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至此,舒海澄决定亲自出手,他不只接下矿场,还将管理的工作交给原矿主,此温情义举让原矿主跟矿工们都感激不已。
风尘仆仆地返回珠海城后,他只差人回家报平安,便先行前往总行听取各商号掌柜报告。
报告结束,他终于得回府稍作歇息。
「大少爷。」此时,外头传来柏羲的声音。
柏羲原是舒家布行的跑街,性情稳重,办事勤快,而且还懂得一点拳脚功夫,因此舒海澄在前去西北前便交付他一个任务。
「门没关,进来。」他说着的同时微微坐直了身子。
柏羲推开门,先向他点头致意,然后才迈步进书斋。
舒海澄看着他,淡淡地问:「都没什么事吧?」
柏羲摇头,「大少爷吩咐后,小的与弟弟轮番足足跟了向姑娘半个月之久,没见到什么可疑之人接近或是跟踪她,倒是她见了一些人……」
舒海澄心神一提,「什么人?」
「不久前,她在春兴茶楼见了谢爷。」
舒海澄目光一凝,「你是说……谢金松?」
「是。」柏羲点头。
谢金松今年三十有一,是知名的玉石商人,家有一妻一妾,还有两个通房。他经常出入欢满楼,是花自艳的常客,可说是位风流人物。
谢金松出了名的嘴甜,人人都说他连树上的小鸟都能哄下来。也因为他能言善道,八面玲珑,不只把自家女人收拾得服服贴贴,在外头也挺吃得开,唯一让他踢着铁板的就是花自艳了。
谢金松捧着花自艳有四、五年了,他一直想为花自艳赎身,并纳之为妾,可花自艳认为他后院「拥挤」,比不上她在欢满楼这般清静自在,因此始终拒绝。
谢金松跟向天笑在春兴茶楼见面?为什么?
像是读出他眼底的疑惑,柏羲一笑,「关于他们为何见面,小的已经打听过了。」舒海澄看着他,脸上写着急切。
「她跟谢爷见面的隔天,谢爷差人给她送去银票,接着她便到票号兑了银子。」
谢金松给她银票?听起来还真是让人介意呢!
「然后呢?长话短说。」因为急切想得到答案,他语气略显不耐。
「向姑娘好本事呀!」柏羲语气中带着赞叹。
舒海澄不解地皱起浓眉。好本事?从男人手里拿到银票的好本事吗?听着,他不觉眉头深锁,眼底满是懊恼,「什么好本事?」
柏羲见他仅存的耐心快消失了,急忙说道:「向姑娘在做金工,谢爷一口气投资她三百两。」
舒海澄以为自己听错了,「金工?」他眼底的不耐及懊恼顿失,取而代之的是惊奇。柏羲继续道:「不只如此,前阵子小的送布到全彩兴去,刚巧知府大人家老夫人的贴身嬷嬷前去采办,跟全彩兴的少东家聊了起来,听他们说之前太夫人过寿,刘二公子跟向姑娘订了一柄金簪送给太夫人,还邀请她过府为太夫人梳头,太夫人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听着柏羲这些话,舒海澄越来越惊疑及困惑,最后不由自主地一笑,唇角微微向两侧延伸,「哈!」
原来那天晚上她出现在知府府邸外是因为前去为过寿的刘太夫人梳头呀!但话说回来,
伏袭她的人为何知道她当晚去了知府府邸?又为何大胆地在知府府邸外行事?而在几个月内对她展开两次伏击的……究竟是何人?
先前得知她两次遭受伏击,还一直以为他是教唆者后,他便在前往西北前着柏羲兄弟俩轮值照看着她。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在意,就是总觉得有点……算是好奇吧?
