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子亦是子,亦是嫡出。太傅是这么说的,意思是他虽非先皇后所出,但记在先皇后名下便是嫡出,无可争议。
当初陈太傅是想让皇上立三皇子为太子,他身为太子太傅,荣耀加身,日后更为帝师,显贵不可言。
可皇上认为自己还没老到要将皇位传人,太傅这话分明是咒他早死,好再搜个从龙之功,十足可恨。
皇上已因他先前妄加评断自己是由于运气好才登上龙位而大怒,此事更是雪上加霜,陈太傅最后就流放去了岭南。
罗琉玉注意到他自称用“我”,而不是“本殿下”,便知晓三皇子还是很敬重她的便宜爹。
“殿下不必愧疚,家父并未受太多苦,岭南虽地处偏僻,但物产富饶,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荔枝便出自岭南,他怕是吃到乐不思蜀了。”
“你不必安慰我了,再好哪有京城好,一旦我有能力了,必然千里迎恩师。”陈太傅虽然有诸多不是,但对他的爱护他不会忘记。
“民女代父亲谢过殿下。”她对便宜爹没有一丝父女情,不过该有的态度还是不可免。
三皇子一颔首,“对了,我的人都安顿好了,但粮食方面供应得上吗?”
他预估要待上一到三个月左右,而后进京护驾。
山洞内的石壁洞屋里,一个洞屋住了十个人,两面山壁各十余个洞屋,正好容纳三千人。
而山洞里面还有山洞,可搭起帐篷供高阶将领使用,洞内有水潭,饮水方面不会有问题。
“殿下放心,内子庄子上的稻子比一般农家早成熟,过两天就可以收割,晒两天日头便可脱谷食用。”五十亩地足够让三千人吃饱了,不够他还能往江南的庄子调。
“殿下,民女年前收了不少冬小麦,卖了一半,还有一半,磨成细粉做面条、馒头、大饼还是可行的。”罗琉玉庆幸她的未雨绸缪,未因价高而全部卖掉。
“好、好,你们都好,可是你们怎么跟外头那群人对上了,看来来者不善。”若非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是六皇子的人。”陆东承言。
简单的一句话,三皇子就明了了,“他还真无所不用其极,对付一个小庄子而已,居妖心派了四、五百人来。”
想直接辗压是吧,卑劣到令人不齿!
“民女不惧,民女还有一招是保命符。”她可不是吃素的,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
“喔?愿闻其详。”他十分好奇。
“火药。”
“火药?”三皇子懵了一下。
“民女在庄子四周埋下数百斤火药,只要他们敢踏入,民女就能将他们炸上天。”她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闻言,三皇子眸光一闪,除了背脊一凉,感觉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这女子……可真有想法,这一炸,漫天的血雨,满地的肢离破碎、血肉模糊,她还真敢呀!但再一想,她竟然会制作火药,这陆东承的妻子真不可小觑。
他暗暗思忖着,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人,陈娘子太狠了,必须将他们收为己用。
“呃!陆将军,我们来合计合计,看怎么无声无息的潜入京城,再想办法进宫见父皇……”天下事、国事,那是男人的事,女子当回避。
三皇子带着他的幕僚和心腹将领往光线明亮的角落走去,那里已铺上兽皮毡子和竹藤,上面摆了小几,众人席地而坐,准备商讨拿下六皇子一事。
见状,罗琉玉一撇嘴,不屑三皇子的作态,女人又怎样,没有她的帮助,他能这么快回京吗?说不定还在吃虫昵……
不、过她也懒得理他,她还有好多事要善后,那堆烧焦的尸体还得掩埋。
带着年哥儿、莲姐儿从地道回到庄子,看到满目疮痍的毁损,她心中不舍,再看见还在冒烟的尸堆,叫人提水灭了,她庄子底下可是埋了炸药,所以那些引线得尽快取出,她可不想炸死自己。
她只记得这简单的炸药配法,至于威力如何,她没测试过,反正死的是别人又不是她。
接着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也静谧得有点诡异,也许六皇子一下子损失太多人,因此庄上很平静,再也没有出现奇奇怪怪的人,连陆家那边也没人来,好像陆建生的死活与他们无关。
少了主心骨的将军府变得很沉寂,暮气沉沉,一向把庶子管得连狗都不如的贾氏反而被庶子制住了,她屋里的银两、首饰、布料等值钱东西都被拿走,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有如六旬老妇。
这些罗琉玉都管不着,她关心的是地里的收成。
结实饱满的稻穗重得都快垂地,金色稻浪随风起伏,彷佛看到丰收的景致,人人汗流浃背的弯身割稻。
“十八岚,你拿剑的英姿多有天人之相,怎么割个稻像在挖人祖坟似,你有这么苦大仇深吗?”江湖人士还是适合打打杀杀,要他们种田比死了爹娘还难受。
“十一荷,你拿的是镰刀不是戟,要用割的,由右至左,左手捉、右手割,如果你是左撇子就换过来,谁让你在地上戳呀戳的,你以为在挖地龙呀——”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难怪门派穷。
“十五峰,你在蹲马步不成,腰再弯下去一点,你割的是什么,风吗?要不要找个大夫治你骨头太硬的毛病……”
