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端是这样的——
《大戴礼记》记载:“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
说得白话一些,意思就是不孝顺公婆、不孕无子、红杏出墙、善妒忌、身患严疾、饶舌多话、偷窃行盗,任何一个罪名都可以休妻也。
自古以来评判女人的价值,不是女人有多么贤良淑德,而是女人能不能生子,能生蛋的母鸡才是好鸡,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凌飞扬的人生很简单,家世也算称头,父亲是五金器材制造商,刻苦勤俭,累积不少财富,生了三个儿子后,这唯一的女儿,自然被父母捧在掌心上娇养着。
她在父母安排下,嫁给门当户对的应骍东,对方家世财力当然好,从事重型机械自产外销,五金VS.机械也算同行,当时可是轰动业界的一桩美事。
只可惜,保温期甚至未满一年,夫妻坚定不移、海枯石烂的爱情都还没来得及培养出来,就因为被夫家质疑她连颗鸟蛋都生不出来,只能宣告提早退场——
前任婆婆是这么说的:“我给你一年的时间(严格来说只有十一个月又二十七天!)补品该吃的也没少吃,我儿子绝对没问题,一定是你的问题,骍东是长子又是长孙,你很清楚我们应家不能后继无人!”
前任婆婆退休前是位外科名医,对儿子的播种状况无须检验,“目测”即知,跟神人没两样。她虽身为医师,却对压力或其他可能造成受孕失败的原因嗤之以鼻,老人家的态度很明白,千错万错都是因为她没一发中奖!
那身为施精者的应骍东,他的态度呢?
对于一个整年有大半时间在国外参展,或在中部厂房监督生产的男人,他不需要有态度。
要知道,女人一个月只有几天排卵期,他时间没法配合,怎能怪她不能生子?还是她应该找个野男人实际测试自己的女性“功能”呢?!
当然,凌飞扬不须当这么悲情不堪的角色,当着婆婆面,她立马拿起话机直拨正在德国参展的丈夫——
“我们离婚吧。”
男人没说话。收讯不好吗?她只好再重复一次。“我们离婚吧。”
“原因?”
“我跟你生不了孩子。”
“是你要离,还是我母亲逼你离?”
“都有。”
“你可以拒绝我母亲。”
“我累了。”
“那就如你所愿。”
就这么简单几句话,她结束十一个月又二十七天的短命婚姻,挥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地离开应家,由应家伟大的、犀利的律师团终结两造关系,划分得清清楚楚。
呿,应家真的多虑了,她对应家的一分一毫完全没、兴、趣。
凌家父母很愧疚,因为是他们促成这桩婚事,却也只能黯然垂泪,替女儿不值。
兄长们很愤怒,凌家唯一的女儿,美得像朵花,却被如此对待,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凌家兄长们展开反击,仗着是上游供应厂商之一,在合作上百般刁难“应氏机械”……呃,虽然最后应氏还是像不动明王般不受影响,但至少凌家表示了他们的愤慨。
业界同行纷纷表示惋惜,原先以为的美事一桩,如今竟彻底撕破脸,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这是场风暴没错,但也很快解决、很快平息,没有歹戏拖棚,她在二十七岁生日前恢复单身。
太阳公公还是一样东升西落,不会因为她的婚变而有任何改变,她继续过她的生活,继续当她的红娘。没错,她是全台湾最有名气的月老银行——“期待幸福”中除了当家老板之外,最有名气的红娘!
虽然她拥有不幸的婚姻,但她可以替广大会员朋友们追求幸福。
“期待幸福”不是句口号,人人都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
那,她的幸福呢?
呵,没事,就这样吧。
第1章(1)
在两天前,凌飞扬和老板范姜红站在自家“期待幸福婚友顾问公司”时尚温馨的Lobby前,有了以下的闲话家常——
凌飞扬瞪着墙上嚣张高挂的“业绩表”。
你以为墙面上的业绩表只是白板写写那般简单吗?
告诉各位,这业绩表可是华丽变态到极点,充满战斗的血腥味,它不只像股市看板一样整齐排序,还搭配炫目LED灯,众红娘的人名头像、配对成功百分比一应俱全,排名名次更以跑马灯方式在墙面上追逐着,后头还多事地点缀好几头puma豹,小助理还天天更新!
摆明把职场当战场,存心要每个业务人员时时刻刻保持警备状态,想不被超过就要往前大步迈进,这简直就是把浪漫的红娘变成“狂乱进击的媒人婆”!
唉,有必要搞这么大吗?不过是家红娘公司嘛,需要这般战火烟飞?况且现代人娶嫁不容易啊,这么变态的业绩表是想逼死谁?逼死谁?!
凌飞扬叹口气,艳丽的小脸不再神采飞扬,沮丧得只能用灰头土脸形容,柔美妖媚的娇躯甚至还微微颤抖着呢。
她青葱般纤细白皙的玉指怒指着墙上的鬼东西,痛彻心腑,气极攻心!“你说说,这、这、这玩意儿究竟是谁搞的鬼?!”