为什么有人要伤害她,甚至是杀害她?第一次的攻击事件发生在他去找她之后的几天,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大少爷?」见他出神,柏羲轻喊了一声。
他回过神,语带赞许,「这事你办得极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柏羲咧嘴一笑,「那姑娘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像颗陀螺似的转个不停,看着挺有趣的。」
有趣?是呀,她就像是个宝箱,藏着满满的惊喜,如今他是越发觉得她有趣了。
第五章 贵人接连出现(2)
天笑闭关数日,全心全意投入董霍交付的案子。
就她进入宁侯府后的观察,深深觉得他们绝非豪奢铺张、重视排场的人,为即将行弃礼的女儿订制整套头面,应也只是为了留个纪念,并无显摆之意。
所以她以金银为身,不用上昂贵的珠宝玉石,替俞景岚设计了两支真金花丝紫蝶钗、三支重瓣银花珍珠簪、一支玫瑰银丝流苏簪、绢花六件、紫蝶扭金丝耳环、紫蝶颈环以及一只蝴蝶银戒,还额外设计了一款发型及上衫下裙。
董凄跟俞景岚见了她画的款式,惊艳又欢喜。
当日天笑便量了俞景岚的颈围、腕围及指围,以便打制出尺寸合适的饰品。
董凄体贴,为免天笑资金不足,命李玉从帐房拿了八十两银票交给天笑以做订金,并与她打了契约。
离开侯府后,天笑立刻前去聚珍斋采买材料。
聚珍斋是个寻宝的好地方,不只有细腻的成品,还有半成品及各种单品,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只是新品,还有客人寄卖或是从各地蒐罗来的旧物,虽无议价空间,但价格十分合理。
她不是第一次来,伙计对她不算陌生,就由着她自己挑选。
光是簪身聚珍斋就有多种材质可选择,包含金、银、铜、玉石、竹、木、玳瑁、骨……应有尽有,不一会儿她就已找齐了所需。
她又到旧品柜前寻宝,有些老东西只要加上新意重新改造一番,就能付予它新面貌及新生命。
她拿起一支老旧的黄铜簪子细细欣赏着,那样式虽然简单老派,但簪身上却有美丽的云纹。
这时,一名伙计来到她面前,脸上带笑道:「姑娘,这是好东西,有几十年了,是往昔宫廷里的形制。」
「原来如此,我也觉得挺好的。」她看了一下上面的标价,有点超出她的预算,但还能接受。
就在她考虑之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向天笑。」
这声音……舒海澄?她心里一跳,猛地转身。
看着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的舒海澄,她难以置信地道:「是你?」
「是呀。」他唇角一勾,「当日一别,如今有一个月了吧?」
「喔。」她不想理会他。
虽然那天在知府府邸外他救了她一命,但他实在是个很讨厌、很可恶的人,每次说话都夹枪带棍,就连那天碰巧救了她,都要话中带话地讥讽她一番。
什么「单纯的姑娘可不会在这种时候只身走在暗巷里」,他是说她很不单纯吗?
舒海澄从她眼底接收到的是满满的气怒及不悦,可他依旧气定神闲,「这支簪子是好东西,买了吧。」
「什……」她一怔,看来他眼光不赖,还知道这是好东西。
对了,他来这里做什么?这儿卖的大多是女人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莫非是来买什么珠宝首饰送给心上人?
像他这种讨厌鬼,不知道喜欢的是哪种类型的女人呢。
舒海光先前追求向天笑时,几乎天天到通天园捧场,不管向天笑如何无视他,他总有办法找话跟她聊,当然也提过舒海澄的事。
他说舒海澄与甘氏冥婚,也就是说,舒海澄并无「活生生」的妻子,那么他给谁买珠宝首饰呢?
咦?她想这个做什么?他买什么东西、要送给谁都与她无关吧。
「价钱不合你意?」他问。
「不,很合理的价格。」她说着,将簪子搁下,「只是超出我的预算。」
舒海澄将黄铜簪子取起,「跟我来吧。」他迳自走向聚珍斋的柜台。
见状,她感到疑惑。他想做什么呢?为什么要插手她的事?
在她杵在原地思索着的时候,他已走到柜台前,并跟卞掌柜说了几句话。
卞掌柜点点头,然后望向她,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情形有点诡异,诡异到她忍不住想知道舒海澄在玩什么把戏。
她迈开步子走过去,来到柜台的同时,伙计将她刚才挑选好的物件全送到柜台上。卞掌柜笑盈盈地道:「姑娘都挑选好了?」
「这个一起算上。」舒海澄将黄铜簪子一搁,「给这位姑娘一些优惠吧。」
「咦?」天笑一惊,聚珍斋的各个柜前都贴着「不二价、不议价」的红纸,舒海澄居然跟人家要优惠?
卞掌柜一脸神秘,眼底的笑意彷佛在说着「你知我知便好」般。
「那是自然。」他说着,迳自在算盘上拨弄。
没多久,他算好了一个数,然后写在纸上,递给了天笑。
天笑取过一看,吓到下巴快掉了,「这……」那数目竟是她原本预估的七折价。
「姑娘,咱们店号没赚你多少,可别再议价了。」卞掌柜说。
天笑十分惊喜,「不不不,绝不议价,这真是……太好了!」她已经兴奋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卞掌柜颔首微笑,「既然如此,我便着人帮你打包了。」
「好,有劳。」
卞掌柜收了银两,着人将天笑选购的物件分门别类一件件单独打包,交到她手上。天笑将东西好好的捧在手上,脸上是藏不住的欢悦。
舒海澄淡淡一笑,「你以后尽管到聚珍斋来采买吧,我跟卞掌柜有几分交情,他不会坑你的。」
此时的天笑是有点激动的,舒海澄帮她要了漂亮的进价,大大降低她的成本,提高了她的利润。
这个讨厌鬼竟然帮她,为什么?他离开一个月就成菩萨啦?那个讨厌鬼去哪里了?「你身怀那么多值钱的东西,我送你回城北吧。」说着,他迳自往店外走。
天笑怔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她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像条小狗般听话,也许是因为他刚才真的帮了她一个大忙吧。
对了,他怎么两手空空地就出来了?她问:「你不是去买珠宝首饰的吗?」
「不是。」他说。
「不是?」她秀眉一拧,困惑地问:「那你去做什么?」
「舒家跟聚珍斋有点生意上的往来,我只是去拜访而已。」
「是吗?我以为你要给谁买珠宝首饰呢。」
他笑瞥她一眼,「若真要买,也是捧你的场吧。」他以往犀利冷肃的阵光忽而变得温煦平和,「我听说你的事了。」
她微顿,愣了一下。
「听说你得到了谢金松的三百两资金,做起金工生意。」他说:「谢金松愿意投资你,显见你是真有本事。」
她呆住。哇,他这是在夸她?
