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梅水菱说完后,郭静岚不驯的撂下话,说她可以不领月银,但梅水菱休想指挥她。
此举让梅水菱非常不快,要她若不肯好好工作就不能留在绣坊里,怎知郭静岚竟威胁她若赶她走,她便会去姨母姨父面前哭诉,说她公报私仇欺负她。
梅水菱也是刁蛮过的大小姐,怎么不知道郭静岚会使这种把戏,她对她说,既然同为绣娘在绣坊里工作,就不能让人感觉到不公,否则若有人告状告到了俞睿渊那里,虽然这绣坊不在他的名下,但终究还是他出资开设,他出面来管绣坊里的事也是天经地义。
郭静岚无话可反驳,终于败下阵来,接下了梅水菱交代给她的工作。
梅水菱倒也没信任她给她什么要紧的工作,就让她绣一些寻常绣件,多少可以堵住其它绣娘的嘴。
「表小姐,就是这个。」春姑捧起王掌柜收到柜子里的绣件,交到了郭静岚的手中。
「这就是锦纹绣?」
「是的,锦纹绣虽不是什么稀奇的绣技,可绣工繁复,本来王掌柜是不太想接这笔生意的,但梅老板知道了以后斥责了王掌柜,说接生意怎么能只接好做的,王掌柜只好接了下来。」
「这个梅水菱还真是狐假虎威,以为我表哥疼她,她就敢为所欲为了。」
真正狐假虎威的人哪里是梅水菱,该说是这绣坊里的人才是,王掌柜背后的人是俞老爷及俞夫人已不是秘密,王掌柜被斥责了之后心里不快,几个眼色就让梅水菱吃足了苦头。
由于所有绣娘都说自己并不熟悉锦纹绣这个绣技,唯有不婆说她擅长,于是最后这笔生意的绣件就全落到不婆的头上,梅水菱自然是看不下去的,又差使不了其它绣娘,便自己分摊了一些来做。
然而梅水菱虽然明知道绣娘们与王掌柜沆瀣一气的反抗她,却因为没有证据,她也无可奈何,不工作的绣娘她可以名正言顺的辞退她们,难道不会绣她还能强逼着人家绣出来吗?
郭静岚看着梅水菱及不婆所绣的绣件,这两个人不但站在了同一阵线,居然连刺绣的技法看来都有些相似,好似师承一脉一般。
郭静岚的女红虽然不是拔尖的,但绣件的好坏她还是分辨得出来,这两人不但赶在时限前把绣件令完成了,而且品质还好得不打折扣。
离静岚拿起剪刀剪烂了那些绣件,丢在地上硬是踩了好几脚才解气。
为了掩人耳目,不能只针对那些锦纹绣的绣件,所以春姑把整间帐房给大肆破坏了一番,做出想来偷银子偷不到泄愤的样子,然后把柜子里王掌柜特意收起的较珍稀的绣件全丢了一地。
除了那几件锦纹绣,其它的只是弄乱了并没有加以破坏,毕竟若全坏了,到时要再赶工她们也累。
郭静岚看着帐房里的一片混乱,这才满意的笑了,梅水菱居然敢威胁她,她非要给她一点苦头吃不可!
「表小姐,明日绣坊开门后,发现锁没坏,里头的东西却坏了,会不会一下子就怀疑到我头上啊?」春姑反应慢了好几拍,担忧的问道。
「你真笨,有看过小偷在大街上破坏门锁的吗?都是翻墙进来的,没人会怀疑你。」
「那就好,到时有人怀疑我,表小姐可得给我作主。」
「知道了,别罗唆了。」
离静岚拉起了帷帽,对春姑使了眼色,春姑也戴起帷帽走在前头,直到来到大门前确认大街上没人,她才把郭静岚给请了出来,并立刻关门上锁离开。
俞睿渊以为自己终究与梅水菱两情相悦了,可除却那一夜的意乱情迷,真的让他感觉到她的情意之外,他渐渐有着说不上来的异样感。
梅水菱依然是笑着的,但那笑容若说她是因为有他陪伴在身边而笑,倒不如说是因为如今的她变得容易满足。
她也不再用那逗趣的表情抗议着他「奴役」他,反而很甘心的服侍着他,从晨起的梳洗到用膳时的服侍,甚至在夜晚也会纵情的与他一同享受鱼水之欢。
俞睿渊知道自己不该不满足,但一对有情人的相处真的只是如此吗?
那一夜他问她喜不喜欢他,她给了肯定的回答,但她却不像一般的女子,缠着问他是不是也喜欢她。
她既然认为先前他对她所做的行为是欺负,后来又怀疑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可她为什么就没问过一句他喜不喜欢她、爱不爱她?她就连一句「我也是」也不期望听到吗?
