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驭一黑马的男人一身黑色,尘土飞扬之中看不清楚来人面貌,马儿奔驰速度极快,黑衣男人骑术一流。
他又看见远处还有一个骑马追上来。
由远而近,他仔细看着,渐渐看清了来人面貌,惊讶得差点骇掉下巴——
「小、小姐!睿、睿阳郡王……是郡王爷的马匹!」车夫大喊,从马车上站了起来,对着来人猛挥手。
「郡爷?」小佟一惊,连忙掀开布帘,「小姐!真的是郡爷——」小佟愣了,心脏起伏着复杂情绪,又激动又感动,又惊喜,又怨恨,最后又哭了,「郡爷来了……郡爷来了……呜……」
余烟却反而没有那么多情绪,只是整个人傻了,以为听错,希望两人看错。
掌鸣……掌鸣来了……他怎么能来?怎么能来呢……
「不!不可以让他看见我这模样……不要……小佟,快走,马大哥,快走——」他听见马蹄声靠近,心情再也无法平静,气息紊乱,喘息不已,听不见马车有动静,她慌得从小佟怀里爬下来,在黑暗中想下马车自己走。
她却不知,连掌鸣已经近在眼前。
他翻身下马,冲到马车前,她就张着双手在他的面前摸索。连掌鸣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胸口急速收缩跳动着一股深深的惊骇莫名的惧怕,张着嘴久久无法言语。
喉咙涌上一波又一波的酸楚热辣疼痛……在她差点跌下马车时,他连忙扶住了她。
「小佟……马大哥?」她摸着,摸到了一副结实强壮的胸膛。
「小姐,是郡爷。」小佟在她身后哭着道。
余烟那双漆黑无焦距的眼眸吓得瞠大,脸色瞬间惨白,眼泪不停滚落,十指紧蜷缩推开了他,转身想爬走。
「余烟!」难忍她再一次转身逃,他急忙拉住那双没有方向的手,她一双冰冷的手又狠狠地把他的心给烫伤了!
她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如今却含着凄楚的疼痛,夹逞着狂大的愤怒,震吓了她。
连掌鸣难以随她变成了这副苍白柔弱无助模样,压抑不住激动情绪,猛地将她拉入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背……颤抖双手缓缓搂紧了她。
「掌鸣……」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双臂,刺激着她的眼泪不住的流。
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分离这数日她无时无刻不想念他,掌鸣……看到她这副模样,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他是不是对她充满同情怜悯?「放开……放开我……我已经跟你解除婚约了,你为什么还要追来?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好痛……?
连掌鸣一把紧紧锁住她,她的疼痛却比不过他的震撼和震怒。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发,与她的背,令她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
他抬起头,冷怒慑人的目光瞪向马车里哭泣的小佟,「回答我,余烟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没了养命石吗?「
「不是——」余烟心慌大叫。
小佟咬着唇,拚命点头。
连掌鸣阴郁的脸庞刻画出无比愤怒的痕迹,紧紧抱着怀里人儿,他没有片刻犹豫,转头对气喘吁吁赶过来人的李鹏吩咐道:「我带余烟回去,你火速将养命石取回。」
「遵命!」李鹏一辈子不曾见过主子如此狂暴过,片刻也不敢耽搁,不迟疑的掉以疾奔去了。
「我不跟你回去,我要回天崖山……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小佟,你答应带我回去的……」她大大的眼睛毫无神采,却猛掉着泪,拚命哭着想从怀里挣脱,拚命要找小佟。
只有小佟可以帮她了……她痛恨这种无助的情况,痛恨被他看到这种可怜的模样,他为什么要出现?连掌鸣抱着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克制一股即将爆发的愤怒,最终忍不住,咬牙切齿骂她!
「余烟!养命石既是你的保命石,你为什么不肯说出来?你为什么要逼我取下来?你这么做,是害我成为刽子手!你若有万一,我一辈子难以原谅自己!余烟——你怎可如此残忍?」
她埋在他的胸怀,听见他的心脏鼓动着巨大的震怒和懊悔不已的情绪,虚弱无力的身子在他的怀里僵硬,苍白的脸儿错愕,没有焦距的漆黑大眼显得恐慌无辜。
她傻了,也慌了。
她若死了,将害连掌鸣成为刽子手,一辈子背负难以原谅自己的罪?
……不!不是……她不是要害掌鸣成为刽子手的,她完全只是要他亲手解除两人的婚约,彻底卸下包袱,从此与她再无纠葛……她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追来啊!
「为什么……」不可能会追来才对。为什么你要追来呢?掌鸣……
「余烟!」
「小姐——,郡爷,快点!小姐撑不住了,呜呜……」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这个世界好安静……她本来可以安心的死去……去找娘的……为什么掌鸣要来……为什么要指责她,害他成为刽子手……她死了的话……对不起掌鸣……
她——不能死!
