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我没事,有事的是你。”
他看了看肩上的血,面上微白的笑着,“小事一件,我以前也常常受伤,在战场上哪能不挨刀?有一回我被战马拖着走,背都磨出血了,大腿上也曾有过好长的一道刀伤……”
“别说了。”她知道打仗会死人,世上最残酷的莫过于战争,可若是至亲身染鲜血,她心口会一抽一抽地疼。
“你怕?”他笑话她。
母老虎似的山大王还惧怕刀里来火里去吗,她扣弩机的神情多狠,彷佛修罗柯身。
“怕。”怕他受伤。
看她眼中泛泪还强忍着,陆东承心疼地搂她入怀,“为了你们娘仨,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世事无绝对。”谁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发生。
本来办完事的他们就快离城了,偏偏遇上四处游荡的陆东阳,被他当街堵个正着,还出言羞辱,行事之张狂叫人难以忍受,也没想到他会嚣张到这地步,会让青衣暗卫出动。
“所以我才特别谨慎小心,不敢有半点疏忽,我这条命不是自己的,而是为你而活。”
她永远也不知道当他一路拚命逃回来,在以为命悬一线的时候看见她,他有多欢喜,心中涨满想活下来的慾望,他想把余生都留给她,只为她癫狂。
“谨之……”这男人说的情话太动听了,纵使铁石心肠也会化成一江春水,流向枯竭心湖。
他一指点在她唇上,“你不用说,我都懂,你心里有我,如同你在我心中是无可取代,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到你的聪慧、你的善良,你对孩子的无微不至,以及嘴硬心软……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恋慕你的情思,一丝丝、一缕缕,有如一道洪流,天上人间我只愿与你同往……”
“你的肩膀还在流血……”再不包紮,他的脸色会更难看,这让她很担心。
他一顿,叹气,“我心悦你。”难得她这么担心他,他要加把劲让她知道自己的情意。
“我晓得。”她眼含笑意。
“你不觉得这时该说什么吗?”他都把心掏出来了,她怎么没什么表示?
罗琉玉将纤纤葱指往唇上一放,再印上他的薄唇,“一句我心悦你就够了,不用说太多废话。”
“婉娘!”他心头滚滚热潮,几乎要喷发而出。
“等这事一了,我们就去衙门把和离文书注销了,既然不想一别两宽,那就继续纠缠下去,看谁先受不了谁。”不撑了,就他了,人生在世,能碰到几个真心相许之人?
他一喜,眉飞色舞,连正在流血的伤口也不顾,在昏暗的小巷中低头一吻,“我的婉娘。”
“别……会被人瞧见的!”他也不害臊。
“我挡着呢,看不到。”他又是一啄,满脸的笑意止不住,可失血过多让他足下踉跄。
“哎!你还站得住吗?快坐下。”罗琉玉不加思索的扯下一块裙子的里衬,直接按在伤口上,重压止血。
略显晕眩的陆东承缓缓靠墙坐下,“别担心,我……我受过更重的伤……”
她冷哼一声,“我知道,你的伤是我治好的。”
“这……”他干笑。
见他的情形似乎不太对劲,原本发白的脸转为深色,薄抿的唇瓣一点一点变紫,而后转为浓黑。
“你这是中毒了?”她一惊,心里发着慌。
“中毒?”难怪他越来越使不上劲,腹中微微绞痛。
看了看他墨一样深的唇色,罗琉玉心中忧心忡忡,她探头一望三桐等人与青衣暗卫的过招,三对六虽未落败但也没有占上风,人数上吃亏了些,若是对方再派人增援,只怕他们都要命丧于此了。
再回头,看着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男人,她没有任何选择,只有拚了,管他灵液的秘密会不会曝光。
如果没命,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嘶啦!
陆东承肩上的衣衫被撕开,露出一条长长的刀口,深及见骨,原本流出的鲜红血色如今全是黑色。
“那个狗杂碎……”居然下手这么狠,还在刀上喂毒。罗琉玉忍不住咒骂一声,咬牙切齿的模样令人莞尔。
“婉娘,你想干什么,为夫的可能使不上力,不如等我好了,再好好服侍你……唔!”
最毒妇人心,她竟然往伤处一拍,是嫌他命太长吗?
“闭嘴。”她将手臂举高,细如春笋的小指贴近伤口处,突地她两眼一闭,将全身气力导向指尖,一滴、两滴,两滴灵液滴落,连同伤口在内的黑色皮肉像清水洗去的墨渍,一点一点露出原来的颜色,原本透黑的毒血流了一地,发出嘶嘶的毒物腐蚀声,地上烧出碗一般的凹坑。
好毒!
“你……你这是……”她的小指会滴甘露水?
