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别净说些不要紧的事。言归正传,让张三、李四那两个忠心的回来护着爱妃可好?”
“臣妾已遣他们回阿书那儿,如何让他们回来?”周念霜仰头问。
“爱妃肯,本王自能让他们回来。”
周念霜一双眼眨也不眨,望入死王漂亮的眼,许久……她低叹一声,轻问:“哪一个呢?张三?
或李四?”哪个是他安在阿书身边的眼线?
死王忽然觉得,美人儿太过机敏其实不太好。
他清了清喉音,想卖个傻,却听见她又道:“王上说过,枕边是睡着狼,还是睡着一只乖顺的羊,总得摸清了才成,臣妾也想摸清了,好知往后该如何自保。”
“……李四。”死王没能关住自个儿的嘴,说完也叹气,“又一个秘密被爱妃知晓了。”
他不要周念霜觉得他是头狼,日日防着他、日日思索如何自保,他,该不会……
拜托,就算入了凡尘,他还有保有一分神识,七情六欲比凡人看得淡许多,纵使偶尔压不住凡人极易波动的情绪,但事实上几乎是难以对女人动情了。
可现下,他的心……到底遭了什么事?这样活泼地胡乱跳!
是江植仁?过了好一阵子,周念霜才低下头说了句,“阿书若想争,也没机会赢吧。”江植仁该是阿书极为相信之人。
“难道爱妃希望赢的是他?而非本王?”死王有些上了火气。
“臣妾只希望,事情若真走到了那关头,王上能饶阿书一命。”她与阿书毕竟有十年的情分,她没办法看阿书死,她没办法接受。
“都几个月过去了,你仍是只在乎徐豫书!”说罢,死王甩袖走了。
日头好似更热,周念霜瞧着死王离开的背影,心头微紧,他……是在意吗?
过会儿,她又对自个儿摇头,怎么可能呢?像他这样的人怎可能瞧上她?
她只是个好用的棋子罢了。
勤湘这阵子极小心,特别在吃食上头,每道膳点皆拿着银针挑了再挑,就怕哪里藏毒没被她试出来。且试膳点这件活儿,她绝不让别的宫女来。
自从药膳里熬进一只硕大黑鼠后,勤湘就怕上了。
她自小跟在小姐身边,小姐待人良善,能不计较就不来劲计较。可近日,三番两次的事闹过来,她实在有些不能忍了。
瞧着王上对小姐日益地好,用的、吃的、穿的,全少不了小姐一份,她很想将这段时日发生的恼人事向王上禀明了,看那些暗地里使手段的人还闹不闹!
晚膳六道膳点,她拿银针试进百菇汤里,才眨眼,银针竟黑了。
勤湘气得手发颤,指着几个送膳食的内监、宫女们,扬高声质问:“谁让你们把毒汤送来毓芳殿的?不怕王上问罪吗?”
几名内监、宫女慌忙跪了下来,抖着声音说:“奴才不敢做这种砍头的事!请娘娘明察。”
王上虽然尚未传诏旨登基,但早在几月前与娘娘行过房事后,便下旨封了周念霜后位。
来日王上登基为帝,她即为一国之后。
那可是国后啊!底下奴才们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敢明目张胆做蠢事,下这种毒吧!
端上百菇汤的宫女,吓得哭出声,哽咽道:“王后娘娘,奴婢只是将汤端来毓芳殿,什么事都没做,请娘娘饶命。”小宫女抖个不停,也哭个不停。
勤湘正要发作,周念霜出声制止住勤湘,“罢了,这些膳点收下去。勤湘,别为难他们,让他们回去了。”
“小姐!”勤湘气极,一时喊了从前喊惯的称呼。
“为难他们有什么用呢?下毒的难道不知我们日日、餐餐,每道膳点都试毒吗?这道百菇汤,捉弄意味居多。”
“可万一哪日疏忽了呢?小姐!他们越来越过头了,这次已经是下毒在汤水里,日后不知还要使什么手段!”
周念霜抚抚额,有些头疼了,计较吗?如何计较呢跟那些吃了死王闷亏的美人儿们,计较她们的小妒小恨,她真不知这帐该怎么算。
她们不过是误会了,以为死王单单只要了她。
其实她是闷亏吃得最大的,又不能说破了,这事连勤湘她都不能说。
唉,重活一回,摊上死王这个美男子,实在是一份辛苦差事。
“等过阵子,她们闹得无趣自然会消停下来。”周念霜只好说。
内监、宫女们跪了一地不敢移动,听着她们主仆俩的对话,心想:娘娘的主事宫女,看起来派头比娘娘还大些!娘娘都说了让他们回,偏那位勤湘姑姑凶得很哪。
“哪里有消停的样子?这可是在娘娘的汤水里下毒啊。”勤湘气急败坏道,她真担心,万一她没仔细……上回炖了黑鼠,下回要是没试出毒,小姐喝了下去,该如何是好?
