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爱上他应该很容易。
光是现在被他金耀深邃的眸子所注视,她便觉呼吸困难,有种略略窒息之感,心跳加剧,怦咚怦咚着,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好陌生、好迷惘,怎会光是盯着他看,自己就变得这么奇怪呢?
明明刚才替兽形的他刷毛时,完全没有症状呀……
他真是一个漂亮的人,仿佛金子融出来的一般,肤色白皙,毫无瑕疵,眉和睫都与长发同色,熠熠生辉,太亮眼,吸引人目光的同时,又教人无法直视。
金貔得到她的应允,竟感到开心,飞扬了喜悦。
他本还在忐忑,若她拒绝了,他该要如何说服她……说服?
说服?
何来这两个字跃入意念之中?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他又不是非得从她身上得到“爱”不可……
怪。金貔选择忽视它,忽视听见她同意时,心情大好的反常,只是他一身流溢的金光,悖逆了主子的心绪,闪耀出柔和璨璨的光芒。
“那么,就这样说定。”他说。
应该从哪方面开始爱他呢?
确实是个难题。
云遥不是老手,关于爱情,她并不比金貔懂多少,但起码她曾见过爹娘恩恩爱爱的浓情密意。他要的爱情,大抵就像一个丈夫与一个妻子间的相处方式,是吧?
她回想娘亲都是怎样对待爹……她娘贤慧淑良,烧了一手好菜,爹最喜欢娘做的烤羔羊腿,油香焦亮的嫩羊肉,大口撕下,肉香酱香弥漫开来,配上老酒,爹一个人就能啃光一条。
每次饭桌上就见爹爽迈吃相,娘执帕子为爹擦拭嘴边油腻,夫妻俩平实中仍能见其鹣鲽情深,那便是爱情了吧。
于是她决定,从为貔貅做顿饭下手,拿弹弓打只什么来炭烤吧……
这里,连只蚊子都打不到。
她在洞里水池捞了又捞,池水清澈见底,底下晶矿闪耀,将水下世界点缀得同样漂亮,竟没捞出半条鱼虾。
她改去洞外绿林绕了又绕,找了又找。林里薄雾袅袅,阒静无比,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天明明好蓝好蓝,却不闻鸟啼,仰首望天,仰到脖子酸软,半只鸟影也没有出现过;草木蓊郁,不见兽儿吃草,没有兔子跳跃。
她想猎食材的希望落了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本非巧妇,没有材料更是变不出把戏……最后只勉强从树上摘些没见过的青绿果子,无奈地返回洞内。
金貔天未亮便出去了,那时她正在睡,醒来没找到他留的只字片语,自然不清楚他跑哪儿去。她等过了早膳,又过了午膳,肚子饿到受不了,挑几颗青果子吃,果子又酸又涩,难以入口,她苦着脸,将一篓果子里较为成熟的挑一堆,是要留给他的,自己啃掉两个果子便无法再下咽,掬起洞壁流下的泉水喝个半饱,打发一餐。到了晚膳时分,他仍是没有回来,她嘀咕埋怨,又觉得自己不该只是呆坐在洞里,必须动手做些什么……
娘亲在家时,为爹缝制新衣,也缝补旧裳……呃,洞里没有半件布料,更没有他待洗的衣物,跳过;娘亲帮爹收拾他胡乱丢下的臭鞋袜……呃,她还是没找到鞋呀袜的,再跳过;娘亲为爹熬炖补药,因为爹曾受过内伤,时常得胸闷……洞内没有锅碗瓢盆,没有草药,没有乌骨鸡。
娘,你怎么都不做些对我现在有帮助的事儿呀?