“还有你,十鹰,你是在割稻而非卖肉,若是你有意转行,我可以介绍你到小倌馆……”
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于是他们几人——
“娘子,我们已经很努力了。”他们可没做过这种粗活。
“是呀!娘子,别再毒舌了,我们也是有尊严的。”他都快哭了,被她说得一无是处。
“对啦!啰啰嗦嗦的,要是你行你来做,少在背后说风凉话,我们可不是你的奴才……”
此话一出,五月、六弃、七云等人面上一抖,飞快的挥动手中的镰刀,连头都不抬。
因为先来的他们都晓得,陈娘子最厉害的不是她管家能力,而是那张嘴,她能把活人说死、说得死人再死一次,拖着森森白骨跳崖去。
“你们给我银子我就做。”
全场一片静默。
喊得最大声的那个人弯下他的傲骨,一手捉稻一手割,动作明显快了些,也心甘情愿了。
其他人根本不敢有二话,刷刷刷地割稻。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
原本五、六天才能割完的稻子一天半就割完了,接着整地,洒油菜花籽,开几亩荒地种大豆和萝卜,插马铃薯秧子。
山洞内的三千兵士日日操练,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的入京打深消息,京里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听说皇上还在昏迷中,似乎夜华玉送进宫的灵液不管用,皇上命是保住了,却醒不过来,由六皇子代为监国。
在油菜花田开满黄花的日子,陆东承面色凝重的抱住妻子,在她唇上吻了很久很久,不肯放开。
“要走了?”
“嗯。”
“记得你不是一个人,要为我们多想想,不管谁死了你都不能死,即使是三皇子也是一样。”别人的死活她不在意,她只要他平安归来。
“……三皇子听到你这话肯定又要抱怨你偏心了。”他闷笑,将妻子抱得更紧。
她一嗤,“你是我丈夫,我不偏心你偏心谁?三皇子是我见过心眼最小的男人,什么都要计较。”
“我听见了。”一道凉薄的声音响起。
“殿下,我们夫妻在说情话,你干么偷听?”若非他是皇子,她一定暴打他一顿。
“你说得太大声了。”三皇子不满的说。
好,你皮厚,我忍你。“谨之,我们到这边。”
罗琉玉将丈夫拉到另一边不透风的小角落,将一只小瓷瓶塞到他手中,左右看看有没有人瞧见。
“这是……”他眼眶一涩,有些发酸。
“你知道怎么用,我也就这些了,我只要你活着,其他都不重要。”她忽然觉得心里很疼,不想他去涉险。
“婉娘……”陆东承动容得说不出半句宽慰的话,喉头梗得厉害,酸酸涩涩。
“这是我的响炮,成功了,事情落幕了,到时你点上两支飞上天,我就安心了,若有不顺点一支,我马上带人去救你……”凡事无绝对,要想好退路。
陆东承手里多了数支三寸长的冲天爆竹。
“就你那十几个数字喽喽?”三皇子冷言嘲弄。
罗琉玉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反正只是救我夫君一人,又不是三千将士,何必劳师动众,够用就好。”
三皇子一噎,“你偏心。”
“我是呀!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她直接承认,坦率得叫人咬牙切齿。
“哼!懒得理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言语上赢不了,他索性搬出孔子的话,圣人说的总是对的。
“殿下真是可敬,居然知道自己是小人。”知耻近乎勇。
“你……本殿下修养好,不与你一般见识,陆将军,我们该走了,男儿当志在四方,不为儿女私情所牵绊。”等本殿下坐上那个位置,就封你丈夫高官厚禄,让他有忙不完的事,叫你当个独守空闺的怨妇!
三皇子的确心眼小,尚未当上明君就走上歪路,走向日后史上第一顽童帝君之路。
第十二章 救兵驾到(2)
从陆东承走出庄子,罗琉玉就为他提着心,不敢放下,望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差点追上去叫他不要走,正不正名她不在乎,她要的是他的人,而非一个名字。
可是她知道他非常在意,那是他的家族,他的家,他的父兄用命保护的姓氏,他的名和字是他祖父取的,数典忘祖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只想延续先人未完的使命。
陆东承想把他的将军府传给长子陆锦年,不论好与坏,都是他们陆家的根。
所以她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离开,伪装成不当一回事,吆喝着数字们入山种药草去。
只是到了夜深人静,她怎么也睡不着,拉直耳朵听着皇城那边的动静,可惜相距太远了,再大的打斗声也听不见,叫人更加忧心忡忡,辗转难眠,一颗心快拧成梅干菜。
她索性爬起来,到了院子看月亮,但是太欺负人了,天上的月亮居然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完全看不见,气得她想学狼对空长嚎,把害羞的月叫出来。
越坐越无趣的罗琉玉取出一壶酒独酌,稍有酒意后便爬上屋顶,登高望远,看得更仔细。
还没结束吗?