睿阳郡王府
牡丹阁的主人回来了,园里牡丹盛放得无比艳丽,可惜无人欣赏。
李鹏取回养命石,连掌鸣将玉石穿入他修好的银炼,坐在床沿,扶起床里人儿,将银炼挂上她颈项,垂落胸口……
「郡爷,让小佟来吧。」她心急,养命石贴着胸口肌肤才有效用。小姐已经失去了意识,奄奄一息,耽搁不得。
连掌鸣仿若未闻,松了余烟的衣逞,解开她胸前的衣领,将养命石贴在她雪白的胸口上……他眯起眼,眼里痛苦阴郁,刺痛无比。他只盼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块养命石回到她身上,能够把她从鬼门关口拉回来,倘若来不及……
「余烟,我希望你能听得到,你若就此沉睡,我会恨你一辈子。」冰冷声音夹带着极大愤怒,对她的做法不能谅解。
「郡爷……小姐听不到的,自从她把养命石借给若梅小姐以后,她的身子就开始出现状况了,若是太晚把养命石戴回去,她偶尔会看不见,也听不到。郡爷,你不能恨我家小姐,小姐会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和若梅小姐着想,她是真心希望你从此不必为远嫁的若梅小姐操心,也希望若梅小姐健康平安……」小佟咬着嘴唇,声音哽咽。
连掌鸣转头冷冷瞪着她,「我不会感激她的牺牲,还有你,小佟,你家小姐蠢,你却眼看着她送命!若梅没有养命石,还有药可用,你明知余烟需要养命石保命,这么重要的事,你怎可和她一起隐瞒?」
小佟一脸苍白和懊悔,猛地跪了下来,她知道她做错了,她只是担心郡爷知道了真相不要她家小姐,却顾此失彼,一错再错。她实在想不到小姐会这么做……
「郡爷,小佟……没有说实话。」她低着头,决定全盘托出,反正小姐都变成这样了,她不能让小姐受了委屈,现在只有她能为小姐说话。
他把余烟的衣服拉好,抱着她冰冷的身子,深郁目光凝视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儿,「你还有事瞒着我?」
小佟点点头,「当日小佟只告诉郡爷,小姐终身需要养命石保命的原因,但是会让小姐决定离开郡爷,把养命石留给若梅小姐,是因为……小姐知道自己身中奇毒,一辈子都无法为郡爷留后了。」
连掌鸣全身一僵,一波一波的震憾如波涛巨浪朝他席卷而来,一层一层揭露的真相把一个铁汉的面具给打碎,坚强的心彻底摧毁!
他听到她清晰快乐开朗的声音在远处传来,一声一声,一句一句,含着甜情蜜意,梦想着和他的未来……
掌鸣,我爱你!我要看着你,一直看着你,直到你脸皮皱,发苍苍,齿松动,连笔都握不稳;我要看着你,牵着人的手,跟你一起到白头;我要为你添香火,为你闭枚散叶,将来子孙满堂!
将来子孙满堂———— ————
他凝望着她苍白脸容,再也不曾张开来的眼睛,他的双眼
滚烫模糊,全身颤抖—— ——他俯身紧紧抱住她动也不动的身子,
终于痛哭失声。
余烟,也为什么要做这一切,现在他完全明白了。这一辈子,他永远也弥补不了对她的亏欠!
他,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已爱她已深。
这份情,是否会顿悟得太晚—— ——
牡丹凋谢,天热了。
牡丹阁里的主人依然沉睡,不曾醒来。
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曾动过。
不过每天还是有人为她擦身更衣,喂她汤药,抱着她入睡,唤着她的名,殷切期盼她醒来。
夏季末,京城传来消息:安亲王妃和德亲王私通,被安亲王捉奸在床,当声休妻,安亲王妃被赶出府后便失踪,两位亲王撕破了脸。
佟说安亲王妃生是娇艳无比,有幸见者人人惊艳,也难怪连亲王之中形像最为冷漠,被认为最不可能为情所动的石头痴德亲王,甘愿为她犯下不伦之罪。
不过佟闻又有一说,德亲王外型出众,高大冷俊,气质非凡,来自凤族的安亲王妃一眼爱上人家,这才红杏出墙,使计安排了这一段,德亲王无辜。
总之,不管是不堪清誉扫地,或者已然情动,德亲王都已经离开京城寻人去了。
一段绯闻闹得满城风雨,传遍全国,成为睿阳城内百姓茶余饭后的新点心,大伙在猜,这安亲王妃会不会常到睿阳城来了,德亲王又会不会找到睿阳城?
秋色凄凉枫叶落,步伐匆匆,冬天的脚步紧追在后。
当大地披上了白色面纱,天地都被白雪掩盖,连掌鸣惊喜的发现,他每天抱在怀里,抚摸着、看着的人儿,气息逐渐平衡,面色转为红润了!
