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起来像是难过吗?”所以她心里的感觉是难过?
“挺像的,整个人失魂落魄,如果喜欢他,就打电话给他,跟他说清楚。”
“我……没有……”
“没有喜欢他?还是没有难过?”
“我……”艾思思咬唇。
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恐慌,这么长的时间是徐纬璋陪着她,尽管她总告诉他,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但徐纬璋无论多忙,只要是对她来说重要的事,他一定陪着。
外婆的生日、忌日,徐纬璋一定会到乡下等她,自从外婆过世后,她每回去监狱探望妈妈,徐纬璋也总载她去。
他对她来说就像……就像另一个家人,一个她渴望的、正常的、让她骄傲的兄长。
是了,她先前之所以自私地不拒绝他,让他一直留在她身边,是因为她怕,怕他有了其他喜欢的人就会渐渐疏远她,渐渐不再对她好,最后离开。
“我只是希望有个哥哥,有个正常的家人。”她不知不觉说出心里的念头,“我跟他上星期才看过“美国队长3”,那种感觉……很温馨。”
黑延棠停住脚步,深深望着她,低声问:“你的家人呢?”
“我只有外婆跟妈妈,外婆已经过世两年多,我妈妈……”艾思思停顿,她说不出来,黑延棠充满情感,又带着些许同情的模样让她没办法说实话,“她不在我身边,一直是外婆照顾我……”
黑延棠神色暗了几分,没多久又扬起笑,“时间不早了我们可能得赶一赶。”
“好。”见他没再问什么,她松口气,跟着他加快脚步。
来到电影院,黑延棠没往放映厅楼层去,反倒拉了她往地下停车场走。
“怎么了?”艾思思疑惑。
“你刚才说你上星期才看过‘美国队长3’。”
“所以?”
“我改带你去擎天岗看夜景。”他对她笑得灿烂。
“可是电影票已经买了。”
“没关系。”
直到坐上车,她心里的歉疚全写在脸上。
黑延棠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瞥了她一眼,见她满是抱歉的神情,笑了出来。
“只是两张电影票而已,没什么,既然你已经看过,我们把时间拿来做别的事情不是更好?”他沉默了一会,又开口,“小艾,我也可以当你的家人,如果你愿意的话。”
艾思思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许久后才说:“谢谢你。”
“客气什么。”他朝她眨一下眼,“那家咖啡馆的老板,是白峰齐的妹妹,白珈珈。”
“白医生的妹妹!”艾思思惊讶万分。
“你不觉得他们很像吗?”
艾思思仔细回想,轻笑,“真的耶!”
“想不想听白医生的八卦?”
“可以吗?”
“我跟白峰齐是好兄弟,我把你当家人,你们医院护理师眼里高冷酷帅的白医生不会怪我讲八卦给你听。”
“你也知道白医生在医院的护理师们眼里高冷酷帅?”
“知道,我住院期间听了不少八卦啊。”黑延棠口吻有几分淘气。
“哈……”艾思思笑开,“你不知道,白医生结婚的消息一传出来,好多未婚护理师都心碎了。”
“难不成你也是其中之一?”黑延棠问。
“我?我没有,我害怕白医生。”
“害怕?”
“嗯,白医生凶起来很可怕。”
“他会凶人?”
“会,而且很凶很凶……”
她说起有回照顾白峰齐的病患,那是个脑中风开刀患者,因为复健辛苦,没按医嘱复健,后来不舒服又入院住了几天,被白峰齐狠骂一顿。
黑延棠听了只是笑,他知道被白峰齐以严厉规格对待的病人是谁,没办法,那人是好友亲爱老婆的生父,对方没好好对待好友的心上人,好友自然没有好脸色。
艾思思跟黑延棠一路聊,聊到擎天岗。
第5章(1)
擎天岗是知名夜景圣地,三三两两朋友、情侣或坐或站,黑延棠拉着艾思思的手,找了一处人少的角落坐下眺望台北市夜景。
他将咖啡递给艾思思,她接过喝了一口,惊呼一声,“好香的卡布其诺,很特别,有香草的味道,还有椰奶香气。”
“嘘!这是白珈珈的秘密配方喔。”
“你是说椰奶跟香草?”
“没错!”黑延棠喝一大口卡布其诺。
两人并肩看了一会儿夜景后,艾思思开口了。
“你的工作是不是常遇到危险?”
“其实不会。我做测谎,在办公室研究案子、测谎的时间长,没什么危险性。”
“可是你这次的伤……”是枪伤、刀伤,并非一般意外受伤。
黑延棠见她眼里充满担忧,忍不住揉揉她的头,“这次是例外。”
他简略解释事情经过,“不是每个犯罪嫌疑人都是黑道分子。”
“当警察还是比较危险。”
“当医生、护理师也一样啊,你们每天高工时、暴露在高传染性的环境,难道不危险?每种职业都有风险。”黑延棠理性地说。
“你说得也没错,不过感觉当警察比我们医护人员危险。”
“你很替我担心吗?”他问得正经八百。
闻言,艾思思想起先前他问她的手机话费是不是好几千的事情,闷头去喝卡布其诺,没说话、没回答。
若回答替他担心,似乎太过亲昵,要说不担心又太冷漠,真不是个好答的问题。
黑延棠浅浅一笑,没继续追问,两人又沉默下来。
“你回家会打电话给徐医生吧?”他换了话题。
“嗯。”她点头。
“你确定你不是喜欢他吗?”
