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黑延棠低头,像是认真反省,下一秒他抬头笑得灿烂,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我知道错了。”
“我不信你真觉得错了。”白峰齐太了解他,他迷人无辜的笑根本是人间最佳烟幕弹,要是真知道错了才有鬼。
黑延棠收住笑,“我下次会小心。”
“你还想有下次?我讲的话你是哪里听不懂?若是再收到警告函,请你立刻告诉我。”
“白峰齐,换做是你,你好意思一次次拿那些不知真假的警告函去烦人?”
“……不是烦。”白峰齐说。
“你迟疑了。”
“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并不聪明。”
“我没拿生命开玩笑。”
“我爸拿你当亲生儿子看。”白峰齐又补上一句。
“我爸也拿你当亲生儿子看,难道你会去跟我爸说:黑爸财产分我一半吧?”
“这是两码事。”
“你知道不是两码事,是意思雷同的事。这次,我很谢谢你跟白爸帮我解决麻烦,我保证以后会小心,如果真遇到我解决不了的大麻烦,放心,一定跟你说。但在我能应付的范围内,我尽量不要麻烦别人。”他态度很坚持。
“你……”白峰齐想再说什么,却被倪净拉住。
“别说了,延棠知道轻重,换成是你,你也不想麻烦别人啊。”她帮忙缓颊。
“还是小净最好。”黑延棠笑出两潭深酒窝。
倪净看着那两潭深窝迷失了一秒,他不笑的时候成熟理性,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彷佛天使般纯净,容易让人卸下心房,以为是无害的。
她在爱上峰齐许久后才认识延棠,原先以为延棠是毫无心机的阳光大男人,他笑起来真的很阳光,但相处越久、认识越深后,她才发现延棠有摸不着底的深沉心思,必要时候其实也可以很毒。
艾思思趁休息空档拿了手机跑到顶楼,她拨了杨绮芳的号码,电话一接通,她马上发泄似尖叫一通。
“啊啊啊——”
幸好杨绮芳早有准备,一手将手机拿远些,保护她脆弱的耳膜,一手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等艾思思尖叫完,她才停下动作,靠在电脑椅背,将手机挪回耳边。
“要说了吗?”
“绮绮……”艾思思手抚胸口,感受心脏怦怦怦跳得好厉害,她觉得她真像花痴啊。
“你的男神今天又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艾思思做了三次深呼吸,试图把出走的理智找回来。
“那你尖叫什么?”杨绮芳语气淡淡的,鬼才相信没什么。
“他说他想多住几天。”艾思思摸一把脸颊,热热烫烫。
“然后?”
“白医生说他住上瘾,是因为舍不得年轻漂亮的护理师艾思思……”
“嗯,确实值得你尖叫几声,如何?现在你是不是心跳很快、脸很烫?”
“绮绮,你果然是我的好姊妹。”
“艾思思,如果没别的要说,我要继续赶我的稿了。”杨绮芳揉揉眉心,有这种神经兮兮的好姊妹,八成是她上辈子造过孽。
奇怪,思思从前不是这样的啊……
“绮绮!别这么绝情嘛!”
“我绝情?我已经连续四天接你没意义的尖叫来电,够仁至义尽了。”
第一天她吓了一跳,因为这女人三更半夜的打来尖叫,说接了一个超帅的病患。
第二天她打来尖叫,说帅哥醒过来,盯着她看的迷蒙双眼很深邃。
第三天……她为什么尖叫?喔,对了,她进病房给药,帅哥指着刚削好的苹果,问她要不要吃。
第四天,就是今天了。
杨绮芳深深觉得,这些年洁身自爱、认真勤奋的好友中了一种可怕的毒,名叫一见钟情。啧啧,这种毒实在不可靠又要不得,就凭一张脸、两潭酒窝……太虚幻。
“绮绮……”艾思思欲言又止,她对黑延棠的感觉属于一言难尽的范畴。
“你知道二〇一六年最让我惊吓的事是什么吗?”杨绮芳问。
“什么?”
“就是我亲耳听见艾思思犯花痴病。五天前,如果有人对我说:嘿,杨绮芳,你闺蜜艾思思像个花痴对个有酒窝的帅哥一见钟情,我会嘲笑那个人有病。”
“我对他不是一见钟情……”她虚弱地解释,不过有点犯花痴好像是真的。
“思思,我看你传的偷拍照,其实他不过就是一百个男人里赢过了九十七个,但并不是最帅的那个,真要让我说,我觉得追了你快三年的小徐医生还比他帅一分。可是你看看你,天天拿手机骚扰我,对我尖叫,有没有这么夸张?这不是疯狂的一见钟情是什么?”
艾思思握着手机,久久说不出话来。
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城市里的夜幕数不出几颗星子,地面上闪烁的璀璨霓虹温热了城市冰冷的气息,她陷入回忆,好一阵子呆怔。
“……艾思思!你傻了?打电话不用钱是不是?”
