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真是瞎眼,怎会认为曾五福平庸愚蠢、良善纯然,明明就是只大灰狼,她却将人家看成小白兔。
后悔了,不该犹豫的,若是打一开始就下黑手,让她来不及迷惑四爷,是不是现在在四爷身边温言软语、处处娇媚的人是自己?
现在这种形同软禁的日子,令她怒不可遏,谁还装得出温良恭俭?
“你说,曾侧妃交代?”她再问一遍。
银双这会儿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身子簌簌地抖着,不自觉往后退几步。
自从曾侧妃夺走中馈之权后,主子像是换了个性子似的,阴毒的表情每每令人心生胆寒,她虽然不像已逝的耿侧妃动辄打骂下人,但是狠戾的表情总让身边人惊心。
猛然跪地,她垂首,身子抖如筛糠。“夫人饶命,银双说错话。”
李彤桦莲步轻移走到她跟前,弯下腰低声道:“奴婢说错话,该怎么罚呢?”
望着她的笑,令人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她秀丽的眉挑起,双颊有些苍白,唇边却勾着笑,无端生出几分冰冷,银双像被一条噬人毒蛇缠卷,张口却吸不到气。
她吓坏了,频频磕头求绕。“皇子妃饶命、皇子妃饶命。”
“要本妃饶命?也不是不行,你知道曾五福的衣服晒在哪儿吧,你只要把这些东西洒在曾五福的衣服上,今日之事就此揭过,行不?”
她从衣袖抽出一个纸包,在银双面前晃几下。
银双颤巍巍地接过纸包,在李氏的示意下,弯着腰退出房间。
直到入夜,银双都没有回到屋里,于是李彤桦明白,那丫头转过身就跑去向曾五福告状了。
换言之,这府里上下都已经被她控在掌心,在这里怕是成不了事,幸好马上要回京,否则在这府里她还真没有机会动手。
只是,躲得过初一、逃得过十五吗?没有日日防贼的,她不信曾五福就这么命大。
五福看着纸包里的东西陷入沉思,李彤桦让银双拿一包再平常不过的香粉撒在她的衣服上,是要做什么?
泄愤?让她心生恐惧?如果是耿秋莲,她能理解,但李彤桦……
耿秋莲之死,让她彻底清楚李彤桦温柔纤弱的外表下包藏一颗狠毒的心,这样的女人不会傻到提醒自己时刻防备,所以……只是单纯试探银双会不会忠于她?
第一次她觉得熙风真不容易,在那群从毒火里淬炼出来女子的裙下讨生存,得历经多少艰辛。
如同他们离京时,同样的一队马车缓缓向京城进行,只不过少了许多人。
熙风依然待在五福的车厢里,轻轻环着五福,听着她叨叨絮絮讲道理。
她是个慵懒女子,不爱跑不爱跳,全身上下使用最多的地方是嘴巴。
过去果果是她的倾诉对象,不管听懂、听不懂,都会说“小姐英明”。
现在,说话的对象多了个熙风,他和果果不一样,会挑剔她的毛病,会测试她的脑力,会夸奖她,也会批评她。
照理说,这样的人不是良好的倾听对象,但……她喜欢与他对话,果果一百句“小姐英明”,也抵不过他一个欣赏目光。这可不可以证明,人性本贱,赞美给得多就不值钱?
“你在害怕?”一句话,他戳穿她的心思,从上车开始,她便叨叨絮絮、东拉西扯,有些话根本接不起来,但她还是能一句一句串着说。
五福没有被拆穿的难堪,反倒觉得心安,嫁给一个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男人,不是坏事。
她又往他怀里窝了窝,诚实说:“有一点。”
“怕什么?”
“怕能耐不足,给爷带来麻烦。”虽然信誓旦旦,虽然立下决心,只是未知的状况多少令人心慌。
“我看起来像是怕麻烦的人吗?”事实上,他很乐意为她收拾麻烦。
“爷已经够忙,如果能够……爷,我们一定要住在皇子府里吗?能不能以节俭为借口,把皇子府卖出去,住进爹娘置办的宅子?”
她只是突发奇想随口问问,明知此事不可行,光是皇后娘娘那关就过不了,人家可是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张罗他们呢。
没想到,她的话竟引来熙风的偌大反应,他一把将她从怀里推出来,握住她的双臂,眼底充满兴奋激情,说道:“你真是爷的福星。”
吭?她做了什么?愣头愣脑地,她回想自己刚刚说过什么。
“返京后,我必须到鲁县一趟。”
“去做什么?”
“褚家倒台后,在皇后娘家的支持下,齐熙棠迅速接手鲁县的二十万兵马,现在齐熙棠已死,军心动摇,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过去与几位名将会面,师父和上官先生正日夜兼程从北疆赶往那里。”
齐熙棠以为有兵符就代表权力在手,殊不知那些将官在那里几代经营,怎么可能轻易舍弃?要他们用立下的基业襄助齐熙棠篡位,凭什么?