“这问题很重要?”她有些困惑。
“可能重要,也可能不重要。”
两人的视线交逢,艾思思在他眼里看见一片摧璨,仿佛整座台北市的霓虹灯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亮,她听见不受控的心跳声,这下子她很确定自己对徐纬璋不是男女间的喜欢,因为她不曾有过这一刻的悸动。
“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艾思思声音转低。
“小艾,你刚才低头不回答是不是替我担心时很可爱;你不想转一般诊所,说你现在年轻,是体力最好的时候也很可爱;你说你住的屋子可能有鬼,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更是可爱……”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心跳一阵强过一阵。
“虽然我刚刚才说我可以当你的家人,不过有一种家人是夫妻,所以我应该不算反悔,我想说的是,小艾,要不要跟我试试看?”
“试试看?”
“我们交往,以结婚为前提,好不好?”
艾思思差点冲口说出好,脑海却闪过母亲的脸,她咽下那声好,迟疑半晌才说:“可以让我想想吗?”
“当然,我知道我的请求很突然,如果你拒绝我也没关系,我说愿意当你家人那句话依然有效。”
“谢谢你,棠棠。”艾思思想缓和尴尬的气氛,灵机一动喊了他小名,“是家人才能这样喊你吧?”
黑延棠笑开,“没错,只有家人才能这样喊我。连我好兄弟白峰齐都没有这项特权,我跟他是隔壁邻居,他的卧室跟我的一样都在三楼,我们常会从阳台爬到对方房间玩,他有新玩具会找我过去,我有新玩具会找他过来。
“有次他学我妈妈喊我棠棠,笑我小名像女孩,我气得跟他打架,直到珈珈发现跑去跟大人告状,我们才被拉开,两人都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我告诉白峰齐以后喊我一次棠棠,我就打他一次,我爸罚我在卧室阳台站一晚上,不准我吃晚餐。
“后来白峰齐从家里拿了两个面包,一瓶果汁,一罐药酒跳到我的阳台,我吃面包、喝果汁,他帮我擦药,两只眼睛红红的说,他以后不会再叫我小名。
“我笑他婆婆妈妈,男生跟男生打架很正常,又不是世界末日死了人,哭什么哭……”
黑延棠说着突然大笑,“你一定猜不到高冷酷帅的白医生对我说什么。”回想起来,小时候挺好玩的啊。
“白医生说什么?”艾思思挺羡慕他们的友谊。
“他说:我很怕自己把你打死了!以后不要找我打架,我没办法把力道控制得刚刚好,让你痛又不会让你受伤!我哈哈大笑告诉他,拜托,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我喜欢女生,不会爱男生。”他调皮地眨眨眼。
“然后呢?白医生怎么说?”
“白峰齐大骂我有神经病,又揍我好几拳,我没还手,而他骂人的声音太大,惊动大人们,我爸、我妈上楼,白爸白妈也上楼,都看到白峰齐压在我身上揍我,他立刻被白爸抓回去罚在阳台站一晚上,我爸妈则取消我的处罚。”黑延棠越想越乐,笑声又扬高几度。
“你是故意的吧?”艾思思直觉反问。
黑延棠楞住,笑声骤歇,“没人知道我是故意的,除了你。”
他确实是故意的,他算准峰齐基于朋友道义会带吃的和药过来,所以他故意激怒他,故意挨揍不还手,这样就能不罚站一整夜。
“你怎么知道我故意的?”他很好奇。
“你看起来很乐,有种成功捉弄人的得意。”
“你的观察力很敏锐。”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两人聊开来,黑延棠说了许多小时候的趣事,艾思思也说起医院发生的大小事,他们聊得欲罢不能,从深夜聊到天色微亮。
艾思思见远方天幕透出稀薄的白光,惊望腕表,这才发现已经四点多,她有点慌乱的说:“我该回家了。”
黑延棠没第二句话,起身拉了她一把,两人往停车处走。
回到艾思思住处时已接近五点,天光更加明亮。
黑延棠没跟艾思思进门,他笑看站在门里的她说:“你赶快去睡吧。”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觉得这一夜过得很快,他们聊了许多,明明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却感觉怎么都聊不够。她该说再见,然后把门关上,可是握着门把的手迟迟不肯动作。
“需要晚安吻吗?”他玩笑似的问。
“现在已经是早晨了。”她也玩笑似的回。
“那改成早安吻也不错。”黑延棠走向前一步,俯身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
艾思思手按住被吻过的额头,一脸惊讶。
“或者你需要的不是这种礼貌性的早安吻,而是更亲昵的……”
黑延棠话没说完,艾思思下意识赶紧捣住嘴巴,他见状,笑出声。
“既然不想要亲昵的早安吻,就赶快进去睡,如果你继续用无辜漂亮的大眼睛看我,会害我当不成绅士。”
“再见!”她心慌意乱说完,准备把门关上,他却伸手抵门。
“你需要多久时间考虑愿不愿意跟我交往?”
