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县?!赵嫣嘴上虽带笑,但眼底闪过一丝阴沉,她与林县唯一的牵扯就赵府——所以来人是赵府的人?!
她脑子里搜索着赵府上下,还真让她想到一个长得一脸刻薄相的婆子,那是二房夫人、她嫡母身边的嬷嬷,嫡母把她赏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当时在赵家,她可没少吃这个嬷嬷的暗亏。
“金子可有说她打听我什么?”
“也没什么,就问小姐在这里待了多久,性子如何?可有签契,都在这里干些什么之类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突然来打听她的消息,其中肯定有么蛾子……只是不管他们打算做什么,如今她已不是当年任人拿捏的小小团子,现在的她不靠赵府依然可以过上顿顿吃饱饭的日子,活得舒心肆意,若他们真欺到她的头上,她可不会让对方好过。
听到门口有声音,赵嫣立刻对银子使了个眼色,将手中的口脂交到银子手上,“拿去给冉姑娘。”
银子会意的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跑过秦悦身旁时还不忘行了一礼。
秦悦微微一笑,“慢些,小心跌了。”
“知道。”银子也回她灿烂一笑。
秦悦走进来,看着桌上散着的物事,顺手替赵嫣收拾。
看着已经用了一半的蜜,她摇头道:“我记得昨日才买的,怎么只剩这么点儿,该不是又拿蜜吃着玩吧?”
“不是,只是试了几个新色,所以用料稍大了些。”
赵嫣说得一脸诚恳,秦悦向来疼她,就算疑惑,也还是相信。
金子从康嬷嬷的房里出来,一见到人,赵嫣立刻拉着秦悦的手,“姨母,我要用丁香,去替我多采些。”
秦悦闻言,立刻点头,“我马上去采。”
赵嫣打了个手势,让金子进门,支开姨母是不想赵府来人打听自己的事被她知情,姨母若知道赵家找上门,以她的性子,可能会担忧的食不下咽。
金子低声说道:“小姐放心,嬷嬷说,她会派人去打听,让你稍安勿躁。”
金子是过过苦日子的,小时候常被酒醉的爹打得遍体是伤,来到红霞阁,虽说是当个奴才,但反而才像是个人般地活着,更别提赵嫣待她们极好,没少护着她和银子,不然她们两姊妹日子肯定不会这么好过。
跟在康嬷嬷身边,她好歹也学了些东西,她知道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却是庶出,大户人家重嫡庶,小姐就是个不受宠也不被重视的,所以她懂小姐不想回去,正如同她情愿当奴才,也不想回去见她的爹一样。
庆幸她爹已死了——虽然不孝,但知道他死的时候,她哭了,高兴得哭了。
“来打听我的人从哪里走了?”
“看方向该是东城门。”
“我让姨母去替我采丁香,你去跟她说一声,说今日大街上有晚市,我去买白糖糕,晚点回来。”
金子微微皱眉,“小姐,你是要去追人吗?别去了,嬷嬷说了让你——”
“放心,我有分寸,反正我也真的想吃白糖糕。”捏了下金子的手,赵嫣立刻转身离去。
她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能够追上,若是往东城门去,十有八九是要连夜赶回林县去的。
康嬷嬷虽说待她好,但是这些日子她的身子不好,若是能自个儿解决的事,她不想要闹到嬷嬷跟前。
扬州城内每晚上有热闹的市集,从码头开始延续到城里,天色已暗,街上的人却不少,她也没闲晃,直往东城门的方向去,只不过并没有追上人。
她只能往回走,为了抚慰自己白走一趟的失望心情,她买了支糖葫芦安慰自己。
不过才喜孜孜的舔上几口,就听到后头传来纷乱的马蹄声,赵嫣好奇转过身,就见眼前的人不停的朝着四周逃避散开,一辆无人驾驭的马车奔驰而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马车再往前冲便是最热闹的码头处,若再不停下,可就要直接掉进河里了。
赵嫣皱着眉,看着马车上的布幔拉开,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有人?!赵嫣心头一震,马车里的人不顾颠簸,挣扎着爬到车前,试图拉住缰绳。
虽说是惊鸿一瞥,却足以令赵嫣脑子一空,没有多想,手中的糖葫芦一丢,一手抢过一旁卖豆腐的小哥放在地上的扁担。
在马匹冲过来时,她咬着牙不闪不躲,使尽所有的力气向马儿挥了过去!
扁担打中了马脚的瞬间,赵嫣的手一麻,踉跄的跌坐在地,耳里听着马匹凄厉地嘶叫了声,她的心似乎感同身受的缩了下。
马匹痛苦的倒地,拖着的马车也应声倾倒,发出“轰”的一声,地上的尘土纷纷扬起。看着这一幕,赵嫣有些发愣,马车上还有人,就是那个人的眼神,让她脑子像抽了风似,像魔怔一样的出手相救,以前似乎也曾经有过……脑中浮现当年离开赵府时,被人所耻笑的话语——赵四姑娘身形如牛,力大无穷。难不成她真是天生神力?!