云遥无语问苍天,无力地瘫坐在贵重珠宝堆中,等到睡着,直至被匡啷匡啷声响吵醒。她张眼,以为是天亮,实则不然,是那只足以媲美金乌的貔貅回洞里来,带回许多金银珠宝,匡啷声便是他将它们丢向角落所发出的动静。
“……你回来了。”她揉揉眼,清醒了,睡得好不舒服的背脊又僵又痛,晶矿石板美则美矣,躺在上头又硬又扎肉,她无暇顾及背酸,往他身边去。“你吃过了吗?我摘了一些果子……”
“果子?”金貔乍闻这两字,又流露出令她觉得可爱的那种神情。
“对呀,外头林里摘的。这林子好怪,想猎只兔子都猎不到。”云遥捧着青中带红的果子到他面前,献宝似地拉他坐下。
“飞禽野兽上不到这里来,我不喜欢有东西打扰我。”所以猎不到兔子很正常。金貔看着她递到嘴边的果子,金眉微拢,想也不想就拨开,“我不吃。”
“这几颗可能没那么酸——”酸的都进了她肚里。
“我不吃这种东西,我只吃这个。”他随手拿起一块金,咀嚼它,吞咽。
云遥看傻了,她见过西京人豪奢地吃下丰盛宴席,大盘大盘鸡鸭鱼肉,当时已经够教她咋舌,但那些珍馐佳肴算什么,再贵也贵不过金貔吃的东西!
“那……好吃吗?”他吃金吃得像它只是块软糕一样。
“你没吃吗?”他微愕地反问。他以为她在洞穴里,可以吃这些东西不挨饿。
最好她是咬得下去啦!牙早就崩坏了!
“我怎可能吃金银珠宝?”她失笑。
他忘了,她不是母貅,她只是一只人类。
“那这个?”他找出几颗圆润珍珠。
她摇头,那些珍珠的大小,就算是混着泉水也吞不下去,硬要吞,只有噎死一种下场。他又拿起红玉、翠玉、白玉、以眼神询问:这些美味的宝玉呢?
仍是得到云遥苦笑晃脑。
“不然你今天都吃什么?”人类太挑食了吧?!
“吃果子呀。”
“它看起来没有比我手里的东西好吃。”金貔指的是青果子与各式珠玉。人类真麻烦,放着美味不吃,吃那种光是闻就难以下咽的玩意儿,奇怪的生物。不过既然她自个儿找到能吃的东西,他就不用烦恼该找哪些漂亮的宝石金矿来喂她。
他吃掉那几颗珠玉,饱了。
“帮我刷丢吧。”他在外头一整天,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件事,思及回洞里有人等他,替他温柔地梳理长毛,感觉挺不赖的。
这似乎也是云遥目前唯一能做,而且做得无可挑剔的事。
她把恢复兽形的他洗得干干净净,洗去风尘仆仆,更洗去他一身疲惫,教他完全放松,享受她小手在身上游移的轻软。
云遥在擦拭他的身体时,找了话题,“你以后出去前,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她不喜欢在这里空等,胡思乱想的空等。至少弄清楚他的去处后,她可以不用为他担心。
“连我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怎么告诉你?”他是哪里有宝气便往哪里走,没有特定目的,她的要求,他做不到,以前也不曾有谁如此对他说过。
他不喜欢被管束,他只想被爱,得到勾陈口中所说的那种甜蜜,而不是时时向谁交代他的去向。
“那你可以早点回来吗?至少……一块用膳嘛。”不然哪找得到时间和他培养爱情?每天该不会只有刷毛才聚在一起吧?
“我们吃的东西不一样,一不一起吃,有差吗?”金貔不解。
“重点不在于吃的东西,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云遥笑容可掬,她与家人向来也是吃饭时聚在一块,热络联系感情。
“聊?”
“像现在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时机。
金貔不置可否,迳自变回人形,甩动一头金丝长发,想甩干它,云遥赶忙用手里那件粉紫褙子替他拭发,他才想告诉她,他只要动动手指,法术就能瞬间洪干长发,她却比他更快一步开口:
“这样会染上风寒,不快擦干不行,你头低下来。”
风寒?那是什么?
