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有没有人对你说过……”徐纬璋停顿,望着她清丽的脸,欲言又止。
“说什么?”
“说你常让想对你好的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徐纬璋说完,摸摸她的头,很有宠溺的意味。
艾思思却满脸不知所措,沉默以对。
徐纬璋低低叹口气,莫可奈何的浅浅一笑,开了车。
车子开过山路、开过高速公路、开过快速道路,转入台北市区,这一路一直沉默的艾思思终于说话。
“我不是好女孩。”这话像是用尽她全身的勇气。
徐纬璋似笑非笑扬起眉,反问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有说过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好女孩吗?”
艾思思全身微僵,几秒后她冲口而出,“我怀过孩子,十五岁的时候。”
“生了吗?”徐纬璋神色平静,语气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纹起伏。
“孩子流掉了。”
“嗯。”徐纬璋低应一声,“还想那个人吗?”
“哪个人?”艾思思被他平静的反应弄得有些迷糊,一下子没转过来。
“那个让你有孩子的人。”车子停在公寓前,徐纬璋替她解开安全带。
想吗?其实已经很久不去想了,她与钟其汉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因为有某些相同点而交会,分开后不再有交集。
艾思思摇摇头,“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觉得我想的是哪样?”
艾思思与徐纬璋视线交逢,她或许并不真正懂这个在她面前一贯温柔的男人,好比现在,她原以为听了她的过去他应该吃惊,甚至厌恶,可是他的反应却意外地平静无波。
“认为我跟那个人是相爱的。”
徐纬璋笑意浅浅的反驳了,“我没那样想。”
“是吗?”艾思思偏头,眼里漫出一点困惑。
“十五岁太过年轻,我不认为那时候你懂什么是爱。”
艾思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倒是怔楞了一会,徐纬璋说的也没错,十五岁太过年轻,哪里懂什么是爱。她跟钟其汉都来自单亲家庭,都算得上是被爱遗弃的孩子,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凭着浅薄的喜欢,以及相同的孤单。
“确实不懂。”艾思思笑里有抹淡淡沧桑,“只是因为寂寞就在一起了。”
“走吧,我等你把电扇修好。”徐纬璋下车,提着旧电扇,跟艾思思进公寓大门。
走进客厅,徐纬璋将电扇放在地板,拉了张小凳子坐。
艾思思到厨房,从洗手槽下方储物柜拉出工具箱,提着沉甸甸的工具箱回客厅。
她席地而坐,打开工具箱盖,拿出黑胶带、剪子,将断一边的电线剪断,两端各剪开一小段橡胶皮,将电线交缠接妥,分别以黑胶带紧密捆紧,接好线后,她提起电扇,找了插座,插上插头,按下开关,电扇嗡嗡地转起来。
她看着运转的电扇,出神半晌,运气真好,仅仅只是电线断了,电扇马达没问题,运转良好。
纷杂思绪一下子涌上来,她想,人们多么轻易就丢弃有点小问题的东西,多么轻易就随意放弃一个人……
“思思、思思!”
听见叫唤,艾思思回头看坐在小凳子上的徐纬璋,他身后的两人座长藤椅进入她视线,还有藤制茶几。
她走到藤椅坐下来,手轻轻抚过藤制茶几,由于茶几桌面的厚玻璃破了,连同两人座藤椅被弃置在阿水伯的大型家具回收处。
那年,外婆去世入葬乡里的基督教公墓,当时她还没毕业,徐纬璋陪着她,葬礼结束后,她回台北前看到这组桌椅,拜托徐纬璋帮她搬长椅,她将茶几玻璃敲掉,扛了茶几,两人一前一后将东西扛回外婆住的老房子。
后来她毕业,住进外婆早几年帮她买的旧公寓,听外婆说,这旧公寓是市场上忌讳的凶宅,价钱便宜很多。
外婆付掉一半款项,另一半贷款,读书那几年贷款都是外婆省吃俭用帮她付的,外婆总说等她毕业换她缴贷款,外婆就轻松了,还说要搬来台北跟她住,让她养,好享享清福。
可外婆却等不到她毕业。
这茶几、椅子是徐纬璋租了小货车帮她搬回台北的,她去裁了一片和茶几桌面大小差不多的透明压克力,将茶几、长椅仔细刷洗过一回,再做了两个软坐垫、靠垫,一组老旧藤制桌椅焕然一新。
艾思思环顾公寓一圈,愕然发现,公寓里大大小小的东西几乎全是徐纬璋帮她载回台北的,包括今天的旧电扇。
“徐纬璋……”艾思思头一回喊了他的名字。
“嗯?”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喜欢不足以形容我对你的感觉。”他坚定地说。
“你喜欢我什么?”