此番前行的重点是,他必须说服将领们,他并不要他们叛变,不要他们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只要在重要的时机里挺身,支持自己上位。
“你现在过去,皇上不会起疑心?”
皇帝如今病征未现,再加上几个成年皇子拥兵自重、专擅贪权、贪渎赈粮的例子在前,恐怕他对谁都不会信任。齐熙棠手握重兵之事,皇上不可能不知,如今熙风光明正大去接收,皇上会怎么想?
“并不会,我要去的地方是济县不是鲁县,鲁县就在济县隔壁,隔着一条官道。”
“济县?可……爷要怎么去?我们才回京,皇上怎么可能让你出京。”
“没错,所以需要一个好借口。”
“借口找到了?”
“对,济县出现大涝,地方官员虽然处理得当,但百姓安家立命、重建家圔都需要银子,何况这场大水把即将要收成的粮米都淹坏了,百姓将会度过一个辛苦的寒冬。”
第12章(3)
“朝廷不放赈银吗?”
“当然要,但秋赋尚未上缴,国库能有多少银子,何况父皇心心念念着要为耿秋兰另外再盖一座俪人宫。”
“俪人宫?为什么,后宫的林园宫殿还不够多?”处处花钱的时机还盖宫殿?言官不会群起攻之吗?
“耿秋兰怀上孩子了。”
“什么?那孩子……”有了孩子,程溪还能专心对待秋兰姊姊吗?他们两人之间怎地命运如此多舛,她满脸苦。
他笑着把她抱上自己膝间。“别担心,孩子是程溪的,事实上耿秋兰从未与父皇行房。”
“怎么可能,帝王行房是要翻牌子的,所有人都晓得皇上偏宠秋兰姊姊。”
“就是因为偏宠,父皇才会特准她在自己的宫里伺候,在自己的地盘上,情况自然容易掌控。一点药、一点迷香,父皇哪知道自己宠了谁?”
“那代替秋兰姊姊的是……”
“一个青楼妓子,床上功夫了得,伺候得父皇很舒坦,要不,光是一副好容貌,就能令男人对女人迷恋至斯?”
他暧昧地看她一眼,没说话却是什么都说了,意思是,她不也是赢在床上功夫?
是他这个师傅调教得好,才不是她生性淫荡。她横眼瞪他。
熙风的掌心捂上她的脸,瘦了,一个掌心就能把她的脸给遮掩。“别用这种眼光看我。”
拔下他的手,五福薄嗔,“我用什么眼光看你?”
“欲语还羞、欲迎还拒,这会让男人把持不住,还是福儿想试试马车上……”
这人越发荤素不忌了,她气得挥开他的手,把话题拉回来。“怀上孩子就要盖宫殿?后宫不挤坏了,何况还搞到没银子赈灾,这样怎成?”她满脸不以为然。
“父皇是想把耿秋兰的孩子当成太子教养吧,不过父皇倒还不至于昏庸,把盖宫殿摆在赈灾前面,只是他答应耿秋兰年前要搬进新宫殿的事,要失信了。”
男人最怕什么,最怕在心仪的女子面前失信呐。
“所以?”
“我准备把这几年来的积蓄,以及卖掉皇子府的银两交给父皇,就说“心知济县百姓流离失所,父皇为天下苍生寝食难安,儿子不能在父皇跟前尽孝,唯有缩衣减食,为父皇分忧。””
这样一来,父亲定会心生感动,再加上耿秋兰与李柳的使力,在父皇病征出现,考虑立太子之时,自己便会是第一人选,此为其一。捐了钱,争取这趟皇差也是理所当然,那么他就可绕道鲁县,把二十万兵马的事办妥,此为其二。
“太好了,丢掉烫手山芋,四爷又可以顺利出京,一举两得,四爷英明!”突然间,她觉得松口气。
皇陵天高皇帝远,处置后宫人马,只要嘴巴一掩往外头发卖,消息想递进宫困难重重。
可京城近,到处都有眼睛盯着,办事不能这般豪迈粗糙,再加上不肯消停的李氏……她不怕生事,就怕替四爷添堵,他要伤脑筋的事儿已经很多了。
“爷要缴多少银子到国库?”
“五万两银子吧!”他心底略略估算,这些年的赏赐和卖掉宅子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可是小家子气的曾五福听到这个数字,惊得双眼圆瞠。
“四爷很有钱吗?”请爹代买的宅子,还没付钱呢,一口气吐出五万两,会不会太慷慨了些?
“爷不是告诉过你,上官先生教出不少人手,有他们帮爷赚钱呢。”
“是,爷说过手下有几间铺子。”
“正确的说法是三百七十六间,分散在全国各地。”
除赚钱之外,搜集、汇聚各方消息也是他们的重要工作,往往水灾旱灾、强盗为祸,这种事还没传到父皇耳里,他已经提早一步知道。
因此他能拢住全国各地将领、地方百官,才能与朝堂臣子交好,否则光靠他亲切温和的笑脸,哪能让百官臣服,甘为驱使?哪有这种好事。
“四爷是财神爷啊!”
