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小孩还严重偏食,什么都不吃,只吃甜食!
这习惯太糟糕了,一定要改。
从一开始的盲目喂食,到后来,顾庸之进化了,他开始关注到宠物的饮食均衡这块领域,还亲自上网去找食谱,为宠物拟定每日菜单,等级比照营养师规格,包管养得她头好壮壮、营养满分。
想想,他真是个有深度,又负责任的好饲主啊。
他默默地佩服了自己一下。
然而,这份菜单并没有为他赢来宠物的芳心与像江水一样滔滔不绝的崇拜,面对他精心准备的营养餐,她完全不买帐,直接别开脸。
「绣绣,你吃一口嘛,这个营养美味五谷粥是我上网照营养师的食谱做的,很好吃喔。」
「我想吃冰箱的草莓水果塔。」
「不行,要吃完饭才可以吃甜点。」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他要开始立家规。
「我想吃草莓水果塔。」
「不然吃半碗就好?吃完就可以吃水果塔。」
「我想吃草莓水果塔。」
第一章 不食人间五谷(2)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有些家长会揍小孩了。
面对听不懂人话的熊孩子,真的除了揍,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他大概也打不赢她。管教失败的顾庸之悲伤地想。
大概是他脸上的挫败太明显,苏绣把撇开的脸转回来,看着眼前的五谷粥沉默几秒,才拿起汤匙,一脸不情愿地开始进食。
你的表情像是我逼着你吃大便。
厨神魂觉醒的男人,自信心严重遭受打击。
同样的画风重演了几次,有天他出门时遇到房东孙旖旎,打招呼聊了几句,对方忽然告诉他:「对了,你家的宠物不必食用人间五谷,正确来说,什么都不吃也不会怎样。」
大概是苏绣向邻居抱怨了,说她家的坏饲主,一直一直逼她吃难吃的东西吧。顾庸之用膝盖都猜得出来。
「不食五谷?但是她吃甜点。」甜点不也是人间五谷吗?
「喔,那是一种执念吧,或许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和甜的东西有关,而那记忆很美好,所以被连结了起来,吃甜点可以让她感受到那种美好。」
所以,她吃东西不是为了维持生理机能,只不过是吃甜点时,让她有愉悦感而已。
好吧,甜食能促进脑内多巴胺的分泌,所以吃甜食确实能使人心情愉悦。他理性且科学地说服了自己。
「是说……我养的到底是什么宠物啊?」除了神和鬼,他没听说过有什么动物是不用吃东西就能活的。
「你不知道?」孙旖旎挑了挑眉。
「不知道。」因为不觉得那有什么差别,现在会想问,也只是认为自己对自家宠物的了解不足,需要科普一下,增加饲养知识。「请赐教?」
孙旖旎似笑非笑地瞥他,那表情看起来有点坏。「吉祥物。」
呿,有说不等于没说。
不过这次的闲聊,也让他有点小收获,他后来没再逼苏绣吃饭,放弃纠结饮食均衡这件事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立下家规,一餐只能选一种甜食吃,一次只能吃一份。
会有这条规定,也没别的原因,就是一文钱逼死一名英雄汉而已。
他穷,他很穷,他非常穷。
然后他家那个原本一份三十元糖糕就能打发的宠物,自从打开了舌尖味蕾之甜点的奇幻之旅后,挑的食物愈来愈高档精致、价钱也愈来愈昂贵,他的荷包一天一天在消瘦。
毕竟他目前的身分是失业人士,眼下的存款虽然勉强能撑一阵子,但还是要开源节流,他毫不怀疑哪天若连泡面都买不起时,他家宠物会现实地弃他而去。
他已经看透这残酷的人生了。
苏绣刚开始还有一点看他的脸色,但现在是完全踩熟地盘,知道他就是个软柿子,直接伸手一指:「我要吃那个。」
奴才就得认命地乖乖给她买回来。
现在经过巷子前的那条街,他都得快步走过,万一稍稍慢了点,又让她瞄到西点坊有新货上架,她就黏住脚跟不肯走了。
他怀疑若不买给她,她可能会贴在冷藏柜前,跟那块新蛋糕深情凝望到地老天荒,那太丢脸了。
说到钱,不得不连带再讲一下房租这件事。
在他问起缴房租的相关事宜时,她说:「不用缴。」
「为什么不用缴?」孙旖旎看起来可不像那种会收容流浪动物的善心人士。
「是她自己叫我过来住,帮她安家镇宅,我在这里,脏东西不敢来。」
他想起孙旖旎那句意味深远的「吉祥物」。
「安家镇宅……怎么听起来,有点像门前的石狮子?」