「余烟——你是不是要醒来了?」沙哑的声音哽咽着煎熬的痛苦,熬过了大半年等待的日子,不见她的眼皮眨一下,日日夜夜心惊胆跳,深怕她一个不小心忘了呼吸,从此离他而去。
他时时摸着她的心跳,确认也还活着才能安心。
「余烟,雪融了——冬于都快过了,你还要睡吗?」
以为她将醒来,却只是一场空欢喜,整个冬于,她冰冷的身子只恢复了一点温度。
「余烟,今天是新年初一了,这袍子是我请师傅特地为你做的。记得我初次见你,你穿着绿色花衣——这件绿色袍子,你喜欢吗?」
他熟练地为也更衣后,抱着她坐在窗口旁的卧榻。窗外繁花绽放,她看不到,总希望也能嗅到香气。
愿百花香能够让她知道春天来了,她——也睡得够久了,该醒来了。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她的五官略有转变,细致的脸儿似乎修长了些,下巴略尖了点,脖子更细了————
他的手指沾了水点在她柔嫩的嘴唇,温柔地轻轻为她抚揉,直到她的唇变得娇艳无比,如一朵妖花绽放————他眯了眼,俯身触碰她的唇。
「——你以前爱偷吻我,现在我每天吻你,你有感觉吗?如果你有感觉,你就应该要醒来了。」深邃眼里,压抑着满满的痛苦和深情,沙哑的声音难掩煎熬的思念。
深深盼望她醒来,他日复一日试着和她说话,和她说话也成了习惯。
小佟说她听不见,但是她的心难道也封闭了吗?她总应该感受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吧?
他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时,都靠近她的耳朵,把她的手心贴着他的心脏,让她感觉他呈她说话时的呼吸,为她起伏的心跳。
他深信她不会没有感觉,即使沉睡,也也一定能够知道他正在和她说话。
小佟推门见来,一见郡爷对着小姐亲吻呢喃,霎时脸红地悄悄关门踏出来。
这一年时间,天气好的黄昏,郡爷总亲自驾着马车,带小姐到柳阳湖边等待日落,郡爷的深情感动了满城人,就不知何时才能令老天感动,让小姐醒过来?
她不能死!
她得撑下去,为了掌鸣,她不能死。
不能死——好暗,好安静——像过去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世界她应该还没写吧?
什么时候了——
她在哪里——
一下子有花的香味,一下子有绿草香,还有湖水味——是一下子吗?还是过了好久?她的记忆一段一段,她也弄不清——
她的手心传来一个人的心跳,耳边偶尔像有阵风吹拂过,好像偶尔还会适疼她一下,弄得她痒。
是谁呢?有人抱着她,为她更衣,帮她净身,还帮她按摩身子,动作熟练又温柔——却好像不是小佟——不是小佟,那是谁?
这个怀抱好熟悉——啊,又来了——
好舒服——
咦——为什么碰到她的胸部——啊,不要揉啊——好奇怪——
嗯,唔——谁,谁吻她——
谁————
连掌鸣抬起头,离开她湿热的唇舌,屏息凝视着她,胸口不断起伏,全身紧绷起来。
「烟儿——我是不是听到你的声音了?————你说话了吗?」他沙哑紧张的声音满怀期待,紧盯着他吻过的唇。
他却无法判断她微张的嘴唇是他吻过的痕迹,还是她真的开口说话了?
「烟儿?」他轻抚她的脸、她的唇,她就像深深熟睡了,没有半点反应。
一次一次的期待,每次取代的都是落空的失望……阴暗再次抹入他深邃的眼底,他再次深深的叹息。
他转头,望着窗外混沌不清的天色,失神了一会儿,重新为她盖好被子,才起身下床。
谁……
他套上外衣,走向茶几,倒了杯茶。低眼喝了口凉茶,沉肃面容显得落寞凄凉。
秋风吹下了满地落叶,一年又即将到底……眼衣京城无事,他尚能留下;不过朝廷局势瞬息万变,安亲王本来催他回京,得知他这里情况后,难得能体谅。
谁……
他搁下茶杯,不察又是一声叹息~~
「谁……」
他全身一僵,屏息不敢呼吸,缓缓转头望向床里人儿……
余烟醒了。
她坐在床上,张望着一双无神的眼儿,表情茫然,像只是大梦一场醒来,一脸无辜模样~~
连掌鸣哑了喉咙,视线模糊,站在朦胧光影之下,犹如隔了千年之久,才移动脚步,冲过去抱住她。
「烟儿……」
第九章
她的脑袋似乎空了好大一片,昏迷的过程完全没有记忆,醒来接触的第一个人是连掌鸣。
原来她没有死,只是一直沉睡在一个安静黑暗的世界里。
醒来了,还是待在原地,看不见,听不到,感觉不到冷和热。
虽然小佟不停地在她手掌心上写字,那么急切地想让她知道她的身边种种情况。
但是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的记忆停在她和小佟要回天崖山的路上,掌鸣意外的出现那一刻……该是慌乱不已,无措的情绪,她却心情意外平静……或者是感觉迟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