作出更动。
华逸垂睫思索片刻。「连管事,你这事我可以不管,由着你去做,但是你找个时间将金玉律约出,我有事要跟他谈。」对付金玉律的事,就交给他们这些陷在因果里的人自行解决,而他只想拿回柳堇的卖契。
「是,多谢华管事。」连泰行感激不尽地道。
「你先下去。」
连泰行忙不迭地应声,脚步轻盈得像是边走边跳。
「华逸。」
「嗯?」
「你干脆真的接下大管事好了。」
「……崔颐,当吃货并不丢脸,丢脸的是你当吃货还当得这么理直气壮。」华逸煞有其事地摇头叹气,彷佛光是待在这屋里,他都觉得丢脸。
崔颐瞪着他,深吸口气,正准备趁着四下无人教训他时,就听洪临在外头急声禀报,「二爷,不好了,我们在青宁县的人回报说,柳五姑娘的织造场被人给砸了。」
「人呢?」
「听说只有看守织造场的庄户受了伤。」
华逸诧道:「你派了眼线?」
「我正准备好好大干一场,到我娘子面前邀功。」
「……让你可以糕饼吃到吐?」真是宏愿大志啊。
「华逸——」
华逸不耐地抬手打断他未竟的话。「把连泰行找回来。」
「做什么?」
华逸忍不住叹气了,看他的目光像是看个没救的孩子。
「我去你的,你拿我看待他人的目光看我?」到底知不知道他俩的道行差有多远?他这个前辈是时候好好教导他了。
「连泰行不是管着尹家织造场?柳堇的织造场被砸,势必会影响棉布出货,你这脑袋……」对个没救的人,他舍不得再数落他了。
「好你个华逸,你最好祈祷永远没有再求我的机会。」否则,他会让他知道,得罪前辈比得罪前世情人还可怕。
华逸带着连泰行前往青宁县,一进柳庄,便先遇见时昊敏。
「华爷,你今儿个怎么突然就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五姑娘气的很。」时昊敏说时,忍不住小小抱怨着。
华逸无奈摇了摇头,为什么她身边的男人就没个好货色?
「这位是——」时昊敏似乎也不是真要他解释什么,看着他身旁的清秀男子。
「这位是皇商尹家的商行管事,连管事,这位是柳五姑娘的帐房,姓时。」华逸随意地介绍了下,便问:「柳五姑娘呢?」
「她在里头和几个管事商谈着。」
「因为织造场被砸一事?」
「欸……这消息传开了?」
「可有报官?」
「报是报了,不过想逮到凶手,恐怕是比登天还难,如今织造场里的器具全都坏了,采收的棉铃倒还不急,可问题是蚕丝正等着纺绸,就怕会赶不上布庄收货的期限。」时昊敏说着,浓眉不禁皱起。「五姑娘是有所防备的,她原以为对方会下手的是养蚕房,将蚕全都移了地方,就连棉坊都派人守着,可谁知道对方竟然是挑织造场下手。」
「……这儿五姑娘压根没防备?」华逸听完,直觉得有异。
「也不能说没防备,毕竟五姑娘向来是料事如神的,这儿是疏忽了点,但她说今儿个华爷必会上门,倒真是料准了。」
瞪着时昊敏一脸傻笑,华逸不敢相信自己竟被算计了。
她猜测金玉律必定不会死心,哪怕掳不回她,也要杀鸡儆猴吓吓她,而她竟然顺势而为,故意挑选一处让金玉律下手,藉此引得自己前来查探……原来,他的千华是个如此擅于心计的姑娘?
第十二章 柳五陷入险境(1)
「华逸。」
华逸抬眼,就见柳堇冷着眼淡笑着走来,他不禁垂眼苦笑了下。
「五姑娘,这位是尹家织造场的连管事,相信他能帮上不少忙。」华逸简单介绍着,想着要怎么脱身。
柳堇走近先朝连泰行微颔首,随即便勾勾手指,让身后的管事上前。「镇山,跟连管事好生聊聊需要多少纺车和缇花机。」
后头的管事应了声,随即迎向前来,带着连泰行进厅里详谈。
「既然连管事能帮得上忙,我也算是交了差。」瞧她那神情,彷佛早已猜到他会一起将打理尹家织造场的管事给带来……料得可真准。
「交什么差呢?」柳堇笑睇着他。
华逸瞅着她那莫名熟悉的笑,总觉得好像在谁身上见过。「五姑娘,我是奉尹二爷的命令带着连管事来的,正要回去覆命。」
「覆什么命呢?我家十三说,你和尹二爷是旧识,亲如手足,哪里用得到覆命这般卑微的用词。」
华逸不禁想,也许他该走一趟尹府,问问柳芫到底揭了他多少的底,要不她今儿个的眼光瞧来,怎么像是会吃人似的。
「不瞒五姑娘,在下正是在尹府当差的管事。」
「喔,妻儿呢?」
「不在京城。」
「喔?」
她的笑意教他头皮发麻,直觉得这一世的她棘手的紧。
「五姑娘。」
庄子外头传来姑娘家的唤声,华逸下意识地望去,眸色柔了起来,添了几分心疼。那瞬间的眸色变化,并未逃过柳堇的眼。
「净瑜,你爹还在忙着,不如先让昊敏送你回织造场那儿,收拾一些还能使用的器具。」
「可是……」佐净瑜有张白净小脸,脸上有着恬柔笑意,此刻不禁面露为难。
「非常时刻,暂且就先别管男女之防了,好不。」柳堇无奈叹了口气。
「嗯,就先这么着,那就麻烦时帐房了。」
「佐姑娘不用多礼。」
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柳堇才冷冷开口。「人都巳经走远了,华爷。」
「他俩并不合适。」华逸突道。
柳堇扬起秀眉。「难不成她跟你就合适?」
「五姑娘,在下已娶妻……」
不等华逸将话说完,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拉向自己,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吻上他的唇。
华逸蓦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然亲吻自己,而且——
一旁响起阵阵抽气声,他随即将她推开,余光瞥见厅里的男人们适巧走出,目睹了这一幕。
柳堇笑眯眼,大方地对着众人介绍。「他是我的男人,华逸。」
华逸抽紧下颚,难得地敛去笑意。
抬眼觑了华逸一眼,柳堇不禁垂眼低笑。
都几天了,还能臭着脸不理她。有多久没瞧见他发火了?记得唯一一次见他发火,好像是他误以为范恩吻她时,她忖着笑着,笑意却有些苦涩。
前世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导致他们始终无法相守,可是今生,为何他依旧拒她于千里之外?
如果他不爱她,不要她,她也认了,可明明不是如此,他仍像前世那般,将她推往其他男人身边。
到底为什么?
马车里,坐在柳堇对面的华逸,状似看着车窗外的景致,余光却是偷偷打量着她,瞧她笑着却又沉了眉眼,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想猜。
他只知道她搞砸了一切!
逃妾的身分就已经极难有所婚配,她竟还在众人面前做出如此荒唐举措。
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偏偏执着于他?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何他总觉得她似乎是记得所有记忆?
想离她远,点,可偏偏正值多事之秋,他不能不管她,省得她又出了什么诡计却反倒累了自己,就好比当年……要她逃的,她偏是不走!
恼着她,却又气着疏于防备的自己。
直到马车停下,他们一前一后下了车,不用抬眼,他便感觉到有人对他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