“你伤的是肩膀不是脑子,说些人听得懂的话。”她看看伤口,毒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余毒并无大碍,身体自然会将余毒排出,血也不流了,正在收拢。
“那是……甘露水?”大为震撼的陆东承盯着葱白小指,难以置信以往的救命仙水从这儿而来。
“什么甘露水,你刀毒入脑了?”她什么也不承认,装傻当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婉娘。”他稍有气力了,大掌在她小手轻按一下。
“没有了,一天就两滴。”那还是她今天晨起时忘了弄出来,适时想起来才挤出救急。
“只有两滴?”似乎太少了。
罗琉玉脾气一上来,指着他鼻子低吼,“你当是地里的喷泉呀,口儿挖大些就能喷出更多的水?”
他以轻咳一掩嘴边的失笑,“我是说难怪你一副心疼的样子,好像要一口咬死我以免浪费甘露水,原来全因得来不易。”
一天两滴,她要集多少时日才有一瓷瓶?可见有多珍贵,那是用天下宝物也换不来的至尊宝。
霍地,陆东承有些汗颜,他好像是消耗最多的那个人,她大多的甘露水都用在他身上,而他一点也不知道这甘露水多珍贵,每次都整瓶用掉。
其实只要几滴就够用,此时此刻他只用了两滴而已,流失的气力已回来,一下子充盈五脏六腑和四肢,感觉有股清流清洗过经脉、血肉,将不该留存的杂质一并带走,身子轻松不少。
“你才知道我有多心疼,每次我刚集满一瓶、半瓶,你就像强盗似的把我的存货用光光,我一看到你就肉痛。”
闻言,他轻笑,“婉娘,你真可爱。”
她一僵,不悦,“这句话是给莲姐儿的吧!”
“女儿肖母,你俩都是我心中的宝。”陆东承与她温柔相望,顺着她的轻扶缓缓起身。
“少贫嘴,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还撑不撑得住?”以他为先杀出重围,他们不能困在京中。
“还行,能拿得动剑。”一、两个青衣暗卫能战成平手,多了只怕脱力,反成拖累。
“我不知道有多少青衣暗卫,一旦倾巢而出,我们只有坐以待毙的分,因此我们必须离开,早点出城。”退回庄子还有些胜算,毕竟那是她的地盘,她设了不少令人意想不到的小陷阱。
“你是想——”他看向露出弩身的十八连弩。
“哼!他们仗着人多欺负人少,那我就让他们战力锐减,眼睁睁的看我们从容离去。”
她可是十字弓的荣誉会员,得奖无数,用起弓弩没人比她玩得更精。
“你一点顾也不肯吃。”他觉得妻子的决定很好,纵容一笑。
面有傲色的罗琉玉冷哼一声,她不怕脏的往地上一趴,从暗处观察,将竹哨轻轻一吹响。
三桐往左一闪,咻咻咻发动攻势。-三名青衣暗卫脚上受伤,三枝弩箭入骨三寸。
又是竹笛响。
反应较慢的六弃、八风怔了一下,随即往屋顶一跳。
转瞬间又有人中箭,分别是上臂、腰腹、大腿内侧。
有个青衣暗卫差点伤及子孙根,脸色大变,捂着两腿间当场腿软下跪,神魂倶裂,吓出一身冷汗,差一点就绝后了。
虽然大多数的青衣暗卫因为任务凶险,基本上与娶妻生子无缘,可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盼头,希望得以传宗接代,日后有人收埋,不致曝尸荒野无人祭拜。
“婉娘,你射哪里?”不忍卒睹的陆东承一抹脸,几乎要同情得罪妻子的青衣暗卫。
“你没瞧见京城上空一阵怪风卷过,准头偏了一点在所难免,我下次不会再失手。”只要不射中要害,连弩的伤害力最多致伤,不会要命。
她就是要他们痛,要他们害怕,体会离死亡有多么近,所以受伤倒地的青衣暗卫一个个都还活着,只要有适当的救治,他们的伤势还是能复原,不过手脚方面少了往日的灵活,得要比以往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回到受伤前的状态,但是六皇子会给他们时间吗?
一旦发挥不出他要的作用,那么这枚棋子就废了,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这也怪风?”她倒是为自己找不少藉口。
“别吵,我再看看下一个射谁。”她还有五枝弩箭。
她在思考的时候已有人悄悄靠近,拔刀打算砍向她的细腰。
“喝!”
破风起,连弩比刀快,就地一滚,罗琉玉反手一射,偷袭者如定格的塑像,全身僵直,面露惊恐,瞳中映着不可置信,无法相信他的偷袭竟会失败。
“东阳,你以为同样的事会发生两次吗?第一次是我的疏忽才让你得逞,因为我不会防备自己的族弟,但第二次你都受伤了还不死心,我只好对不起二叔了。”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你是谁?”咕噜噜的血从口鼻溢出,陆东阳面露惊讶。
“我是陆东承。”他也不想杀陆东阳,可是他太心狠手辣,居然找来青衣暗卫想对他们赶尽杀绝。
“不、不可能,二……哥死了,跟大伯、大哥一样,死在我……我爹和六皇子的联手下……”爹说今后将军府是二房的,他是唯一的嫡子,日后六皇子登基了,所有的辉煌功动都是他的。
“什么?”爹和大哥果真是二叔和六皇子害死的?