同样拥有迷人美貌,但一脸好气色的范姜红拨了拨波浪长发,显摆新发型。“就你啊,忘啦?”
“我?!”凌飞扬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摇头,很戏剧性地倒退三步。“怎会是我?我人美心善,天地良心,怎么会做出这种伤人又损己的蠢事?!”
她向来以精明着称,更有着敏锐的第六感,所以人生中没遇过解不了的绝境,眼前这等没路可退的蠢事,怎可能出自她凌某人之手?!
范姜红耸肩,明媚的大眼闪过一丝戏谑,是说从不吃闷亏的飞扬虽然和她情同姊妹,但这样难得“可供调侃”的机会,也不是天天发生,怎可不好好把握呢?
“飞扬妹妹,这怎会是蠢事呢?想当年你这排行榜一架设出来,虽然吓坏了咱们业务部的姊妹们,破坏了办公室多年和谐的气氛,却也激发起大家浴血奋战的狠劲啊!想当时,啧啧啧,多少红娘公司气得把咱们的模样画成小人偶来刺呢!”
想当时,她有主持不完的联谊会、参加不完的喜宴、吃不完的相亲餐,会员像潮水般蜂拥而至,业绩板天天更新着她不断创新的纪录,那时她怎能体会居安思危的必要性……
“唉,只能说当时年轻气盛不懂事啊!”
凌飞扬如此感慨,她现在就像战败的小母鸡,哪能和当时的骁勇善战相比拟?是啊,曾经的美好光景,怎会离她远去呢?
在红娘界,只要有她凌飞扬出马,绝对能成就一桩美事,怎会?怎会?才短短不到三个月,她永保TOP 1的美名直接落漆不说还坠到最谷底,她的光景、她的荣耀全没啦!
究其原因,只因为她三个月前结束短暂的婚姻,没想到让会员们觉得很不吉利、很不讨喜、很不安心,连自己的婚姻都经营不好的女人,如何带给他们期待的美满人生?
原本抱着会费,冲着她丰功伟业而来的会员全都打了退堂鼓,于是她的业绩一落万丈,上个月还直接吊车尾。想三个月前,都是别人看着她的车尾灯,现在呢?唉,月初公司新进的菜鸟业务,绩效都比她好!
这叫凌飞扬如何不捶心肝呢?!“小红,我怎会落得这番下场呢?”
范姜红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事我娘早就提点过了,红娘没有离婚的自由,就算婚姻再怎么艰难委屈都要咬牙硬撑,除非你不想在这个行业继续飞扬。你啊,没和应家撑下去,就是这种后果,同行不经意透露你离婚的消息,就足以消灭你这些年的威风。”
凌飞扬沮丧地叹了口气,觉得伤心,但更多的是不甘心。“当时的状况你说能不离吗?哪个女人可以天天被质疑自己的女性功能?我简直比养鸡场的母鸡还不如!”
范姜红当然明白,她拍拍好友的肩膀,表示支持。“这根本无解好吗?男人不在家,是要你怎么怀蛋?算了,现在这种结果不出预料,反正咱们公司业绩已经太好了,少你一个人贡献进单也无所谓,人是健忘的动物,再等几个月,这件事就对你没任何影响了,业绩铁定能回得来。”
凌飞扬像见鬼一样瞪大眼。“不是吧?!还要等几个月?!小红,我是靠成就感过生活的现代女性啊!”
范姜红耸肩。“没办法喽,红娘离婚这是重大瑕疵。”
“难道我只能这么被动?!”
“那,不然你出国充电几个月?凌妈妈不是喊着很想去落矶山脉玩耍?”
“我才不要在这种节骨眼夹着尾巴落跑呢!”
凌飞扬不屑冷哼,她的脾气硬,是铁铮铮的女汉子,有状况就坦然面对,这是她的人生哲学。
“你打算继续奋战下去,月月垫底?”
“那又如何?这是我的舞台,我怎样都会把它抢回来!”
范姜红想了想,挑战飞扬强大的毅力是没用的。“那好吧,我刚接了个大案子,时逢七夕,台中市政府举办两天一夜单身联谊会,你帮我主持,这样也好,散客不会知道你的背景,这种联谊会热闹又好玩,说不定可以一解忧伤的心情,这几个月都没见你开心过。”
“我没有忧伤,我很开心。”凌飞扬自动筑起一道墙,不允许任何人碰触她的真心。
范姜红不是不懂好友倔强的拗脾气,是职业病也好,她们都很认真看待婚姻,觉得这是一生一世神圣经营的大事,飞扬看似没心没肺,说离婚就离婚,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她必定在婚姻中做了最大的努力,结局如此,怎会没伤到?
她明白在心,也心疼在心,忘怀过去的方式,就是不须讨论,范姜红转了话锋。“当然忧伤啊,你业绩直直落能不忧伤吗?”