“……两天,可以吗?”
“可以,我以为你需要更久的时间。”他眨了眨眼,“我看你锁好门再走。”
“黑……”先生,艾思思本来想这样喊,又觉不妥,“棠棠,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我的前女友数量会影响你的答案吗?”黑延棠有点惊讶。
“不会,我只是突然想知道,我担心,如果你太纯洁,我会招架不了。哈哈。”
艾思思干笑两声掩饰心慌,“你跟白医生是好兄弟,不都说物以类聚吗?听白医生说,白太太是他的初恋,你会不会……”
“哈!虽然我跟他从小认识,交情很好,不过,我真的没他那么逊。我交过女朋友,严格算起来,曾经交往过三个。”
“如果不严格算呢?”
“不严格的算吗?那些从学生时期就算的话……嗯,不好意思,我没认真算过,不过保证不低于二位数。我不像峰齐那么纯洁,这样你就招架得了了,是吧?”
“应该是,因为我也不是太纯洁。”
黑延棠想了想,认真严肃地说:“小艾,我不是呆板、计较一层薄膜的沙文主义拥护者,如果你担心处女膜那回事的话。”
“喔。”艾思思应一声,没想到他如此直接了当。
可惜黑延棠不算猜对她的担心,她的忧虑比他以为的更多更深。
“快去睡吧,除非你想招架我的不纯洁。”他靠过去,贴在她耳朵边低语,“还是想见识我能多不纯洁?”
“不想,再见。”艾思思急忙往后退,确认黑延棠退出门外后,将门关上。
黑延棠在门外站了片刻,隔着一扇门,他听见艾思思讲手机。
她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像甜蜜柔软的棉花糖丝。
“纬璋,我回家了,对不起,这么晚打电话……”
“……”
“对,是早,不是晚。”
“……”
“还是要去。”
“……”
“好,我睡一下,你到了打我手机。”
“……”
“再见。”
门那头说话声音停歇,黑延棠笑了笑,转身下楼。他自然听不见手机另一端说些什么,但他猜想,几小时后,艾思思还有另一场约会。
真是一个受欢迎的美丽护理师啊……
走出看守所,艾思思仰头做了一次深呼吸,旁边的徐纬璋拍拍她肩膀。
“还好吗?”他问。
“没事。”艾思思往停车处走,每次探望妈妈后,她便无法避免的心情沉重,生命何其宝贵,又何其脆弱,出于爱恨杀人,毁灭的何止一条珍贵生命,而是许多人的人生。
她坐进徐纬璋的车子,看着车窗外的绿树、水泥建筑,每回过来,她都会忍不住想,眼前景象何尝不是座困住她的监狱?妈妈被关在里头,她被歉疚关在外头。
艾思思觉得眼睛微痛,却不知眼泪已经落下来,徐纬璋抽了张面纸,将她扼紧的拳头打开来。
“小艾,你妈妈的错与你无关。”徐纬璋知道艾思思母亲因杀人罪入监,艾春满过世前几天告诉他,艾春满过世后,他就开始陪艾思思一起探望艾怡芳。
“你不知道我妈妈做了什么。”
“外婆跟我说过。”
“不,连外婆也不知道,外婆只知道妈妈杀了一个男人,却不知道妈妈毁了别人一辈子的依靠……杨奶奶,也就是杨叔叔的妈妈,她因为杨叔叔的死,发疯了……”艾思思情绪忽然溃堤,一个人撑着,背负着秘密与歉疚,她真的好累好累。
“杨奶奶是个好人,虽然杨叔叔不好,可是杨奶奶很好,有一次我跷家,在街上被杨奶奶遇到,她塞了几百块给我,苦口婆心劝我回家,要我不要交坏朋友、不要变成坏孩子……
“杨奶奶有两个孩子,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杨叔叔死后,杨阿姨为了照顾母亲,被丈夫嫌弃一心向着娘家,后来离婚,没有一技之长的杨阿姨现在靠拾荒为生,要养自己,更要付杨奶奶的住院疗养费。
“妈妈以为她只是杀了一个人,事实上,她是杀了三个人,毁掉三个人的人生,就只是因为爱不到、爱不到而已啊!
“我再努力都弥补不了她犯的错,那天你说我公寓里所有的东西,是你爱我的全部理由,你说别人不要的东西,到我手上变得不一样,重新有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