“你死了,大家都死了,只有我……我们活着,爹说你们该死,通通去死,什么长房,我们二房才……才是独占鳌头,一个不留,死、死、死……”他吐出的血更多,将他一身的锦服染成鲜血,一滴一滴滴落脚下。
“该死的人是你。”陆东承回手一抽,抽出插在他左胸的长剑。
剑一出,眉心、两颊各插一枝弩箭的陆东阳再也无力站直,他往后一倒,身体抽搐几下,而后不动了。
“他死了?”罗琉玉走过来一看,地上是一大片晕开的鲜红,陆东阳躺在血泊之中,胸口再无起伏。
“是的,死了。”他的手在颤抖。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杀人是这么难过的事,整个胸腔涨得快爆开,疼痛万分,彷佛有人拿刀割着。
他和陆东阳虽然不亲近,但也是打小玩到大的,晨起打拳、书房识字、湖上泛舟,依赖性很重的东阳常跟在他们兄弟身后,即使胆小又爱玩,那也是他们让着的弟弟,可是他却亲手杀死他……
陆东承的心很痛,却不曾后悔,若是陆东阳再一次想杀他至亲至爱的人,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剑,刺向他胸口。
“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愧疚,想想他刚才的话,你爹和兄长都是死于有心人的策划中,连你也是,人家都要你死了,你还要他活吗?”
“我知道,我只是心里难受。”不论谁的亲人死了,都要掉一、两滴眼泪,而他却哭不出来。
罗琉玉没法感同身受,陆东阳对她而言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所以不会因他的死而有所感触。
“别哀悼了,我们要赶紧离开,趁没人发现他死在暗巷前,我们必须摆脱杀人的嫌疑,不然就算京兆尹大人是我爹的学生,也会将我们缉捕到案。”
他一笑,笑得哀伤,“不会的,京城即将大乱。”
“咦!”杀人不用偿命?
“不过你说的对,我们还是得快走,孩子们在庄子上等着,不能让他们等得望眼欲穿。”
城门口很快会布满岗哨,一个一个检查出城的百姓、车队,不让敢与青衣暗卫作对的人逃出京城。
“嗯!”一提起孩子,罗琉玉神色柔和,任由他牵着手往巷子的另一头奔去,远离刀剑威胁处。
第十一章 逃出京城(2)
竹笛声又起,战得正酣的三桐等人收起各自的武器,几个鹞子般轻盈的起落后,消失在某只嘲风兽之后。
后面来的青衣暗卫有一十二名,他们面色阴沉的看着满身是血的同伴,抽剑一刺,再无活口。
“谁?是谁杀了我的儿子、是谁杀了我的东阳?我唯一的嫡子,呜呜……我的儿,怎么能让我送你,不孝子、不孝……儿呀!东阳,爹一定替你报仇,杀了害死你的人,用他的血祭奠你——”
双目血红,愤怒不已的拍打已残的双腿,陷入疯狂的陆建生用撕心裂肺的怒吼朝天狂啸。
白幡打头、纸钱纷飞,穿着丧服的男男女女如长龙排成两列,震耳欲聋的哀嚎声如索命的勾魂使者,在哀乐的引导下一步步出了城,缓行,却不见混乱,井然有序,不像送葬队伍,倒似训练有素的军队,脚步稳重而踏实,男的女的,高壮得足以抬起一座山,但事实上也是如此。
金丝楠木棺材内放着已死多日的陆东阳,他已然发紫的面孔上双眼紧闭,再无气息,三个小洞令人怵目惊心。
血债血偿,四个鲜明的血字写在幡上,幡布随风飘扬。
“来了吗?”清冷的女声问着。
“来了。”回答的是嗓音低沉的男声。
“他们真是不死心。”别人要杀她,她不能还手吗?
“虽然东阳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可他是二叔唯一的嫡子,当初他刚出生时,二叔欣喜若狂的高喊他有儿子了。”即使后来多出几名庶子庶女,头一个孩子在爹娘的心中仍是无可取代。
往日情景历历在现,抱着孙子呵呵笑的偏心祖母,慈爱的祖父,面容严肃的父亲和笑着?
看向丈夫的母亲,背着他满院子疯跑的大哥,尖叫着也要人背的东阳……
熟悉的画面转眼成空,如今只剩下苍凉的回忆。
除了偏疼小儿的祖母外,其他人都死了,九泉之下再次重聚,他们也会心疼将军府的支离破碎吧!
他尽力了,真的,却再也拼凑不起完整的家园。
“来了多少人?”看来声势浩大,一身丧服刺眼得叫人想看不见都不行。
“两百名。”
“看起来不止。”绝对超过两百。
“我是指能真正一拚的,其余都是虾兵蟹将,不堪一击的陆家家丁、侍卫,他们常年跟着毫无作为的二叔,早已无父亲当年的悍勇和血性。”被养成一堆废物了。
“六皇子的人?”她看到青衣暗卫,但为数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