“四爷只是一个好商人。这些年办差事,没有势便得散财,你家四爷用银子砸了不少人,才砸出今天的人脉与气派。”
“我该夸四爷几句吗?”
“福儿不嫌累的话,爷倒能拨点时间听听。”
五福笑开,他那副与世无争的温和笑脸让所有人对他放下戒心,都以为他是个再平庸不过的男人,哪里晓得他是裹着蜜糖的药丸子,面甜心苦。
她没夸奖他,但是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了两下,这个男人啊……要怎样的动心忍性,方能走出今日局面。“辛苦你了。”
“有福儿在,不辛苦。”
“嘴上抹蜜。”
“是真心话,过去做不少事可心里并不踏实,几番犹豫自问这么做是对的吗?当皇帝真能让自己痛快?但自从有福儿,心踏实起来,可以保护一个女人为她的幸福而争,是件令人兴奋的事。
“妾身让爷兴奋了?”五福娇笑道,轮到她荤素不忌。
“对,一向都是!”
“那龙椅和妾身呢,爷看到哪个更兴奋些?”她攀在他身上,一口气往他耳边吹。
“猜猜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当皇帝的?”他揽上她的腰,脸颊与她相贴,他喜欢无时无刻分享她的馨甜。
“你娘过世那天。”他说过的,他说过的每句话,她都牢记在心。
“对,我满肚子仇恨,唯有坐上至高至尊那个位置,我才能替娘报仇。之后,我身负安将军的血仇,背负师父与上官先生的期望,我立誓当帝王。
“这些年,一趟一趟皇差,我亲眼看见父皇老了、昏庸了,而手足们只知道争权夺利、纸醉金迷,我放不下天地万民,放不开大齐的山川河岳,我很清楚,这个担子我必须挑起来!
“我知道你不爱争斗,喜欢朴实简单的生活,把你拉进后宫,对你并不公平,但我愿意承诺,那个后宫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其它女人,虽然它很大,我只打算让它成为我们儿女的游乐处,不打算让它成为手足相残的杀戮战场,等我们栽培出一个足堪大任的儿子,爷便放下一切,领你走遍天下。”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五福心疼了。
这些日子,他们越谈越深,他原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只是身处的位置逼得他无法单纯,他有他不能卸下的责任,即便要鞠躬尽瘁也得死扛着。
握住他大大的手掌心,她把自己的脸往里面贴,轻轻说:“没关系,如果担子挑得累了,我的肩膀借爷,妾身可是很孔武有力的。”
他笑开,一阵胡天暗地的乱吻,把她亲得头昏脑胀,靠在他怀间环着他宽宽的背,她微微喘息。“四爷,我们来讨论一个现实的问题吧。”
“你说。”
“怎么说,李氏都是正妃,我的身分压不过她,在皇陵,我用粗暴的方法把她禁锢在院子,可回到京城,那里是她的地盘,她要回娘家、皇后娘娘要召见,我都无法阻挡,到时怎么办?”
“我正想将她除去,既然她想自掘坟墓,咱们不帮着锄两下,至少得送她一把铆头。”
“什么意思,我不懂。”
“她是个善于算计的,眼下我是所有成年皇子硕果仅存的一个,她又是我的正妃,你说,她会不会想当太子妃?”
“应该很想。”
“没错,所以她应该会尽全力去说服娘家人,再由着他们去说服皇后,让皇上立我为太子,李家一门两皇后,富贵荣华指日可待。”
“届时,第一个该除掉的就是我这个妖妃。”五福叹息。
“她当然这样想,但皇后性情沉稳,在将我牢牢控制之前,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教你伤了半根头发。”
“我明白,所以爷想利用她回娘家说项?”
“有没有她,结果都会一样,只不过如果皇后肯适时推一把也不是坏事。你别担心这种事,有爷呢。”
“是啊,天塌下来,爷个儿高。”
“知道就好,别操那么多心,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聪明不是拿来欺负自己的,日夜琢磨你累不累?”他心疼地轻抚她瘦削的脸颊,跟着他辛苦她了。“瞧,瘦成这样……”
他知道她日夜琢磨?知道她为他操心?五福浅浅笑着,把玩起他的手指头,难得地露出小女儿姿态道:“刻意的呢,从小就想瘦,都瘦不下来,我娘眼睛瞅着,心里不知道怎么发愁,幸好四爷慧眼,挑上妾身。
“为还报四爷识得英雌,此番进京,定要让京城名媛看看清楚,曾五福也是个俏丽佳人,半点不比李彤桦差。”
“这话是醋了?”
“嗯,醋极了,四爷闻到味儿了吗?”
“我闻闻。”
他抓起她的手臂凑近鼻间,张口咬住小小的嫩肉,痒得五福呵呵笑着,两人在车内又笑又闹,笑声传至后面马车。
马车里,李彤桦目光中透出狠戾,她紧咬下唇,力气很大,红唇转为苍白。快了,就快到京城了,没有人会一辈子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