凌飞扬抱头哇哇叫。“呜,没错,我好忧伤!”
“所以要去台中吗?正好放个假喘口气?”
凌飞扬无奈地点点头,罢了罢了,反正现在会员也接不到,外头传着“期待幸福”有一个失婚的红娘,要不是其他业务姊妹有两把刷子可以替她把会员抢回来,她离婚的事肯定会对公司造成影响。
算了,来去台中吧,她永远相信,有能力的人,到哪都有一片天!
所以她来到台中,带领一票助理,打定主意要在这两天一夜的联谊会里,解决掉台中市的独身贵族们!
今日除了联谊会,周边还陈设了许多农产品和文创摊位,联谊会能搭起友谊的桥梁之外,这些摊位也替单身男女们制造更多话题,逛着聊着距离就更近了。适逢周休二日,也吸引许多民众前来凑热闹,现场气氛火热极了,比起天边热情的太阳丝毫不逊色。
她把场子顾得有条不紊,流程井然有序,市府主秘还不断赞扬“期待幸福”,她风风光光接受赞美,开怀在心头,却没办法说服身体和她的内心一样开怀——
盛夏,今天高温冲破三十六度大关,正午甚至逼近三十七度,市民广场挤进近千人,就算架了水雾设备和遮阳棚,每个人还是汗流浃背,晒红了脸。
凌飞扬手摇印制着“期待幸福”的小团扇,这扇可喜气了,上头有喜鹊在飞呢!是发送给来宾的小礼物。
她头痛欲裂,忙进忙出一整个早上,又是主持,又是大小事,是不是水喝太少了?还是昨天晚睡?连她一向自诩金刚不坏之身,也有点招架不住。
“飞扬姊的便当都没用过?”助理小杏跑来问,飞扬姊有多次大型联谊会的经验,场控的流畅度自然不在话下,但可从没见过飞扬姊神色这么不适过的。
“吃不下,我好像中暑了,头痛得厉害。”凌飞扬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不然飞扬姊要不要去医护站?这里有我们看着就可以了,而且现在是中午用餐时间,不会有什么事的。”小杏建议。
既是市府活动,医护站当然是标准配备。
凌飞扬也不坚持。“也好,我可能需要一颗止痛药治治我的头痛,有事就call我。”
小杏忙着点头。“飞扬姊放心。”
走一趟医护站是必要的,她沁着冷汗,人生头一遭有种快昏倒的晕眩感。
医护站“生意”不少,多的是因中暑报到的民众。
有些是今日参加联谊会的单身女性,她们身边已陪伴着刚认识的护花使者,很显然的,医护站也是搭起友谊桥梁的最佳地点。
凌飞扬头都快痛死了,还是为眼前温馨的画面感到欣慰。
一名护理人员走了过来,协助一脸青白惨惨、摇晃欲坠的凌飞扬坐了下来,温柔地问:“哪里不舒服?”
凌飞扬因医护站里凉爽的空调而深深叹息。“头痛,想吐。”
一位义工妈妈立即将凉爽的纸巾放在凌飞扬的后颈上冷敷,也递上水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注意,只感觉头愈来愈痛。”
“别担心,是中暑了,躺一下会舒服点。”
这是标准的中暑反应,护理人员也按SOP进行处理,让病人平卧,并将双脚提高,以增加脑部的血液供应。
凌飞扬顺着护理人员安排,其实她只想要一颗止痛药,治治她的头痛,晚上的“欢乐在鹊桥”才是两天一夜的重头戏,将替整个联谊会冲上最精彩的高潮,说什么都缺席不得。
怕只怕如果这颗头一直痛到晚上,她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最快的方式可以解除身体不舒服?例如头痛?”她问,心系工作难免不安。
护理人员由病人身上“期待幸福”的红色T恤和识别证也清楚她是今天协办单位的工作人员,她笑。“别急,休息一下会舒服很多的。”
凌飞扬想回个笑,却僵着嘴角笑不出来。能不急吗?如果开天窗那可怎么办?她甚至想拨电话回台北求援,让小红赶紧下台中一趟。她是这么有责任心,以工作为重,偏偏老天爷觉得她中暑还不够精彩,竟直接摆了她一道——
“大嫂?!”
几个月前的称谓让凌飞扬的心抖了下才抬头面对来者,这下头真的更痛了……
来人是应家的掌上明珠,承袭母亲志愿当医生的应骍妍,她开心地冲向前任大嫂,戏剧化地握住她的手,激动得都快掉下眼泪了。
“大嫂,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天天祈祷能和大嫂不期而遇,我的诚心果真打动了苍天啊!”
“不期而遇?”
“是啊,我好想你呢,大嫂!”
和终年忙碌吃苦当吃补的实习医生不期而遇?唯一的要件就是她得生病才能在医院来个不期而遇吧?虽说医护站不是医院,但也没差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