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还不赶紧回去把事情告诉我爹,免得他老人家担心。"语气因羞赧而不耐烦起来。
小翠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马上一本正经地道:"是,奴婢这就去。"
目送丫鬟离开,文雪莹的目光落向竹林,眼前不自觉地浮现一张俊美过火的脸,红唇下意识的抿紧。不管这之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平白无故的让人提前诵念往生咒心中总是不快。
拢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握紧,原本如水般柔情的眸光染上几丝火光,就在她的纤足才抬起之际,一道清越的嗓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这让她收敛了心神,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方向。
"没有美人赏心悦目,人生是如此的枯燥乏味。"
"少爷——"
听到这道嬉皮透着玩世不恭的声音,再听到后面那一声颇含怨念的低唤,文雪莹蹙紧的眉头打开,一抹笑靥泛上脸颊。飞花又换装出来迷惑女子芳心了啊。
文雪莹静静地站在原地等,果然,不多时两条人影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前面一人,白衣胜雪,貌若潘安,风流倜傥,一派洒脱,正是不知多少闺中少女心中期望的情郎形象。
她心中忍不住暗叹一声。可惜,这样一个丰神俊秀的公子哥,偏偏是易钗而弁的真女人。
紧跟在后的毫不意外的是葛飞花两名贴身丫鬟之一,看小叶一脸对自家主子放荡不羁形象的不敢苟同,文雪莹嘴角的笑意加深。飞花人特别,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大叶小叶也不遑多让,大多时候主不主仆不仆,活像亲姊妹般毫无嫌隙。
"啧,看看,老天果然待我不薄,我才怨念无美可赏,马上就送一位国色天香来让我大饱眼福。"
眼看葛飞花一副色迷迷的表情,再配上花花公子调戏良家女子的口吻,活脱脱就像是一个不良纨子弟,文雪莹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能得美人一笑,纵使倾城又何妨?"手中折扇一挥,十足痞少本色。
"少爷——"小叶在一旁翻起白眼。大家这么熟了,小姐次次调戏也不厌烦。
"多谢公子谬赞。"她敛裙一福,礼数周到。
"客气客气。"收起折扇,一揖到地,一派斯文。
看着两位小姐在作戏,小叶不禁眼角抽筋。啊,这是什么世道……
"彩楼马上要搭好了。"两人找了座凉亭坐下后,文雪莹终于说到正题。
葛飞花不以为然地轻笑,"那又如何?"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应该要担心吗?"
"圣命难违。"
"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何必担忧?"
看她一脸的镇定从容,文雪莹柳眉微挑,"你该是已有对策吧?"早该想到这个鬼丫头一定有主意的,只是一时被圣旨惊到,没思虑到这点。
葛飞花扬起一抹不正经的笑容,以扇柄轻挑起文雪莹的下颔,极轻佻地道:"哎呀呀,美人,我可是个奸商啊,你拿什么来换?"
一把推开折扇,文雪莹啐了口,"跟你说正经的呢。"
"在下哪里不正经了?"
"从头到脚都不正经。"她很严肃的说。
小叶扭过头去,双肩不住抖动。
看到好友严肃了容颜,葛飞花收起玩笑,认真无比地道:"有楼就要去登,有戏就得唱啊。"
小叶终于破功笑出声。主子真有胆,这种时候还逗着文小姐玩。
"再闹,以后都别想我陪你出门了。"她出声威胁。
"雪莹妹妹,别啊,我不逗你了还不成吗,我说正经的。"开什么玩笑,出门远行没有她这位武功高强的侠女陪同,多危险。
"快说。"
"圣命是难违啊,所以彩楼是一定要上的。"
看到有人变脸,葛飞花忙不迭的摆手,"听完听完啊,你奉旨上楼,遵从圣命,没人接球那与你何干?"
听完她的话,文雪莹眼神顿时为之一亮。是呀,没人接球,关她什么事?到时候即使是皇上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我来上香果然是对的。"
"当然了,一得知妹妹你来上香,我这尊活佛可不就赶紧临凡了嘛。"
"呵呵,你呀。"再不好的心情遇到这个活宝也会烟消云散,"多谢你有心。"
"跟我客气什么啊,啧,善缘结完,在下告辞了。"
"去吧去吧,我就不耽误你这位金童发财的时间了。"
葛飞花眼球转了转,眸底闪过一抹不怀好意,忽地凑近文雪莹的颊畔,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下,而后哈哈一笑,刷地一声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刻意提高了音量道:"雪莹妹妹,咱们改日再会了。"
伸手捂住被偷袭的脸颊,文雪莹又好气又好笑。这个葛飞花,敢情是扮男人扮久了,行为竟然这样怪诞起来。
直到她瞟到不远处廊下那抹孤独身影,身体蓦地一僵。难道他都看到了?该死!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过来,更想不明白在看到两个人打情骂俏的画面时泛酸苦涩的心情从何而来,赵紫阳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个名唤雪莹的小姐已然名花有主。
她们不只容貌相像,竟连名字都一样,如果他当年未得知她的死讯,必定认为她们是同一人。
远远相望,默默无言,彷佛这一方天地只余他们两人。
枝叶轻摇,一声清脆的鸟儿鸣叫,伴随着翅膀拍击声直冲霄汉,同时也打破两人之间的魔咒。
眼见回神的他转身欲走,文雪莹不假思索地开口道:"公子请留步。"
赵紫阳停下脚步却未转身。
"不知那位文雪莹是公子的什么人?"