徐纬璋眼睛转了一圈公寓,唇畔带笑,“这公寓里所有的东西,是我爱你的全部理由。”
“……我不懂。”艾思思完全无法理解。
“别人不要的东西,到你手上变得不一样,重新有了生命。你修复那些旧东西并珍惜着,对待没生命的物品尚且如此,那能被你放进心里的人,大概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想当那个能被你放在心上、被你爱上的人。”
“徐纬璋,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艾思思冲口而出。
徐纬璋久久没说话,他离开小凳子,到艾思思身旁坐下,问:“只是好像有吗?”
“我想,应该是确定有。”
“对方也喜欢你吗?”徐纬璋又问。
艾思思摇头,久久没说话。
“那么,我还有机会。”徐纬璋温柔地笑,将她拉起来,“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第3章(1)
黑延棠拿着一盒野莓口味的哈根达斯冰淇淋一口接一口的吃,很快的,盒子里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冰淇淋。
连如娴推着儿子的轮椅,从中庭花园进医院大楼,搭了电梯抵达病房楼层。
“妈,你说……”他们出了电梯黑延棠才开口,眼角看见艾思思在护理站弯身与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家交谈,两人都是笑容满面。
连如娴见儿子才开口却没下文,顺着儿子目光望去,她停下脚步,没再推轮椅,母子两人非常有默契的安静看着,顺便听着那头艾思思跟老人的谈话。
“阮伯伯出院后要小心走路,半夜要上厕所一定要叫人,跌倒不是开玩笑的。”
“知道了,啰哩啰唆……”
黑延棠知道老人家住他隔壁病房,是个外省荣民,有两个儿子未婚,一个女儿已经结婚,生了一儿一女,大儿子是空军少校、小儿子是华航机师。住院这段时间,两个儿子轮流到医院照顾,结婚的女儿负责送三餐过来。
原本老人家一个人住,因为在浴室滑倒骨折住院,听艾思思说,这次出院后,老人家勉强同意与两个儿子轮流住,彼此有个照应。
艾思思的人缘真不是普通的好……黑延棠含了一口酸甜的冰淇淋,目光烁烁瞧着弯身轻笑的艾思思,有种无法对别人说的满足感,觉得这样的她真美……
帮忙推轮椅的是老人家的大儿子,腰杆挺直、身材挺拔,标准的军人体格,他嗓音低醇,面容沉肃,自有几分威仪,独独耳垂淡淡的红晕毫不留情泄漏了他些许紧张的情绪。
“艾小姐,这阵子非常谢谢你对家父的照顾,欢迎你……嗯……有空到我家玩……”
“呿,”轮椅上的阮伯伯发出不满的声音,“这么大的人,居然连话都不会说!你应该跟小艾要电话啊!你不要电话怎么约她出来?她哪知道你住哪里!”
操着外省腔的他声音宏亮,大概整个楼层都能听见他说的话,护理站里几名护理师都在偷偷低笑。
艾思思尴尬的脸红了。
黑延棠看她粉嫩颊上新添的苹果红,轻笑出声,想着她真是可爱,然后继续吃冰淇淋,听他们说话,像在看戏一样。
“嗯……”身材高大的男人也明显有着尴尬,不过他显然比艾思思脸皮厚几分,不顾尴尬追问:“艾小姐,能不能给我你的手机号码?找时间我请艾小姐吃饭,算是谢谢你对家父的照顾。”
“喔不用特别谢我,照顾阮伯伯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不方便给我手机号码吗?”空军少校顶着可疑的红晕,硬着头皮问。
“……没有不方便,”艾思思顿了顿,“我手机号码是098XXXXXXX.
阮先生,真的不用特别请我吃饭,太客气了。”
空军少校赶紧拿出手机,输入一串号码,抬头对艾思思笑,“除了想谢谢你,也希望能进一步了解你。”
“啊?”艾思思呆了呆,她原以为这位空军少校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只是被阮伯伯逼着要电话,没料到对方会说出希望进一步了解她的话。
黑延棠含着冰淇淋,又轻轻低笑,果然像峰齐说的,艾思思非常抢手,从医生到病人,仰慕者多到算不完,而且不断有新的追求者出现。
“小艾啊,你记好,我家有两个儿子,如果这个大的你不喜欢,还有一个小的,他也喜欢你,两个让你选,不是我自夸,我两个儿子长得好,对女人也好,不管你选哪一个,保证都很幸福。”
艾思思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直接尴尬地杵在原地,以傻笑当回应。
“爸,你让艾小姐不好意思了。”
“哪儿让她不好意思了?我说的是真心话。”
“是,是,真心话。”空军少校有耐性地哄了哄老人家,“艾小姐,不耽误你工作,我带我父亲回去了,隔两天再拨电话给你,请给我一个机会。谢谢你,再见。”
“呃……再见。”艾思思不知说什么,短促道了再见,目光顺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见离电梯不远的黑延棠与他母亲。
她压下莫名的慌乱,朝他们笑了笑。
连如娴回她一个微笑,将轮椅往病房推,正好也是往她那边。
黑延棠三两口解决剩下的冰淇淋,轮椅已经停在艾思思面前,他抬头,把冰淇淋空盒往她那边递,说:“帮我拿一下。”
艾思思接过空盒子,见黑延棠从宽松的长裤口袋掏出手机,对着她笑得万分无辜,“小艾,我也想要你的手机号码,我明天要出院了,我兄弟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多住几天。明天出院后我就见不到你了,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好不好?”