「菱儿,如果绣坊的事忙,后宅的一些琐事你可以交给李总管去办。」
这几天绣坊好似接了一笔大生意,梅水菱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回到家里天色都晚了,还要分神去处理后宅的事,他看她这么累,实在舍不得。
梅水菱没有逞强的说她可以,更没有娇嗔着埋怨是他给了她那么多工作,现在才懂得体贴她,而是笑着应道:「我知道了,那么……绣坊的工作比较要紧,是吗?」
「自然是的,后宅再怎么样也出不了大事,倒是绣坊刚开设,还是要你多担待些。」
「说什么担待,为了报答你对我的好,这是我应该做的。」
俞睿渊原本已经套上披风走出瑱房,却因为她这句话而停下了脚步。
「你最近怎么了?」
寝房外的阿喜跟在主子身后正要一并离开,就见主子停下了脚步,而且一脸不快的问了少夫人这一句,阿喜皱起眉头,立刻扬手挥了挥,遣走了其它奴仆,这才为他们关上房门,在门外等着。
梅水菱不解的看着阿喜的动作,这才发现俞睿渊似乎在生气,她走上前依偎着他,讨好的笑道:「睿渊,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俞睿渊不答反问,「你怎么了?」
他一直忍耐着这种异样感,拼命说服是他太贪心、是他多想,一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察觉了他们之间的问题。
她对他所有的依赖、她与他之间的温存,都是她被她父亲遗弃后,怕自己一无所有才攀附着他,因为她察觉到他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她在报答他,不是爱……
她一脸困惑的道:「我?没什么啊!」
「之前你不是会跟我顶嘴吗,最近为什么都不这么做了?」
怎么,她顺从他他还不开心吗?梅水菱掩嘴轻笑。「之前是因为我以为你在欺负我,我自然会跟你顶嘴,如今我知道你做那些事都是有目的在帮我,我怎么还会那么不识好人心的跟你顶嘴?」
「你真的喜欢我吗?」
「怎么老是问人家这么害羞的问题?」梅水菱将额头抵在了俞睿渊的肩上,轻声的说道:「当然喜欢啊!」
俞睿渊在她这么说的同时,立刻扣着她的双臂推开了她的身子,他没有在她的脸上看见伪装,她是真心的说出这句话,可是他却没有看见情意。
「菱儿,你是我的妻子,服侍我的这些工作不是你一定要做的,让那些奴仆来做就好。」
「可我想为你做啊!之前虽然你是为了帮我暂时忘记愁思,但我在你身边服侍你,你看起来也很开心,不是吗?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只能为你做这些小事,我是真心的。」
「真心?那么当你说完你喜欢我后,为什么从没问过我是不是喜欢你?」
「我不在意这些的。」梅水菱挽着他的手臂倚着他,「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就够了,你要我喜欢你,我做得到,而你给我的这些就够了。」
俞睿渊猛地推开了她,自嘲一笑。
终究他又做错了,他爱着她,她先前却只感觉到他的恶意,如今好不容易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恶意,却又将之当成一种恩惠。
如今的她是在报恩,报答他收留她、报答他一次次的帮助她、报答他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她能感觉到他的善意,却不能感觉到他的爱意。
甚至她口口声声说的喜欢,是因为他希望她喜欢他,所以她能做到,不是她发自内心对他有了爱意。
「菱儿,你也希望我喜欢你,那才是你对我真正的喜欢,只有对一个人没有爱意,才会不在意对方是不是喜欢你。」
「不是的,我只是不敢强求……」
「你该强求!我娶了你,不是吗?我占有了你的身子,不是吗?还是为了报恩,你可以把你的身子给任何一个男人?」
为什么那个会说话伤害她的俞睿渊又回来了?为什么他要将她说得如此不堪?