金貔困惑,不过姑且看在她动作伶俐又不让人讨厌,他也就没有挣扎,允许她触碰他的长发。
“你的发色真漂亮,纯金的呢,我头一次见到,又柔又亮。”云遥边说边梳玩起来,看自己手指穿梭其间,被闪发丝缠绕。当它在指节围成一个圆,仿佛戴上指环,让她不够纤致葱白的手指也变得好看起来。
“会吗?”他看习惯了自己的金发,不觉稀罕,倒对她解开发辩之后,蓬松微鬈的乌黑长发感到有趣。她的发量浓密,巴掌小脸在其包覆下,更形稚拙,他探手去摸,摸着了绵软如丝的触感,他模仿她,十指往浓密黑发里探索,发际有股香味,很淡很淡,却不教嗅觉灵敏的他讨厌,但乌丝有些沁冰,山之巅,气温低冷,他是不会感到寒冷,可她呢?
人类这种生物,听说相当脆弱,太冷太热都吃不消,又不谙术法,没能拥有护体神力,要伤他们,连半支爪子都甭用上,她也是人类,应该亦然。
但是,她没埋怨冷,是代表山里的寒温,她能忍耐吗?
“我要把你掉的长发收集起来,编个手环来戴。”云遥灵光乍现,并为此开心咧笑,在毛刷上寻找好久,才找着唯一一根——他怎么不像耗呆,每回刷毛都得掉上大半堆的狗毛?
她小心翼翼拈起金发,收进腰际小内袋,动作像极了她找到多珍贵的东西。他盯着她好半晌,直到她察觉他在看她,回以浅笑,金貔仍没收敛目光,放肆地将她自头到脚瞧一遍、两遍,瞧得她都尴尬起来,以为自个儿脸上沾了脏,赶忙用手背去擦……
金貔抓住她的手,低头打量,好似不解她的手怎能这么小,左右翻看,再将它贴在自个儿大掌里,比较他与她之间的差异。
“金貔?”
“你好娇小。”他轻易收拢十指,便能包覆她。
“明明是你长得太高大。”还敢控诉她小?
“我身边没出现过像你这样的小动物。”
小动物?
这三个字是她生平头一次被人冠上。
“我身边也没出现过像你这样的大动物呀。”
大动物?
好歹他是神兽,谁见着他胆敢如此称他?
他竟丝毫未动怒气,只因她表情纯属戏谑调皮,不带半分不敬或恶意。他突地倾身,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碰触,云遥一惊,大眼瞪圆圆地瞅他,她只觉下唇好像被舔了一记,感到他温热的气息拂面,烘得她双颊涨红。
这个舔吮,与耗呆用口水咂满她一脸的湿滑不同,他不是在讨好她、谄媚她,或是要求她赏根羊骨头啃的奉承,倒像是试探品尝,想知道她的味道为何。
“金貔……”
“勾陈说,女人唇瓣的滋味,尝起来甜香,教人欲罢不能。”他贴着她的唇低语,似乎在印证勾陈所言。他退开,又靠近,以下唇磨蹭她的,软软双唇相贴,他喜欢她的丰盈软绵,他时而探舌,舔一下,又轻蹭,再舔一下……
他的津液,濡亮她的粉唇,刷出薄薄一层水泽,云遥本来觉得洞里温度低寒,虽未凝雪结霜,仍是足以和荒城气候相较,可惜她厚实保暖的毛裘全都收在旅舍的行囊内,没带上山来,一身薄裳,着实低抗不住寒温。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感到冷,反而热得浑身发烫,好似浸泡于温泉之中,脑门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鑫貔眯着金丝长睫,唇黏在她唇间,仿佛她嘴上沾蜜,他恋上了甜美滋味,不舍离开。
第3章(2)
这是吻吗?