艾思思惊愕好片刻,他孩子似的清亮黑眸有丝淘气,她忍不住想,他是在跟她开玩笑啊?
“你不愿意给我号码?”黑延棠还是笑,然后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怎么办,我刚刚听到,不小心背下来了,你的号码是098XXXXXXX.”他边说边将号码输入手机通讯录,“我背的没错吧?”
她傻傻地说:“对……”
黑延棠将手机收回口袋,手伸向艾思思,“你手机带在身上吗?给我。”
艾思思像被他催眠,从口袋掏出手机递给他。
“公平起见,我手机有你的号码,你手机也该有我的号码。”黑延棠将他的号码打进她手机通讯录,然后还给她,“小艾,我有跟你说过我是警察吗?”
艾思思握着刚递回给她的手机,微微热着,有他的温度。她恍恍惚惚点了点头,又摇头,她知道黑延棠是警察,但不是黑延棠告诉她的。
“你既点头又摇头,我到底是说过还是没说过?”
“没说过……”
“我没说过,但你知道我是警察,是吗?是我兄弟告诉你的吧。”
“你说白医生吗?呃……”不是。可说了不是,她要怎么解释她知道他是警察的事……在艾思思迟疑之际,又听见黑延棠悦耳的说话声。
“既然你知道我是警察,我想告诉你,我愿意当你的一一0,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你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打我的手机。”
不远处白峰齐双手交盘在胸前,好笑地听黑延棠蹩脚的追求词,这是在诅咒人家遇上麻烦吧?他是真心想追求艾思思,还是想吓跑她?败给他了!
艾思思完全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黑延棠刚刚是说“我愿意当你的一一0”?
黑延棠拿回冰淇淋空盒,忽然问:“你喜欢这牌子的冰淇淋吗?”
看看哈根达斯冰淇淋盒,她想起了以前的事。
“喜欢什么口味?抹茶?”黑延棠又问。
艾思思呆住,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黑延棠笑笑说:“明天我出院,请你吃冰淇淋。”
“我已经很多年不吃哈根达斯冰淇淋了。”
“几年没吃?为什么不吃了?”黑延棠好奇。
“七年。那时候我十五岁,是个没什么钱的问题少女,有人告诉我,我该做适合我年龄的事,情爱、手机、奢侈品都不是那时候的我该在乎的,如果我愿意为自己的人生再努力一点、坚持一点,等我长大,我才能过得更好、拥有更多。”
“冰淇淋算奢侈品?”黑延棠低头看手里的空盒,心里五味杂陈。
“对十五岁、没什么钱,吃完这餐就不知下一餐在哪里的问题少女来说,一盒上百元的冰淇淋确实是奢侈品。”艾思思一鼓作气说完。
“我请你吃冰淇淋,不花你的钱。”黑延棠朝她绽出灿烂的笑,然后看见白峰齐朝他走来,“白医生来啦,我得乖乖进病房了,小艾,等会儿见。”
始终安静在旁的连如娴给艾思思一抹温柔的笑,将轮椅推进病房。
艾思思看黑延棠被推进病房,失落涌上心头,他果然不记得她了。
其实,不记得也好,他忘记七年前不懂事的她,能记住如今愿意为生活努力的她,不是更好?她希望在他心里,她是美好的。
往护理站走,她准备交接,开始忙碌的工作。
黑延棠躺回病床,白峰齐站在病床边,没开始例行检查,反倒先朝他伸手,做讨要状。
“收钱。”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什么钱?我不记得我有欠你钱。”黑延棠睐了一眼白峰齐伸过来的修长指节,不明所以。
“你抄袭我的台词,要征收权利金。”
“什么台词?”黑延棠磨眉,接着恍然大悟,“你偷听我说话!”
“我光明正大听,是你说得太大声了。拿钱来!”白峰齐继续伸着手。
“你那破台词还敢跟我收钱?你认为抄你那句“你就是我的一一0”来追女人,有任何加分效果吗?”黑延棠哼哼笑了两声。
他想起当初白峰齐为了还是女友的倪游需要警察,却打他手机大吼“你就是我的一一0”气疯了的模样……
不得不说他对倪净是真爱啊!那么冷静、理性、偶尔嘴毒的男人,竟有完全失控的时候,若不是真爱,还能是什么?
“你也知道没有加分效果,看来你脑子没被打坏嘛!我刚刚还担心你是不是脑子挨了一棍,智商降低了。既然知道没加分效果,那种话你何必说出口?或者你其实是想吓跑艾思思?”白峰齐靠近黑延棠的脸一副研究的模样,摇头晃脑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