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她并不晓得夫婿对两名妾室的态度是可有可无,毫不看重,为此还和大哥起冲突,盛怒之下做了傻事,一棒子把他打出周府,以致兄妹俩互有心结,再不往来。
“啧!一嫁了人就瞎了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油肚子,妹妹你真是个没良心的,有了良人忘了兄,我这个碍眼的要蹲墙角画圈圈了。”唉!真舍不得,他怎么猪油蒙了心同意爹把她嫁了呢!留在府里多好,还能和他斗斗嘴。
“不用看也晓得你一身肥肉,自个儿没闻到一张口满嘴的油味吗?肯定偷吃了不少油渣子。”孟清华下巴抬得高高的,做出不屑的神情蔑视兄长的贪嘴,有失名门公子体面。
“你这张嘴呀!谁能说得过你,好妹婿你有大义,为兄在此感谢你的舍身成仁。”孟观豪气万千的往周明寰背上重重一拍。
义气无价。
“不敢,大舅兄言重了,是明寰前世积德才能迎入明珠,光耀门楣。”原本面带讶色看著妻子与兄长拌嘴的周明寰一被点名,立刻接话,话说得深得人心,一下子就博得孟府上下的喜爱。
“明珠?你确定,不是瓦砾堆中的臭石头?”调侃完自家妹子,孟观豪爽地仰头大笑。
“哥,你再笑话妹妹,待会妹妹向娘亲告状。”她是臭石头,那他算什么。
“哎!不说不说,你就会拿娘压我。”孟观撇嘴。
“俩嘀嘀咕碧说什么,从小闹到大还没完呀!姑爷都上门了,还堵著门干什么?”孟夫人也来到前头,对著儿女们叨念。
“娘。”
“娘,女儿回来了。”
一见到娘亲,孟观立即乖得像上了链的猴儿,端端正正的垂手而立,面上笑意不减却多了一丝安分。
而女儿见娘当然是亲亲热热,孟清华手儿一挽的撒娇,藏不住的热泪盈满眼眶,又哭又笑的讨亲娘的抚慰。
“乖,回来就好,才三天没见你就觉得过了一年,娘的心肝呀!想死娘了,快进来,还有女婿,也别在外头站著,快进来吧。”看到女儿、女婿和和美美地一同回门,孟夫人马上眉开眼笑地招呼。
孟夫人一手拉著女儿,一手扯著女婿袖子,呵呵地笑得快看不见眼,将两人拉进宏伟宽敞的正厅,孟老爷坐在上位,两旁是年轻貌美的妾。
和一般的大户人家一样,孟老爷也有几名小妾,陈姨娘、林姨娘、周姨娘是他年少时纳的妾室,云姨娘和花姨娘则是近年迎进门的美妾,出身不高但姿色佳,服侍得他妥妥当当的,让他生活过得十分惬意。
庶子庶女若干,但在孟府嫡出子女才是正经主子,庶出的儿子顶多在成年后多给些银子便分出去,女儿便在嫁娶上添点聘礼嫁妆就是了。
孟老爷还有数位通房,只不过是丫头往上抬的,他想起来便去宿一夜,一不顺心便转手卖掉,从不放在心上。
虽然他身边的女人并不少,可是结发妻子是他一生舍弃不了的最爱,即使两人都上了年纪,依然常见两人手牵手的在林间漫步,喁喁私语说著令人脸红的情话。
“拜见岳父大人。”周明寰礼数周到,见了老丈人便是拱手作揖,神态沉稳,光华内敛。
“好、好!稳重自持,相貌堂堂。”虽然早已相看过,此刻孟老爷仍忍不住频频点头,口中赞誉有加,对这位谦逊有礼的女婿分外中意。
这叫爱屋及乌,他疼女儿是出了名的,挑挑拣拣了好一阵,适巧门户相当的周府长子求娶,还特意打听了他的人品和才能,觉得配得上他女儿才允婚,否则他还打算多留女儿两年。
“爹,相貌堂堂就不用说了,爹嫁女儿是看重对方能对女儿好,可不是因为对方一张脸皮生得俊俏,这话要是传出去,女儿也不必做人了,何况比起容貌,夫君更为难得的可是他的才干。”就算是真的也说不得,女子名声为重。
孟清华娇嗔,故作恼羞。
“哎呀!瞧瞧我家华儿真成了人家媳妇了,一颗心全偏向夫婿,还为了夫婿叨念我这做爹的,枉费我真金白银、锦衣玉食的养大她,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养熟了还得给人。
孟老爷似真似假的埋怨,眼里全是调侃。
“爹,你就会取笑女儿,女儿不理你了。”孟清华嘟著嘴,一副小女儿模样,逗笑了在场的男人。
“好了,爹不说就是,你也快去陪你娘,母女俩到后头聊聊闲话,这几天她老在我耳边叨念著,念得我耳朵快要长茧了。”难为父母心,自己照看不到时,总要东操心、西操心地想著儿女过得好不好。
“爹……”孟清华多有不舍,想多和爹叙叙,两世嫁人,她已好久未看见爹了。
瞧她颇有依恋不肯走,眼眶微热的孟老爷扬手赶人。
“少在我面前碍眼,爹要和女婿喝上一大坛女儿红,你在这儿挡著,爹怎么好意思灌醉他呢,快走快走,爹的酒瘾犯了。”
“还不知道谁灌醉谁呢,你女婿的酒量好得很。”爹才该小心点,谁不知他一壶酒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
孟清华的咕哝声虽不大,却清楚地飘入身侧周明寰耳中,他眼角微弯,低视著在岳父岳母面前显得孩子气但更有生命力的小妻子,大手轻握了纤纤素手一下,感觉她诧异地轻颤,眼眸深处多了爱怜笑意。
若不是有多双眼睛盯著,他最想做的是抱起妻子回房,好生怜爱一番,她此时的娇媚太诱人了,他不想与人分享。
“来来来,妹婿,酒席早就摆好了,咱们往偏厅走,我顺便介绍个朋友让你认识,今儿个不醉不归,要喝个痛快……”孟观大方的拉著人,丝毫不见生疏,仿佛与他相识已久。