她忍不住抬头望天,开了他玩笑,「天要下红雨了?舒大少爷居然夸我?」
舒海澄一笑,「我在你眼里是这么刻薄之人?」
她笑而不语,而他不以为意地一笑。
「谢金松行商虽然大胆,但从不做赔本生意,他必是认为你可期待才会投资你这样一个小姑娘。」舒海澄深深地注视着她,「我为先前的无礼向你道歉。」
她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他先前一直对她很无礼呀,他现在是为哪一次的无礼道歉呢?
舒海澄真心诚意地道:「先前在知府府邸旁的暗巷……我后来才知道你当天是应刘二公子之邀,前去为太夫人梳头。」
喔,原来是那件事。
「你那天气极了吧?」他语带试探地。
「当然。」她率真地道。
「我向你道歉,真心的。」他目光澄澈,神情诚挚。
她自他眼中及表情可以明白地感觉到他真诚的歉意,她不是个爱记仇的人,只要对方道歉,她通常可以原谅对方。再说,他那天救了她一命,今天又帮她要了低于行情的进价,也算是将功抵过了。
「我接受你的歉意。」她迎上他真挚的目光,「我一直以为你是教唆者,因此对你充满敌意,我也为此事向你致歉。」
舒海澄眉心微微一皱,眼底泄露出他自己没发现的关怀,「比起被你误会,我更在意的是……究竟是谁两度买凶伏击你。」他问:「你还是毫无头绪?」
觑见他眼底那缓缓流泄而出的忧心,天笑心头一悸,他这话莫名地暖进她心底。
意识到自己竟萌生这样的念头,她警告自己,现在的她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胡思乱想。「我还是想不起来,谢谢你的关心。」她说。
为了让莫名起了波澜的心平静下来,她沉默了。一路上她没说话,只是尽可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到了城北小宅的门外,她转身看着他,「我到了,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舒海澄突然伸出手,结实的手臂横过她脸侧时,一阵热意袭来,教她的脸颊跟着发烫。可恶,他这是哪招啊?根本是韩剧中欧巴的作态!
他敲了她家的院门。
「天笑吗?」屋里传来向锦波的声音。
「是……是我,爷爷。」天笑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微微地颤抖着,她的脸好热,心跳……好重好快。
她心里的警钟急急地敲响,压制着她心海中不正常的澎湃。
「向天笑。」他低声地唤着,两只眼睛定定地望住她,「仔细想想在我来找你,到你被追击而掉进山坳的那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迎上他深沉又炽热的黑阵,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时,里面传来向锦波拉开门闩的声音。
舒海澄抢在向锦波打开院门之前低声地道:「一定有什么事是你忘了的,想起来。」
「天笑……咦?舒大少爷?」向锦波打开院门,惊讶地看着门外正神情自若对着他笑的舒海澄。
天笑倒抽一口气,觉得自己得救了。天啊,刚才那空气中令人快窒息的东西是什么?她大跨一步进了门,然后对着舒海澄欠身,「谢谢你送我回来!」说罢,她飞快地关上大门。
一旁的向锦波一脸懵地看着满脸涨红的她,「天笑,你……」
这时,门外的舒海澄说话了,「老爷子,向姑娘带着贵重的物件,晚辈便顺道送她一程,晚辈就此告辞。」
向锦波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想起要向舒海澄道谢,「有劳舒大少爷了,慢走。」爷孙俩杵在原地,听着门外舒海澄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向锦波困惑地问:「天笑,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我身怀价值的物件,紧张。」她随口胡说了一句,转身便往屋里走。
「喔。」向锦波跟上去,「是说……舒大少爷怎会送你回来?」
「碰巧在聚珍斋碰上,他……他闲着没事干,就说要送我回来。」明明没有什么事,她为什么讲得这么心虚?想着,她不禁懊恼起来。
「好了,爷爷。」她脸一板,慎重其事地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别问,我要专心干活了。」说完,她迳自钻进小工作室去。
向锦波挠挠脸,自言自语,「怪了,爷爷也没说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