“我们网内互打不用钱啊。”艾思思笑笑答了。
“我明天就去换电信公司,杜绝你不花钱的疯狂骚扰。”杨绮芳恨恨地说。
“别这样嘛,除了你我还能骚扰谁?几个好姊妹都忙,就只有你这个大作家有时间,而且我有传照片给你,你也说他们两个很养眼啊,给了你很多灵感。让我骚扰一下嘛,别太绝情。”艾思思找回大半理智。
“那现在骚扰完了吗?”杨绮芳淡淡问。
“好、好,你继续敲你的键盘,我去忙了。”艾思思好声好气说。
杨绮芳看着电脑萤幕,白医生一手抓着听诊器,一手握在病床栏杆上,低头对病床上的黑先生笑,这是好友偷拍的,拍得极好,恰好的明亮光线,两个帅气英挺的男人相视而笑,那画面美得不可思议。
照片确实给了她很多乱七八糟的灵感,她学生时代迷上BL,迷到极点便踏上不归路,自己写起BL了。原是写着好玩,没想到写着写着有了名气,网路上累积不少读者,出版社也找她出书,如今她放弃护理师正职,在家敲键盘。
“思思,人生不是小说,一见钟情通常死得快。”杨绮芳忍不住劝道。
“我说了我没对黑先生一见钟情。”
“否认并不能改变事实。”
“嘿嘿……”艾思思笑了两声,“你爱信不信,我说的是真话。”
“那不说一见钟情,你诚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艾思思想了想,“我喜欢他,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黑先生……是很好的人,他改变了我的生命。”
“太夸张了吧,改变你的生命,你们才见面几天?”杨绮芳觉得艾思思的理性被烧光了,连灰都不剩。
“找时间再告诉你吧,大作家,我不打扰你了。”艾思思轻快地说。
“喂、喂!先别挂,我问你,小徐医生哪里比不上黑先生?”
毕业前一年,她们到某大医院实习,徐纬璋是该院小儿科主治医生,对思思一见钟情,嘘寒问暖不说,她们实习被学姊们叮得满头包,他也屡屡笑着为她们说话。
徐纬璋人长得好,听说家世也很好,据学姊们私下八卦,他从不乱搞男女关系,是未婚学姊们心中的最佳饭票人选。
实习那阵子,徐纬璋不只每天送早餐、带吃宵夜没断过,她们实习结束回学校后,他更是一有空就跑她们学校,思思住宿,徐纬璋只要来,和思思同寝的她们也跟着有得吃有得拿,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都不为过。
徐纬璋买防晒乳送思思,一买就是四份,徐纬璋送宵夜一定也送四份,这般温柔体贴连自己这种对异性恋超无感的人都微微感动了。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好友始终无动于衷?
“他的人生太顺遂了,不懂我。”艾思思严肃地说。
“人生太顺遂?你怎么知道黑先生的人生就不顺遂?”杨绮芳问。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黑先生是温柔的人。”她曾经很迷茫,像在海上漂浮的孤舟,不知道方向、没有归处,是他帮她点了一盏明灯。
“小徐医生也很温柔。”
“不一样的。”艾思思笑了。
“哪里不一样?”杨绮芳替徐纬璋抱不平,明明他长得比那位黑先生好看啊。
“有机会再告诉你,我去忙了,掰。”电话才挂,没几秒手机又响,她低头看萤幕,来电显示“徐医生”。
“徐医生。”艾思思接起,声音轻轻的。
那头静了一秒,声音含笑,“上星期你说想看“美国队长3”,我买了明天晚上九点二十的票,看电影前我们先吃晚餐,五点半去接你可以吗?”
“可以。”
“明天见。”徐纬璋声音温柔,可比丝绒。
“嗯。”她切断通话。
徐纬璋不喜欢听她说“掰”,他说这个字是手分手,字不好、音也不好,但凡意思相近的,他都不想听她说。
艾思思握着手机,望着漆黑的夜幕,心情很矛盾。
妈妈说,她不可能遇到比徐纬璋条件更好的男人,人长得好看、身高够、温柔体贴、家里非常有钱,也不在乎她的家世,这样好的人提着灯笼都不一定找得到,找得到也不见得看得上她。
是啊。艾思思唇边有朵苦涩的微笑,那么好的人,她不只碰上,还对她一见钟情、死心塌地追了她两年多。
她说往东走,他只会笑笑地、温柔地跟着她往选择的方向走,她实在没什么好挑剔、不满足的了。
如果黑延棠没出现,徐纬璋又能再坚持五年的话,等她二十七岁,她很可能牙一咬、眼一闭,就嫁给徐纬璋了。
可是,黑延棠出现了,她真没想到有机会能再遇见他……
第2章(2)
偏乡地区没有城市垃圾不落地的规矩,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大型垃圾子母车,垃圾车一周来收两趟,至于废弃家具则固定放置在乡长家旁一块空地,一个月请清洁队收一次。
艾思思顺着蜿蜒山径而下,夕阳拉长了她的身影,她脚步不慢不快,轻快哼着某疗愈系女歌手的曲子,来到乡长家放置废弃家具的空地,走进去绕了绕,看见一台旧式蓝色铁线圈电扇,她蹲在电扇前,掐起连着电扇的黑色电线,有一小节橡皮剥落,露出该包裹在里头的电线,外露的电线断了。
艾思思看着那台旧式电扇,偏头想了一会儿,一道热情的嗓音传过来——
“思思,你回来啦。”
她转头看,是乡长阿水伯,她站起来,稍微拍去手里的灰尘,笑答,“今天早上回来的。”
“看过你外婆了?”阿水伯问。
“看过了。”
“今天要回台北了啊?”