他虽是个商人,但性情更像江湖中人,潇洒直率,有话直说,豪放洒脱得有如大侠一般。
但是真正熟识他的人可不敢小觑他,在商场上他可是笑里藏刀的笑面虎,颇有经商手段,能在谈笑中痛宰对手,让人不知不觉失去半壁江山。
“九爷,我妹婿周明寰,兵器世家的传人,铸出的刀剑天下无双,明寰,这位是九爷,从京城来的,复姓东方……”一进偏厅坐下后,孟观滔滔不绝为两人介绍。
来自京城,复姓东方……东方是国姓,唯有皇家子孙……周明寰心下一惊,面上却不露半丝情绪,黑瞳幽然地看向对面一身尊贵气息的卓尔男子,心中已有定数。
九爷……九皇子东方浩云,明妃之子,众皇子中最不出色的一位。不出色?看著面前的男子,周明寰心中略有领悟了。
孟府的东暖阁是男人聚会的场所,佳肴与酒香味飘香千里,不时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宾主尽欢。
而在西暖阁里,一脸慈爱的孟夫人拥著女儿坐上炕头,春暖花开的季节不算冷,所以炕下并未升火,只在炕上铺了几层内缝细棉的锦褥,几碟茶点一壶清茶,暖炉里熏著香。
母女俩面对面的坐著,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一口茶点一口茶地闷著,有些沉闷。
噗哧一声,受不了的孟清华先笑出声。
“娘,女儿很好,没有少吃也没有少穿,周府的人看起来还不错,没人对女儿下毒手。”她说时轻松,脸上还带著笑,可心里明白是还没有,未来就难说了。
蓦地,她指尖不由自主的发冷,身体犹能感觉到撕心的痛楚,想起她宝贝的孩子最后连一面都没能见到。
孟清华不敢往下想,不愿再回想那椎心剌骨的痛以及怵目所见的血红,抑或是在染红的床褥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恨意。
“瞧你,嘻皮笑脸的,还有心思开玩笑,你是不能受气的性子,娘当然晓得你不会委屈了自己,可是听说周府是继室当家,她不会从中下绊子,苛扣你们院子的开销?”自古以来有几户继母继子能同心,不结仇已是老天保佑。
孟清华浅浅一笑,水眸生辉。“娘不用操这份心,女儿明白为人媳妇的不易,公爹虽然偏宠婆婆和婆婆生的三叔、小姑,不过你女婿也非等闲之辈,吃不了亏的。”
“这会儿你还笑得出来,真要吃了苦头,娘看你哭都来不及。”毕竟是婆婆,光是晨昏定省就能整死媳妇,偏这孩子贪睡又贪懒,可若是不去问安又落人话柄,小俩口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呀!
“娘,我是孟家的女儿,爹一手教出的机伶鬼,你还怕我著了人家的道吗?我不去算计别人,别人就该偷笑了,你看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大哥不是被我恶整了好几回。”她不笨,只是鬼迷了心窍又心高气傲看不清时势,才会糊涂了那么一回。
“那是你大哥疼你,让著你,你是聪慧,可总是不用在正途。娘就是不放心,担心你钻牛角尖,把路越走越斜,自断回头路。”聪明人老做笨事。
知女莫若母,女儿才刚嫁人,孟夫人已先看出她前途堪忧,以女儿不肯低头的倔性子,认定了一件事便闷头直走,就算撞了墙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是他们宠坏了她,给了她太多的自由,从不拘著她,才会养成她我行我素的个性,
只要别人顺著她,不肯聪劝,稍有不顺心就怪罪旁人。
孟清华不否认自己是把路走偏了,不过这一次她会走对路。“娘,你睁大眼睛好好瞧一瞧吧,女儿会让你以我为傲的。”
爹娘老了,她不能再让他们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
孟夫人一听,不太相信地拍拍女儿的手。“别太勉强,娘不求你富贵一生,就盼著你夫妻和乐,两情相悦。”
别的不说,感情一事绝对是重点,男女间互生爱意,什么都能容忍,女婿明寰还年轻,尚不知何谓少年夫妻老来伴,在年少时奠下的感情基础最深刻。
纵使到了后来有再多的女人,最初的那一个总是教人难忘,就像她和老爷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他身边的女人一个又一个,个个比她年轻美丽,可是能拥有他的爱的只有她一人。
“姑爷院子里有两个姨娘,这两日花招百出的想见小姐。”一回到孟府,惊秋又改口称主子为小姐。
“惊秋,你话太多了。”孟清华斜眼睨她。不过是姨娘罢了,见不见在她一句话,她还拿捏得住,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小姐,奴婢是为了你好,要是不告诉夫人,奴婢都快憋坏了。”心直口快的惊秋
不若斜月沉著,有什么说什么,虽然忠心却常好心办坏事。
“以后你再多话就留在孟府,不用跟我回来了。”她这般毛毛躁躁,迟早会出事。
“不要呀!小姐,奴婢以后都不说了,奴婢闭嘴。”一说完,她用双手捂住嘴巴,表示再不多嘴。
“是‘大少奶奶’,华儿都嫁人了,别乱了规矩,在咱们府里说说还行,万一被孟家人听见挑错处,可是要挨板子的。”孟夫人神色平静地喝口茶,抿抿茶香。“姨娘,还两个?”