云遥思绪快被窜升的热度煮沸,只能勉强逼自己维持一丝丝思考能力。她见过爹娘濡沫相亲的拥吻,还与爱净躲在墙边咭咭偷笑瞧着,那种嘴吃嘴的游戏,爹娘总是乐此不疲、百玩不厌,她瞧过好些回,但与金貔的吻法好像又有些不同,她记得爹是这么做才对……
云遥主动攀牢他的肩,开启檀口,将他徘徊于唇外的舔舐舌尖纳入嘴里。
她爹是个鲁汉子,吻起娘来激烈霸道,活脱脱像要把娘给吞吃入腹一样,纠缠着娘的嘴儿不放,发出吮指回味般的啧啧声……她只有爹这个范本可以仿效,她爹怎样对她娘,她便怎么对金貔。
她吸吮他微温的唇,学习爹不懂餍足地卷缠着娘的粉舌那般,也以小巧香舌缱绻他的。
陌生新奇的感受俘虏了金貔。
他喜欢她吮他的方式,她好香,灵活小舌好软,怯怯颤着,与金银宝石放进嘴里的冷硬感全然不同,她温暖无比,鼻腔吐出的气息与他的交融在一块……双掌忍不住扣在她颈后,任由她黑绸般发丝撩弄出痒意,他喜欢她头发摸起来的触觉,也喜欢她颊生桃花的粉嫩红润……
但他讨厌被牵制被影响!
他讨厌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去抚摸她的发肤,去熨贴她温热的嫩颊,去探凿她甜美的芬馨……
金貔蓦然从深吻之中抽离。
他皱眉,倏地沉声道:“你不用急于一天把‘爱’都做完,想草草打发我,慢慢来吧!”他的怒气因为误解她意乱情迷的反应而激生,以为她打算用一个吻敷衍了事,告诉他那便是爱情,然后向他索讨她应得的报酬,拍拍屁股走人。
这教他感到一阵嫌恶!
云遥先是从热辣的唇舌交缠中被抛下而感到失望,后又受到他莫名其妙的指控而不解及难堪,以致于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他转身背向她,状似赌气地恢复兽形,迳自趴地伏卧。
慢慢来?!这三字像在指责她有多猴急似的!她哪……有。
想了一下。
确实好像有。
方才的一切都太火热清晰,她重新反刍自己的回应,刚刚吻得欲罢不能的家伙是谁呀?!是她!刚刚吮着他不放的家伙是谁呀?!是她!刚刚几乎要化在他怀里的家伙又是谁呀?!还是她呐——
云遥垮下小脸,找不到能替自己辩驳的半句话语,仅能抱膝蜷坐一旁,脸上红晕迅速褪去,心里默默想着:原来……他不喜欢那个吻。可是她自己好喜欢,好喜欢哦……
偷瞄他一眼,他依旧背对她,仍在生气。
她本想唤他,声音到了嘴边又咽下。她不知道唤了他之后,自己要说些什么,道歉吗?对她方才那般吻他感到羞耻吗?
她将脸蛋埋进膝裙间,一定是受到此时心里的惶然影响,她突地觉得好冷,忍不住打起寒颤……
她睡了好久,窝在墙角,长长黑发包覆娇小无比的她,垂落颊畔和肩颈,她微张的唇瓣吁出浅白色雾气,双手叠抱,膝儿弯曲,自己缩成一小团,像猫。
金貔在她身边打量半晌,探手抚摸她的脸颊——不冷,温温烫烫的。感觉到他的触碰,紧合的黑睫缓缓开启,他没有立即收回手,神兽不懂何谓尴尬,他的举动仿佛自然而然,更像天经地义,微微一震的人,只有云遥。
一张开眼就看见他距离恁近,她当然吓到了。
“我……睡过头了?”
“在这里,你爱睡多久都可以。是我吵醒你了?”
他看起来……已经没为昨天的亲吻而动怒?
云遥坐起身,呼吸声清晰可闻,山里稀薄的空气,使她必须更费劲吐纳。忍住脑门昏眩,她想,她可能受了风寒,才会头晕脑胀的。
“没有。我去洗把脸。”她以膝为脚,爬往水泉,掬起温水泼洗脸庞。水好暖和,双手泡在里头便不想离开,手是暖的,身子却觉得冰冻,这山洞,是越来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