突然一个大娘拍了下赵嫣的肩,“丫头,你行啊!力气真大,这样就把一匹马给打死了。”
赵嫣听到这话回过神,不知该视之为赞美还是讽刺。这些年,她在康嬷嬷刻意的安排下练拳脚功夫,嬷嬷的用意是想她能有曼妙的身段,她学得很起劲,却只是单纯想有了功夫,以后万一跟人起了冲突,打起架来才不会输,但就凭她这点能耐,绝对没法子一击就能将马给击毙。
“这人是从马车上摔下来的,怎么不动了?该不是死了吧?”
死了?!赵嫣神情大变,她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脚抖心也抖,她一心助人,却不想无心害了人命,她真不知道马车会这么倒了。
绕过一片狼借,终于看到趴在石板地上的人。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毕竟死人总是犯人忌讳,赵嫣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在心中暗念了声佛语,坚定的上前,蹲下身子,伸出手,探了下对方的鼻息。
察觉拂过她手上的气息沉稳,她顿时松了好大的一口气,人没死,只要没死就好了。
“公子?!”她靠近他,因为接近而闻到一股药香,自小跟花粉、香料打交道,她对味道极为敏感,这人该是长久与药为伍之人。
她的叫唤没得反应,她再伸出手,轻拍了下对方的脸颊。
赵嫣人长得圆润,但在康嬷嬷的教导照料之下养出一身白皙滑润的皮肤,而眼前这人的的肤色白净与她相比丝毫不差,一身黑袍更衬得他的出众无瑕。
想起那一眼,赵嫣微失神了下,这几年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当数白小冉,但这男人,那股莫名的似曾相识,还来不及细思,就被人打断。
一人挤过了围观的人群,扑了过来,“郎君?!郎君你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郎君,你怎么不应奴才一声,郎君——”
“别嚷嚷。”赵嫣瞪了来人一眼,这人长得人高马大,看来该是个沉稳之人,谁知道遇事就只顾着嚷叫,听口气,应该是这人家里的奴才。“你家郎君还活着,只是不晓得是否伤了?你别乱移动他。”
她说完不客气的将人一推,不顾他错愕的神情,双手在男人身上游走。
本在哭嚎的李大壮瞬间石化,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胖丫头竟大剌剌的伸手摸着他家高贵不凡的二郎君……
“万幸!骨头没事儿。”赵嫣嘴角一扬,看了李大壮一眼,“我看你家郎君八成是摔下马时昏了,等会儿缓过气应该就会醒了,只是咱们还是先将人送医馆让大夫瞧瞧,安心些。”
李大壮眨了下眼,回过神,愣愣的点头,正要伸手抱人。
赵嫣却快了一步,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李大壮见了,瞪大了眼,再次石化。
他家如天神般高贵不凡的郎君,再次被胖丫头染指……
赵嫣抱着人,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李大壮心中的纠结,这个男人实在太过瘦弱,她抱着不显吃力,她的脚步没有迟疑的走向医馆,发现李大壮没跟上,不由催促,“医馆就在前头,跟上。”
李大壮回过神,连忙跟上去,看着自家郎君被个胖丫头抱着跑过大街,这事若传出去,他家郎君还怎么做人?!
第三章 美男心不美(1)
一进了回春堂,赵嫣难掩担忧的喊道:“快。”
回春堂今日的坐堂大夫是赵嫣熟悉的吴大夫,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从内室走了出来,“这是怎么了?”
“这个公子的马匹不知发了什么狂,在大街上乱奔,我一时情急,拿扁担打了马,马是挡住了,但马车也翻了,这人坐在马车上,应该是摔下来时昏了。吴大夫,你快给他瞧瞧。”
吴大夫连忙让赵嫣把人放到一旁的榻上。平时吴大夫就爱去红霞阁看戏、听曲,所以对康嬷嬷视为亲孙女的巧巧,自然印象深刻。
他知道这丫头今日出手相助是善意,但若真闹出人命,可就好心坏了事,难以善了。
“你先让开。”吴大夫一脸严肃的伸出手正要好好诊治,躺在床上的人却动了一下。
赵嫣双眼一亮,能动——人没事了?!她期待的看着对方的脸,果然就见他缓缓睁开眼,眼神有片刻的茫然。
“你醒来便好了,”赵嫣靠了过来,仔细的打量着他,闭着眼时就知他长得好,醒了后发现他朗眉星目,更加吸引人目光,她的口气像是怕惊了美人儿似的一柔,“可有哪里不适?”
楼子棠垂眼看着身旁女子灼热而露骨的眼神,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最后目光定在她的嘴边,黏黏红红的,这是红糖渍?!
“说话啊!”赵嫣压根没注意到方才吃糖葫芦时糖沾到了嘴边,只顾着急急问道:“你可有哪里不适?”