"小姐何来此问?"
"同宗同名又巧遇,我不免对这位姊姊有些好奇,还望公子不吝相告。"
"同宗同名"四字如一记闷雷击中赵紫阳的脑门,脚步一个踉跄,急伸手扶住身侧的一株树干方才稳住身形,"小姐如何称呼?"
"文氏雪莹,淮南人氏,辛丑年五月初九酉时一刻出生。"
清脆声音灌入他的耳中,击散他的神志,赵紫阳顿感眼前一片虚幻。
天下间同名同姓者众,但若连生辰八字生长地都一模一样,这未免太过不可思议……信念产生动摇,他试图按压住左胸那一颗急促跳动的心。难道是消息有误?不,不会的,那可是舅舅当年亲口所说,断不会有错的,更何况这位文小姐已有情郎,她不可能是他的莹儿。
"无可奉告。"
嗄?
他竟然留下这四个字就离开?文雪莹愠恼地瞪着那抹踉跄离开的身影,恨恨地握紧拳头。她话讲这么白,他却这般的响应她,好,很好!
第二章
如水月光映出一地银华,湿热的夜风让无心睡眠的人略感烦躁。
抬头看着天际一弯新月,文雪莹的心情很复杂。
从没想过分离,却一别十年;不敢奢望重逢,却在猝不及防时相遇,上天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
寂静的夜中,风徐徐的吹过,月色下的云来寺显得益发的庄严肃穆。
这样清静的寺中小院,她的心境本该一如这夜色般平静无波,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她与他一墙之隔,这要感谢爹与云来寺住持素有交情,自己才能恳求住持将自己安排在他隔壁住下。前半夜她甚至有听到他偶尔的低声自语,现在他应该是睡下了吧,而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很想不顾一切去当面追问,可她的脚步却似灌了铅,无法移动分毫。
目光落在那不算高的院墙上许久,她迟迟没有动作。
这堵院墙对她而言完全起不到阻隔的作用,可是,他的态度让她迟疑,不敢贸然行事,他似乎有些无法面对她还活着的事实。
同一时间,院墙的另一边,赵紫阳在窗前静立了很久。
他知道她就借住在隔壁,曾经以为只有梦中才可相见的人儿突然间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欣喜过后却是满心的慌乱与酸涩。如果她未死,舅舅当年为何会捎回那样的讯息?
是的,就算他曾经试图劝说自己要相信舅舅。相信莹儿确实已经香消玉殒,她只是个同名同姓的人罢了,可内心深处那渴望的种子却在不停地茁壮,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
没死又如何?
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如今的她已非儿时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她已有了意中人,那男子翩翩尔雅,是个仪表堂堂的公子。看衣着打扮非富即贵,即使她真是莹儿,他又能认吗?认了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既然结局是这般的让人黯然,他宁愿相信他的莹儿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莹儿,既然如此,上天为何还要你我重逢?"他梦呓般地低语。
他的低语落入文雪莹耳中又是别样的感受,拳头握得死紧。他什么意思?难道只有她死了才能突显他痴情不悔的形象吗?
重重一拳击在院墙上,无数浮尘纷坠如雨。
是他看错了吗?那堵阻隔两个院落的墙面似乎微微震动了下……
赵紫阳揉了揉眼,定睛再看。不,不是他眼花,那堵墙虽然屹立依旧却仍在抖动,就如同风中枝头那一片簌簌而抖的枯叶。
为了证明的确不是自己眼花,他走出房门,来到那堵院墙前。
然而就在他刚站定的刹那,院墙轰然倒塌,变成一堆砖石颓倒在地。
或许,这院墙不像看起来那么结实吧。这是瞬间滑过心中的念头。
倒成成一雄的砖石瓦砾两侧,是一对尚未自震惊中回神的男女。
月华如练,披落在两人身上,让他们的表情比在银色月光中变得朦胧神秘。
目光缓缓自砖石瓦砾中移到右脚,文雪莹慢慢抿紧唇瓣,迅速在自己心中做了个决定——打死不承认墙是她用脚踹塌的,这天生的神力从小到大便让她惶恐不安,幼时更是时时谨慎小心,就怕暴露这一天赋异禀,被人视为怪物。
像那次不过是力道一时没控制好,将一根巨木折断了,便被人传成她拿它来殴打家仆和老父残忍过度打断了,真是让她无奈又无辜。
同时回过神的赵紫阳难掩一脸的讶异之色。她也是看到墙的异样走过来查看的吗?如此深夜她为何尚未安寝?莫非也与他一般的心思?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句:怎可如此唐突佳人?她可能只是因天气闷热才会失眠,岂会像自己这般心思辗转无法入睡?