“对,等一下坐公车到火车站。”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阿水伯一脸热情。
“看医院排休。”
“我孙子下个月从美国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他在美国当医生,到现在还没女朋友……”
“阿水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啦。”艾思思笑笑地道。
“唉唷,你们年轻人不是都流行婚前多交往、多比较,有男朋友没关系,多多比较一下,我孙子很不错。”
“……”艾思思没想到阿水伯这么开放。
她看了看腕表,开往车站的公车一天四班,五点半是最后一班,错过那班公车可就麻烦了,她弯腰拿起那台遭弃的旧式电扇,对阿水伯说:“阿水伯,这台坏掉的电扇我拿走罗,我要赶公车,下次回来再聊。”
“好,你快去赶车,要是错过公车,我家让你借住一晚啦。”阿水伯挥了挥手,知道艾思思对他的宝贝孙子没什么意思,心里很是可惜。
艾思思是个好女孩,勤俭又能吃苦,还是个护理师,配他的医生孙子明明很好啊。看她提着旧电扇的背影,他叹一口气。
艾思思不嫌旧式电扇沉重,提着走出空地,继续顺山径走,眼角余光扫到前面街灯下一道熟悉身影,楞了一下。
他斜靠路灯,白衬衫、黑色西装裤,两袖松松的卷了几卷,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彷佛算准她会出现的时间,他神情自在闲适,唇边带着淡淡笑意朝她看过来。
她顿了一下的脚重新迈开来,朝那挺拔修长的男人走去。
“怎么来了?”她到徐纬璋面前低声问。
徐纬璋极为自然地拿走她手里的旧电扇,低头看她被太阳晒红的脸,说:“今天是外婆忌日,我想你会回来。”
“你可以先打电话给我。”艾思思说着,有些心虚。
“我若打电话给你,你只会说不用麻烦我。”
“……”确实是她会说的话。
“走吧,我车子停在前面。”徐纬璋提过电扇往前走。
艾思思瞧了瞧那辆招摇的黑色保时捷休旅车,没来由想到一句曾经流行过的话“宁愿坐在BMW车里哭,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现在的她明明应该能好好的笑,可是却有种荒谬感。
徐纬璋大概是这世上仅次于妈妈了解她的人了,不对,说不定徐纬璋比妈妈更了解她,妈妈不知道她今天会来看外婆,但徐纬璋知道。
外婆过世后,她还是常会回来看外婆,妈妈无法来,却十分洒脱地说,人生苦短,悲伤的事无须费心惦念,特别是对于死去的人。如果人死后有另一个世界,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在死亡后重逢,哀伤是多余的。
她无法反驳妈妈的话,却也无法像妈妈一样活得那么自我又洒脱。有时候她很羡慕妈妈,觉得也许妈妈才是真正懂得活着该向前看的人。
艾思思陷入沉思,一步一步缓缓跟着徐纬璋。他修长的腿若是大大跨一步,她可能需要两步才能跟得上,她知道,他刻意缩小、放缓了脚步。
徐纬璋的爸爸是某大医院院长,妈妈是知名律师,徐纬璋是独生子,说他是天子骄子并不为过。
可她实在笑不出来啊……艾思思苦恼着,少不更事时,梦寐以求的正是像徐纬璋这样的男人,如今美梦成真了,她却高兴不起来。
“你住的地方缺电扇?”徐纬璋抬起手里的电扇。
“不算缺,只是客厅再放一台的话就不用拿来拿去。”艾思思住老旧公寓三楼,三房两厅,唯一一台电扇也是从阿水伯旁边的空地捡回去修好的。
“最近天气很热。”
“是啊。”
“你不想装一台冷气吗?”徐纬璋好笑地看着她,他不曾见过像艾思思这样的女孩,勤俭到了一种极致。
“我不想买新的东西。”艾思思说。
“不然,我帮你找一台二手的旧冷气,好不好?”
艾思思摇头,“旧冷气应该很耗电,反正我挺耐热的,吹电扇就可以了。”
“小艾,你不用过得这么辛苦。”
“我不辛苦。”艾思思固执地说。
徐纬璋没再说什么,将旧电扇放在后座,帮艾思思打开副驾驶座车门,让她上车,他再绕过车头,上车发动引擎,“我先送你回去,等你修好电扇,我带你去吃晚餐,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