楼子棠看她急得都快要趴到自己身上,他没闪,只是眨了下眼,将目光从她的嘴边移到她的眼,静静的看着她,看见她眼底的关怀,想起了方才她在大街上试图阻止奔驰的马……
“巧巧,你行行好,先让让,也不瞧瞧你自个儿这身形,人家公子才醒,别压着人,小心人被压晕了。”吴大夫有些头疼的叹道。
赵嫣缩了缩脖子,赧然退开,但一双眼还是担忧的紧盯着楼子棠不放,从马车上被甩下来,原该有些狼狈,但这男人不单没有,反而还别有一番翩翩出尘的美感。
巧巧?!楼子棠回视着她,印象中似乎有这么一个娃儿叫这个名字,出生在七夕,小名为巧巧,长得胖嘟嘟,爱吃糕点,吃得一嘴的糕饼屑,见他落湖,奋力的迈着小胖腿向他跑来,娃儿手短脚短,看上去就像一个圆滚滚的球——她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丫头,除了爱吃之外,还有她独特的娇软语调。
是她?!他不禁专注的盯着她瞧,圆圆的包子脸,看到她嘴边的红糖渍,他忍不住笑了,真是她!还像当年一样,吃个东西都能吃得满嘴都是。
赵嫣一见他笑,也跟着露出傻笑。
楼子棠拒绝了吴大夫的诊治,有些吃力的想要坐起来。
赵嫣顺势伸手要扶他一把,一旁的李大壮见了,连忙挡住她。
这位姑娘未免也太不将男女大防给看在眼里了,现在郎君都醒了,怎么能容许让她动手动脚,对他家郎君伸出“狼爪”,染指一次又一次。
赵嫣有些不满的看了李大壮一眼,李大壮故意视而不见,迳自问道:“郎君,身子可还好?”
楼子棠轻应了一声。
“你脸色不好,”赵嫣在一旁插嘴道:“先让吴大夫瞧瞧。”
“多谢姑娘,但我的身子打小便不好,方才是受了点惊吓,才会晕过去,如今无碍。”
他的声音就如同他外表给人的感觉一般,温和而干净。
赵嫣向来不是个愚昧的,看他的样子,应该出身不凡,这样的人家,府中都有养着大夫,除非必要,应当不会随意在外头让不知深浅的大夫诊断,所以她也不好勉强。
“你人没事便好,只是方才惊马,就算没伤了人,但一路上也毁了不少摊子,我看你是个明理之人,应该负的责任,应该懂得怎么处置,若你不懂也没关系,”她对他眨着眼,一脸的期待,“我可以帮你。”
李大壮今日算是大开了眼界,还真不知这扬州的姑娘这般豪放,竟对个男子如此示好。
楼子棠温和的目光稳稳的看向赵嫣,“帮我?!”
赵嫣不若一般姑娘娇羞,直视着他的目光,赞叹着这人长得真好,趁机多看几眼,不然以后可难得看到这么好看的人。“是啊!我叫巧巧,你叫什么名啊?”
“家里人都叫我二郎。”
“二郎。”赵嫣一脸兴奋的叫唤了一声。
听到她叫唤自己名字,奇异的令他想笑。再见到赵嫣,楼子棠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当年在赵府故意激怒堂弟出手将他推入湖中,原想借机让堂弟受罚,却没料到被她打坏了计谋。
她是一片好心,见义勇为的冲过来想救他,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她的力气太大,所以冲入湖中时,直接把掉入湖中的他给撞晕……等他醒来,才知她已背了黑锅,替他的堂弟担下罪行。
一个赵府不受宠的庶女,没人怜惜,就连他,为保全侯府的名声,也得认定她的罪,他记得当时她眼巴巴的望着他,黑亮的眸子闪啊闪,透着几分委屈。
想不透这是怎么样的缘分,当初他落湖,她出手相救,却因冲过来的力道太猛,一把将他撞晕,而此番相救——他的手轻触手上的扳指,看似不起眼的一个指环,却是精巧的机关,指环中藏有十二根细针,在危难中,可以杀人于无形。
方才惊险,他已将针射中马身,却没料到她毫无预警的跳出来,拿着扁担击中了马,让车厢蓦然倾倒,让他一时措手不及,摔了出去,又晕了一次。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可爱的包子脸,如今算来也该是十七、八的年纪,怎么长得还像个孩子似的软嫩可爱?!
“负责是自然。”他的语气近乎三月温柔春风,“但因姑娘之故,我的马儿毁了,姑娘又该如何赔?”
眼神里兴奋赞叹缓缓消失,赵嫣怀疑自己听错了,“啥?!”
“我的马……大壮,”楼子棠看向一旁的李大壮,“如今何在?”
李大壮立刻上前,“郎君的马已经死了。”
赵嫣的身子一僵,想起了那匹被她一击便倒地不起的马,可她实在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能耐,能一击便打死了匹马,可是那匹马确实是死了……
“马死了,”楼子棠看着她,“你要怎么赔?”
“赔?!为什么要赔?我是为了救你,并且阻止马匹闯入市集。”她替自己辩解,说得振振有词。“我是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