她等得心急如焚。
星星一点一点的,闪闪烁灿,她手里的酒也越喝越多,看着天上的明星一变二、二变四,越变越模糊。
两行泪顺颊而下,酒越喝越苦,她其实很讨厌等待,没有期限才最磨人心志,而她向来没耐性。
突地,一抹七彩烟火在星空下爆发。
罗琉玉手心握紧,心口一抽一抽地发紧,若是再无升空响炮,她就要带人闯进皇宫了,拚着一死也要带出她的丈夫。
就在她情绪绷紧的这一刻,咻的响声一飞冲天,把天空染成五彩缤纷,照亮了远方的城墙。
“咦!不对,为何感觉烟花离庄子很近?”难道是她的错觉,酒喝多了才眼花了?
“婉娘。”
啊!不行,以后要戒酒,都产生幻听了。
“看下面。”声音更近了。
下面?
她低头往下看,蓦地僵住,“谨之。”
“我回来了,婉娘。”他终于回到她身边。
一句“我回来了”,让罗琉玉泪流满腮,她不知道自己压抑多久,可是一看到他就崩溃了,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
“接住我。”
“好。”
陆东承双臂一打直,罗琉玉当即跳入他怀中,他使劲地抱住她,似要将她揉入骨子里。
“刀、枪、剑、戟、鞭都可以收起来了,没事了,咱们睡觉去,困死了,这对夫妻真是会磨死人……”
身着黑衣的数字们会心一笑,放下手边的武器上床补眠,一夜没睡太折腾了。
“娘、娘,外祖父又偷吃我的糖了,你跟他说说,老人家不要吃太多糖,对身子不好。”
一名长得和陆东承有七分神似的小少年气愤地嘟起嘴巴,一张脸板起,十分严肃,可是他长得太可爱,让人一见就想笑,想揉揉他的头。
“没关系,他吃不了多久了,想想他一把年纪了,想吃糖的机会不多了,绍哥儿,你可以不尊贤,但一定要敬老,总不能烧给他吃吧!”雪肤皓齿的罗琉玉低着头算帐,比起几年前她更明艳动人了,散发女人最诱人的妩媚。
“可那是人家的糖,四喜姑姑做给我的吃的。”他有些不甘心,明明小孩子才吃糖,大人……不,老人不可以和孩子抢糖吃。
“做人不要太计较,糖吃多会掉牙,让外祖父当个无齿(恥)老人,咱们不要学。”孩子要教好也是一门学问,不要像莲姐儿被他父亲宠坏了。
一提到莲姐儿,罗琉玉不禁想到四喜,四年前她嫁给数字中的一个,因为对做糕点有兴趣,罗琉玉就教她一些现代的饼干、糖果、蛋糕之类的作法,等她在京里找了间铺子卖糕点,就交给两夫妻管着,结果管成京城最大、最时兴的“一品香糕饼铺”,日进斗金。
二牛人老实,娶的是庄子上一户姓田人家的小女儿,生了两个儿子,如今第三个在肚子里,真应了那句三年抱俩。
“那我也不要牙齿。”他要吃很多糖。
“那你不想吃肉?”小孩子古灵精怪,一时阴来一时晴。
“这……”他陷入纠结。
“哥哥笨,你不会把糖藏起来,外祖父找不到糖就不会偷吃了。”他这么聪明怎么会有个奇蠢无比的兄弟?
又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少年进入书房,不过他不是用走的,而是被抱进来的,长相和绍哥哥一模一样。
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如今都是六岁。
“对喔!我太笨了,一定要藏得很隐密,不让外祖父找到。”外祖父太坏了,老喜欢做贼。
不过两兄弟兴高采烈的讨论不给外祖父吃糖,在场的当事人一脸不快地瞪着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的女儿。
“云哥儿呀!亏外祖父最疼的人就是你,你居然叫绍哥儿把糖藏起来,你让外祖父太伤心了。”呜呜……敢欺负我老人家。
云哥儿眼白一翻,拍拍抱着外祖父的肩膀,“外祖父,你哭得好假,不过我是孝顺的外孙,以后我的糖都给外祖父吃,吃到你断气为止。”
陈太傅……不,永定侯一噎,气得差点断气,老脸涨红,“你怎么跟你娘一样嘴毒,没一句好话。”
偏偏他就爱云哥儿的“实话实说”,不会用话敷衍他,哪像那个讨债的讨债鬼陈婉娘。“他是我生的。”
“我是我娘生的。”
两母子不只性格像,连说话的语气都像,异口同声,常把人气得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