梅水菱有满满的委屈,可终究只能说出这样一句抗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俞睿渊看得清楚明白了,原来他的情意还是单方面的,原来梅水菱没有一丝改变,她还是和洞房花烛夜时的她一样,会因为他的话而受伤,却不敢做出更激烈的反驳——因为她一无所有了,而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你气我说话伤了你,为什么不生气、不反抗?为什么不冲着我喊要我不许这么说?为什么不向我证明,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报恩?」
「可是我……」
「或许是我错了,竟让你以为我是那么龌龊的人,竟想用这一切来得到一个女子的身子。」
「睿渊……」梅水菱急着要解释,但双手才刚抓住他的油子,便被他无情地拂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的拉开房门离去。
阿喜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立即跟上主子。
梅水菱紧咬着下唇,她方才的话被他打断了,她想告诉他,即便是报恩,她也不会献身的,因为是他,她才愿意与他成为真正的夫妻,她更想告诉他,她从不认为他是为了得到女子的身子才这么做,她无法否认她做的其它事都是为了感谢他,甚至可以说是在报恩,但唯有与他共度的那些夜晚不是,她真的渴望这样的温柔呵护,而他给了她。
所以严格说来,在那样的夜晚里付出的人不是她,她是得到的人,得到了他给的一切。
这时,一名丫鬟急忙来到寝房门口,这才拉回了梅水菱的思绪。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绣坊刚刚来人说出事了。」
「什么?帮我取斗篷来,快,备马车,我要立刻去绣坊。」梅水菱没有心思再多想,与俞睿渊的误会她可以稍后再解决,但绣坊是他交给她掌理的,她可不能让绣坊出乱子。
第5章(1)
绣坊无端遭劫,损坏了梅水菱与不婆辛苦绣出来的绣件,答应了的交期不能延误,只能重绣,梅水菱与不婆这段日子几乎是日夜赶工。
绣坊的事儿忙是一个原因,但梅水菱不想回家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俞睿渊不知道在生什么气,搬回了他自己的院落,根本就是刻意避开她,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面了。
被这两件事儿给压着,让她身心倶疲。
就在她以为没有什么事能再打击到她的时候,又让她看见在绣坊的库房前,俞睿渊与郭静岚正在私会。
这日梅水菱领了不婆要到库房去,一进后院就看见俞睿渊与郭静岚抱在一起,郭静岚正踮着脚尖亲吻俞睿渊。
尽管她曾告诉俞睿渊,就算他不喜欢她也无妨,但亲眼看到他和其它女子如此亲密,她不知为何竟会这般心痛。
她紧紧揪着前胸,立刻转身跑开。
不婆急忙跟了上去,一出后院便拦住了她,把她拉到较隐密处,免得让人发现她在哭。
「梅老板,你就这么哭着跑进绣间里不好看,更何况你不是要到库房里取物吗?」
「我不回绣室,难不成我还得笑着走过去,要他们让路让我进库房吗?」
「当然不是,你是得走过去,但是是给那个不知羞耻的丫头一巴掌。」看着梅水菱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婆暗自叹了口气,男人啊,尤其是像俞老板这种家世的男人,三妻四妾总是有的,可光凭一眼就断定俞老板做了什么,有失公允。「至少我刚刚看见的,可不是俞老板主动。」
「可就算是静岚主动的,他也可以推开她,不是吗?」
「那么你何不上前去问?先不论俞老板是否接受了表小姐的主动,但对于表小姐你可没有误会她,他们两个这样的行为必须给你一个交代。」
「我怕他是因为跟我生气,才会故意接受静岚……」
不婆先是一呆,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瞧她这么没自信的说些什么话?
「梅老板,你睁着眼,却看不清一些事情啊!」
「这……什么意思?」
「若俞老板想要表小姐早就要了,但他娶了你,这可没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梅老板,不要未战先怯,你要上前去理论。」
梅水菱终于笑了,不婆能在街头讨生活那么多年,性子自然比较不拘小节,过去若是有人故意招惹她,她一定会为自己出气,曾经,她也是这样的性子,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她想,是那一次次的重生经历吧!让她变得只要能不流落街头,她就会忍,却不知道有时她根本不需要忍。
见梅水菱收起了心伤,泪水也完全止住了,虽然还是红着一双眼,但已经不是方才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婆拍了拍她的背,要她振作。
「好了,你去要个交代吧!」
「不婆不陪我去?」
「不行,也得给俞老板留个面子,我在场不好,这事不管结果如何,总也是你们夫妻的事。」
「好,我明白了。」梅水菱被不婆这么一打气,真的挺起胸膛,打算去为自己要个交代了。
「那么就祝梅老板大展雌威,给表小姐一个教训,我得先回去,王掌柜让我去送那批锦纹绣的绣件,说是我们绣迟了,他没法安排人手,让我自己去送。」
「这个王掌柜,我已经交代过他不许让你去送件,他居然敢不听?!要不是掌柜这个职位太重要,回头我就辞了他立威!」
「王掌柜的确是绣坊里的蛀虫,但年前若没找到好的接替人选,辞了他也只是让绣坊大乱,先忍忍,梅老板还是先处理好那个会在你的墙角打洞,还偷你粮食的老鼠吧!」不婆意有所指的看了后院一眼。
「你等会儿到绣间去时,告诉王掌柜,说我有事让你去办,然后你就先回家,千万不许去送绣件,否则我先辞了你立威。」
「哎哟,梅老板你真是过河拆桥,也不想想前些日子可只有我这老太婆陪着你绣完那些锦纹绣。」
「不想当桥被拆了就回家去,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正想着若送那些绣件过去,非折腾坏了我这把老骨头不可,现在有了梅老板的命令,我自然是乐得偷懒了。」
不婆向梅水菱福了个身,转身离开去传达她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