"好巧。"已经收拾好心情的文雪莹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这寺中院墙好不结实。"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说些什么,于是接了这样一句。
文雪莹不禁面上一红。好在是晚上,加上守礼的他断不会仔细看她的面容,万幸!
"是呀是呀,好好的突然就塌了,幸好没砸到人。"多亏这些年跟着飞花历练,如今信口开河,她也可以做到从容不迫。
不过,当目光看到他的脚步离那堆瓦砾只有几步之遥时,她的心不由得一紧。
如果上天让他们重逢的用意是让他死于她手中,她发誓从此一定不再参禅礼佛。
"小姐安然无恙就好。"他万分庆幸她无恙。
"谢谢公子。"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起来。
客套!太客套了!
客套得他觉得自己很虚伪,明明是旧识,却要装新交。
客套得她快抓狂,他真是榆木脑袋不知变通,认定她已死,如今的她只是同名同姓的陌路人而已。
怎么办?两个人同时在心里问自己。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位施主无恙吧?"
突来的佛号打破两人之间再次的沉默。
真是杀风景。文雪莹不着痕迹的白了那几位巡夜的僧人一眼,以手中团扇掩面,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小翠惊惶的声音。
"啊,这是怎么回事?小姐,你没事吧?这寺院的墙怎么会塌?这墙也太不结实了,要是伤到小姐的千金之躯可如何是好?"
文雪莹的嘴角微微抽搐,脑后隐隐滑下三条黑线。小翠,你这种官府势利小婢的嘴脸真是越来越精进了,此时此刻,连她都忍不住有想打人的冲动了。
"让女施主受惊,是敞寺的错。"出家人果然沉稳,表情淡然无波,没有丝毫不悦的表现。
"我还好。"为了配合丫鬟的说辞,她伸手抚上心口做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只是这院墙怎会无缘无故的倒塌?"
一群巡夜僧人不禁为之语塞。是呀,这也正是他们疑惑不解的地方。
"更深露重,女施主还是先歇息吧。"未了,僧人直接将话题蒙混过去。
"是呀,小姐,天晚了,还是回房歇着吧,睡不着也不能来院里待着的,你说这墙要是砸到你,我回去可怎么向老爷交代啊……"小翠再次发功。
"小翠。"文雪莹适时端出主子的姿态。
"奴婢扶小姐回房。"小举马上收敛,恭眉顺目。
目送主仆两人进屋之后,僧人转向一旁的赵紫阳,"赵施主也早些安歇了吧。"
"谢谢大师关心,我这便要去睡了。"
"让施主受惊了。"
"无妨,大师巡视他处去吧。"
几个巡夜僧人告辞而去。
赵紫阳目光眷恋地望了眼已然合上的房门,缓缓转身走向自己的厢房。
星隐月移,唯余窗前那盏灯照出一室明亮。
透窗而入的夜风吹得床帐飘飞,在灯下摇曳出明暗不同的光影。
铺好床褥的小翠从床边退开,转身看向主子,"小姐,还在生奴婢的气?"
"没有。"因为刚刚若不是小翠出声打破僵局,她也不知道还能跟他讲些什么。
"可是,小姐看起来很不开心。"
是呀,她要如何开心?
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接续这段老天恩赐的缘份,是分离太久所以生疏了?不,不是,是他无意应接这段缘。
想到这里,文雪莹的眉头益发皱得紧了。真是令人烦恼啊……
"小姐,别想太多,早点睡吧。"
她也不想想那么多,可却又忍不住要想,毕竟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等待,彩楼马上就要搭好,而她的终身要由一颗绣球来决定。
虽说飞花特地来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但她依旧感到不安,即使她们三人的名声狼籍不堪,可是她们的父亲毕竟都是当朝大官,这时上总免不了会有些人为了富贵权势而不择手段。
小翠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主子,心里莫名有些感慨。原本知书达礼的小姐,自从结识了那个叛逆的葛小姐后,竟耳濡日染渐渐抛弃以往良好的淑女形象,一步步的走上不归路,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会觉得这样的小姐才更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