「那你听过石狮子占了地,要缴房租给屋主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就很心安理得地假装忘记,无耻地当作没有房租这件事,省下这笔开销给他们当伙食费。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绮情街44巷原是聚阴之地,是这一带人尽皆知、出了名的鬼巷,原先住在这里的人,轻则家运不顺,重则倾家荡产,54号甚至还是上过社会新闻灭门血案的凶宅……
这些八字不够重、镇不住煞的前屋主们,一个个的搬走了,接着孙旖旎一间一间将它们买了下来,再然后,就是他现在看到的这样,新居民一一入住,每一个看起来都很奇怪,但也每一个都不是坏人。
他们只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只不过刚好有些异于常人的特殊之处而已,就像他——一个八字硬的七绝命,煞气重得飞天遁地,带赛自己也带赛别人。
这样的地方,适合他们居住。
然而这样的地方,同样也容易招来一些不好的东西。
所以孙旖旎请来苏绣。
也因为苏绣在这里,那些带凶带煞的阴诡邪物、妖魔鬼怪,全都不敢靠近,虽然偶尔也会有几只迷路的鬼魂晃进来,祂们很无害,就权当开放观光了。
不过最初的顾庸之并不知道,只知道她很不喜欢睡觉,从搬来这里至今,他从来没有一晚看她安安分分躺在床上睡觉过。
她最常做的,就是窝在院前那棵古朴的大树上,那棵树很高,比绮情街的屋子还要高,她总是坐在最高的枝桠上,晃荡着双腿,黑色的裙摆与夜色融为一体,飘飘然随风轻曳。
那一刻的她,看起来既空灵,又缥缈,带着高不可攀的傲然,让他不禁联想到某些只存在于神话之中、古老而神秘的上古神灵……
神灵?他想起今天晚上,因为没吃到芋泥奶冻卷而嘟着嘴生闷气,不想跟他讲话的傲娇小女孩,脑海中的奇幻想像,立刻如泡沫般啵啵啵——尽数破灭。
反正睡不着,他站在二楼阳台,双肘搁在半墙上,很有聊天的兴致,仰头问:「半夜不睡觉,坐那里干么?」
苏绣闻声,侧首睨他。「吹风。」
「那么高,不怕跌啊?」
「不怕。」
他猜,她应该是某种飞禽类,只有鸟,才喜欢栖高枝。
「你可以飞很高?」
她点头。「嗯,很高、很高。」伸手指向天际。「到那里。」
九重天之巅。
她飞过最高的地方,别人飞不到。
「我喜欢高,可以吹风,可以看见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就算身处绮情街,也是这方圆十里最高的地方。
「那一天,你就是坐在那里,看见我的?」看见他,狼狈又凄惨地倒在暗巷。
她点头。「嗯。」
是什么吸引她前往?他觉得自己当时的状况,可能连狗经过,都懒得嗅一嗅鼻子。
话到了嘴边,又觉得答案好像不是那么重要,同情心也好、好奇心也好、捡屍癖也好、甚至单纯的乱枪打鸟也好,反正结论就是她来了。
他很高兴她来了。
「谢谢你选了我。但就算如此,我还是要说——你晚上偷吃了一块起司蛋糕,别以为我不知道。下不为例!」
苏绣立刻假装没听到,转头望向远方。
顾庸之扬唇,无奈地浅笑,无声低喃:傻鸟。
就算知道有人会忍不住偷吃,还是会有个傻饲主默默在冰箱里储备粮食让人吃。
说好一餐只能吃一块就是一块,至于偷吃的——嗯,反正他严正声明过自己的原则了。
伸出的指掌,微微抚过老树蔓至阳台边缘的枝叶,动物百科里没有,总有植物百科,脑子是个好东西,他很庆幸他有。
不过,这些枝微末节的,一点都不重要,对他们的生活毫无影响,他依然要每天翻看银行存摺发愁、依然得庸庸碌碌为五斗米折腰。
现实到不能再现实的人生。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晚风,闭上眼。
整个城市彷佛睡着了,安静得可以听见夜半情人私语间的呢喃情话。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傻人傻鸟,相互为伴,岁月静好。
第二章 我们很穷(1)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苏绣出门蹓躂去了,顾庸之吩咐她别玩太晚,回来记得带罐酱油。然后把买酱油的钱放进小巧的绣荷包,挂在她脖子上——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小狗身上挂篮子,差遣宠物去替饲主跑腿买东买西的坏主人。
可这不能怪他,他已经算很有良心了,还特地去淘宝找了这款古典而不失美观的花鸟绣荷包来配她这身造型,谁教她衣服全身上下居然找不到一个口袋,这设计一点都不科学!而且根据之前的经验,他家这只完全没有金钱观,前一秒给她零用钱,下一秒就不知扔哪儿去了,有够不食人间烟火,视钱财如粪土!