“女儿应付得来。”太当回事是抬举她们,犯不著为了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劳心,摆著当风景看便是。
孟夫人嗯了一声。“重要的是丈夫的心,你要牢牢捉住,娘教你的那几招好手艺没搁下吧!”
“娘是指?”
她低笑,慈祥地看著女儿。“人的一生离不开衣食住行,有好衣穿,人不受寒,肚子一饱,不知饥饿,男人其实很好掌控的,只要你用对方法便水到渠成。”
孟清华笑了,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灿烂若阳的笑靥。
“娘的教诲,女儿谨记在心。”
第四章 洗手作羹汤(1)
周府厨房里,守灶的黄婆子急得快掉泪了,她一脸焦色的东窜西窜,一下子顾著灶火,一下子扶著重达十来斤的大锅子,一下子又飞到蒸笼旁,唯恐堆成塔的竹笼砸到主子。
“大、大少奶奶,您想做什么让老婆子来,小心小心……油烫呀!别烫到手了……大少奶奶别折煞老奴了,您有个破皮损伤,老婆子这条老命承担不起哪……”
她很忙很忙,忙得脚不点地,神色比死了爹娘还惊惶,白著一张脸,连话也说得坑坑症疤,老眼泛著泪光。
不只是她,在厨房里洗菜、削萝卜皮、杀鸡拔毛的下人全都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地看著穿著玫瑰红蹙——双层长尾襦裙的大少奶奶走过面前,绣白桃葱绿缎面绣鞋还沾了一片菜叶。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孟清华走向灶边手法俐落的抄起一把刀,左手拎起一条蹙金:一种剌绣的方法。用捻紧的金线绣衣,而绉缩其线纹。或称为“捻金”
活蹦乱跳的黄鱼,以刀背敲鱼头使其昏迷,再刀起刀落地剖开鱼肚去腮,刮去鱼鳞,将鱼用清水洗净,两面各划五刀。
用盐、糖、酒和些许清水腌渍黄鱼,略放一会入味,油锅烧热将黄鱼沿锅边滑入,小火炸熟后捞出,再放入蒸笼中……
炒锅烧热,将拌匀的糯米和白面放在锅中以文火烧至冒烟,再将蒸笼移置锅中,盖上锅盖微熏。
同时,一心两用的孟清华已将鸡腿去骨,摊平切成十字交叉浅纹,与拍扁的葱姜、糖、酱油和酒一起腌渍,约过了两刻后捞起沥干,盛于盘中再以大火蒸上一会。
倒两碗油入锅烧热,放进鸡腿,炸到呈金黄色便捞起,以斜刀切成小片,整齐地排列在盘中。
麻油烧热后盛起,加葱花和花椒油调匀,纤纤葱指如作画似的将油淋在肉上,青玉瓷盘顿时发出滋滋油响。
一道烟熏黄鱼和一盘油淋去骨鸡香味四溢,教人口水直流。
但是孟清华还未停手,她看了看灶台上备用的食材,又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水嫩藕臂,刀法飞快地在肉排上划刀,取葱白热油炸肉,熬煮淋酱……
动作快得让人眼花撩乱,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纤弱的孟清华能一手做出一大桌诱人的美食,她熟练技巧教人叹为观止,即使是厨娘也自叹不如。
“哇!好香,真想尝一口……”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赞叹,随即勾起众人的腹鸣声,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摸摸扁平的肚皮。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一张张瞪著食盘的脸无声地渴望呐喊,那望眼欲穿的神情像饿了大半个月的灾民。
“没你们的分,赶紧把口水擦一擦,这是大少奶奶特地为大少爷准备的。你们敢和大少爷抢食?”惊秋一面护食一面赶人,难得主子亲自洗手作羹汤,这么多菜吃不完总有她的口福,她绝对绝对不会让给别人,死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