有监于此,把钱挂在脖子上最安全,除非她有本事把自己的脑袋也弄丢。
尽管在饲主眼中的评价已经严重走钟,但苏绣对外的形象,还是非常冷艳高贵的,就算是皮惯了的孙旖旎,背地里称她吉祥物,在她面前还是会喊上一声「九姑娘」,不至于过度的笑闹无状。
黑,本身就是一种冷然而神秘的颜色,而她独特的气质,天生便自带令人无法亲近的冷然与矜傲,穿搭风格走着始终如一的后现代古典风,长及脚踝的束腰黑裙,以暗金丝线纹出若隐若现、不知名的图腾纹样,凛然而不可侵。
她很美,是那种玉雕的古典美人,柳眉凤眼,清艳明媚,绝丽无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冰山美人再冰,总归还是美人,所以历年来遇到的追求者(她是统一通称为好色之徒)不会是少数。
这让她很烦、很烦、很烦。
踩着啪嗒啪嗒的步伐回到家,闷坐在一边不讲话。
目前待业中,正在浏览网上人力银行的顾庸之,本以为她会野到吃饭时间才出现,没想到回来得这么早,分神瞥了她一眼。
「怎么了?」
平日走路猫步似的,轻巧无声,会故意踩踏出声音来,要嘛就是引人注意,再不然就是心情真的很不好,拿地板出气。
某人抱着酱油罐,提出异议。「为什么不能打?」
就算生气,也记得要买酱油回家。
顾庸之瞬间了然。「又被骚扰了?」
上一次他们在等公车时被路人搭讪,她耐性很不好地给人家一记过肩摔,肋骨当场断了两根。
而他已经很穷了,还得赔人家医药费。
「人家只是来问路的而已。」事后,他这样告诉她。
「不是问路!」她皱眉。
这他当然相信,灵敏的动物可以精准判读对方的意图,可是在人类的文明世界中,只要没有付诸行动都是无罪的。
在他的定义里,那叫搭讪,可是在她的定义里,叫作调戏。
针对这点,他们做了一点小沟通,苏绣被他再三告诫,只要对方没有太出格的言行,她不能动手,他们真的没钱赔了。
她有点不服气,但终究还是同意了。
不能动手让她心情很不好!
那个人还摸了她的头发,夸她发质漂亮。
摸头发算不算出格的言行?她第一时间判断不出来,所以有忍住没出手,只是拍掉对方的手,抽出发簪,想把那股子讨厌的气息弄掉。
顾庸之理解地笑了笑,朝她招招手。「过来。」
她慢腾腾地走过去。
他拿开抱在怀里的酱油,示意她转个身坐下来,然后拿起梳子帮她把头发梳顺,动作完全就是看见自家孩子在外头玩野了,一身脏兮兮回来,帮小孩打理仪容的老妈子。
他明白她这种高傲的生物,天生不喜被人碰触,但这里是人类生存的世界,人界有人界的规矩,只能委屈他的小宠物了。
熟门熟路地捞起一小绺发丝紮起,简单做了个典雅的小造型,盘回簪子,轻轻梳理余下的发丝,一下一下地梳,似在安抚她的躁怒。
这簪发技能,是他上YouTube观摹了许多发型教学的影片,才学来这手一天一造型,每日不重复的技能,他觉得再多练几回,他可能有机会把发廊造型师列入他的职涯规划。
梳完头发,看她心情还是没有好转太多,又道:「好吧,晚餐可以多吃一个苹果派,安抚你受到惊吓的柔弱心灵。」
「两个!」立时坐地起价,传达她真的很柔弱很受伤。
「一个就是一个。」一家之主的权威不容被挑战。
「喔。」
顾庸之笑了笑,拍拍她的脑袋,把椅子转回电脑前,继续与人力银行奋战去。
遇到她的那一天,他刚收到医院体检报告,本来有想回诊做个追踪,但看看眼下的生活花费,想想银行的存摺数字,再想到应该会是个惊人数字的医疗费用,思索过后,还是等找到工作,有稳定的收入之后再说吧。
苏绣抱着脚坐地板上,歪着脑袋枕在膝盖上瞧他。
她找来的这个新主人对她非常好,孙旖旎也说,这个新饲主看起来脾气好又疼她,其实不用别人说,她能嗅出所有人类或非人类的气息,善的、恶的;好的、坏的;香的、臭的……
这个人身上很香,她第一次遇到他时就闻到了。
她现在身上都是他香香的味道,这让她耸成小山一样的眉头稍微和缓了些,感觉有比较好一点点了。
她这个主人有点麻烦,规矩一堆,一会儿逼她吃没味道的饭,一会儿规定她不能乱打人、一会儿碎念她爬太高会不会摔下来、还不能偷吃冰箱的东西……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有一点烦人。
可是他如果同样的话讲第二遍,就不能再讨价还价,因为那表示他很坚持。
她很少听别人的话,以前在崑仑,神君说不能待在人间,叫她回去,她也没有听。
无主,没有不好,虽然58号的孙临江说,无主的,叫流浪动物,很可怜。
当流浪动物的数千年里,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多可怜,天地之间自由来去,无所拘束。现在遇见他,觉得有主人,好像也没有不好。
虽然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乖,主人的话要听,有一点点困扰,但好像并没那么难办到,而且主人给的食物,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