“若真想置我于死,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她依然认为那仅是美人儿们的小心眼,闹闹性子,捉弄捉弄她罢了。
“勤湘,让他们收拾收拾下去了,我有些……”
“娘娘当说本宫。”教礼的嬷嬷不以为然地在一旁提了醒。
周念霜头更痛,哀叹一口气,妥协改口,“本宫有些疲累,也没什么胃口,你们把这些都收下去,全跪安回了。”守礼就守礼吧,端出点娘娘的架子,说不定下头的人能警醒点。
“谢娘娘、谢娘娘。”内监、宫女们连道几回谢,逃命似地端着瓷碗盘赶紧要走人了。
这时,死王却走进花厅。
“怎么?爱妃的膳点都没用?”死王瞧了瞧满盘、满碗的膳食,冷淡问了声。
勤湘想走上前却让周念霜拉住,她对勤湘摇摇头。
死王朝她们看了眼,声音更冷上几分,回头问那排成一列的内监、宫女们,“怎么回事?说。”
端汤瓷碗的小宫女,禁不住死王沉肃一问,抖着手,跪下来,不住地说道:“不关奴婢的事、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王上饶命、王上饶命……”
“勤湘,你说!”死王不耐烦小宫女哭泣,索性问勤湘。
“晚膳的百菇汤有毒,娘娘让他们把膳点都撤了,放他们回去。”
死王沉默了一瞬,接着挥挥手,低喝:“汤武,领他们下去,一个人杖责十下,御膳房厨子,以及在御膳房走动的内监、宫女们,一个人杖责二十,全罚两个月薪俸。全下去!”
“谢王上不杀之恩。”跪着的内监、宫女们赶紧谢恩,端了瓷碗盘随在汤武领事太监后头,鱼贯出了毓芳殿花厅。
第8章(1)
一会儿,花厅里再无其他人,仅死王与周念霜两人。
两人沉默了片刻,周念霜先开了口,“王上何必罚他们?”
“多久了?”死王坐下来,声音沉沉的。
周念霜低头没答,宫里争风吃醋的事,他出身皇家,肯定知道的比她清楚。
“本王在问你话呢!”他难得地扬高了音量。
不唤她爱妃?是真动气了?周念霜不太确定地想。
“敬事史官抄记之后,陆续有些事,全是小事,不要紧的。”她说。
“比如哪些小事?说来本王听听。”
周念霜实在不想说,于是又沉默。
“或者,让本王唤勤湘进来问?”忽然有股压都压不住的怒气涌上来,他怒想,午间她有本事惹得他甩袖而去,全然忘了他找她是想让张三、李四回宫里照应她。
眼下,她似是又要逼着他失控一回。
有本事!实在很有本事。
见她不答话,死王朝外头喊:“勤湘,进来说话!”
勤湘赶紧进花厅,福身行礼。
“本王问你,你老老实实的答,让毓芳殿不得安稳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小事?”
勤湘低头,却极快地一件接一件说,巴不得一口气吐完这段时日的委屈,“有一回奴婢帮娘娘煮补气药膳,炭火不够,奴婢去补了一篮子回小灶,回来后,药膳罐里多出一只肥大黑鼠。
“还有一回,娘娘出去养花,回寝殿后床上散落枯花枯叶;另一回,内监宫女们送来的汤品,掀开盖子,里头炖了十多只小蝎子;还……”
“还有”他气怒拍了桌子,未料厚实的檀木桌面竟应声而裂。
花厅里的三人,一刹全怔住了。
勤湘让死王巨大的力气给吓得发怔,周念霜一直以为死王是个不会动怒、总将心思藏实了的人,但这裂开的桌面……意味着他也有藏不牢的情绪吗?
死王瞧桌面,愣想,他好似不曾如此无法自控,这是怎么了?
“爱妃可知道,换成别的美人儿,遇上这些‘小事’会是啥反应?”死王收住情绪,淡笑起来。
她又是爱妃了……
周念霜想,方才,也许是王上觉得该如此演上一出?就如同“洞房”那夜,他说,事情还是要做足,骗骗别人是必要的。
他方才肯定不是动了气!可她竟有些希望,他真是为了她……
唉,越来越傻了她,傻病真没药医的!
“臣妾不知。”她离开位子,在死王面前福了身。
“爱妃当流几滴害怕的泪水,对本王说爱妃有多委屈、多害怕,求本王把那些使乱的人找出来罚一罚。从敬事史官抄记到如今,爱妃可知都多少时日过去了?”
周念霜想了想,心头暗惊,似乎九月有余了……日子过得真快!
他日日来毓芳殿同她说说闹闹,没多少正经样,偶尔难得认真同她下两盘棋。
人人以为死王偏宠她,夜夜同她欢好,事实是他们夜夜同床不同被,完全纯睡觉。
没想到,这样的日子竟也过了这么久。
一年将至,她跟死王仍处在做戏的日子。
“爱妃又神游”他挑眉,压都压不住的怒气,明白地冒出来。
这丫头……彷佛不怕死又好似啥都不在乎的样子,是圣人、神仙也要生气的吧。
“臣妾没觉得委屈,那些实在都是伤不了臣妾的小事。”周念霜答了话。
“勤湘,退下去,本王要同爱妃说体己话。”
勤湘退出去后,死王气得将周念霜一把拉进怀里,捏紧了她的腰。
“求我!”死王压着声音,在她耳边道。
周念霜摸不着头绪,不知该求什么,想移动身子却又动不了半分,整个人坐在他怀里,被他那双有力的掌牢牢困住。
“求我别气到一把掐断你的腰。相信我,只要我再用点力,你的腰肯定要断。”
他不称“本王”了!可见是真动了怒,周念霜的心急促地跳了跳。
“王上当真生气臣妾?”她低声问,被困在他怀里,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周念霜,你有别人没有的本事,实实在在将我惹恼了。多可惜,你心里有别的男人!要不,这一刻,我真会把你拖上寝榻,将你疼到下不了床榻为止!看你还敢不敢闹得我恼火!”
他咬牙切齿,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他说了什么,且后知后觉发现……他货真价实昂扬的欲望!
该死的,他对心里已经有别人的美人儿没办法下手,他有精神洁癖!
“臣妾知错了,求……王上饶了臣妾。”她耳根热红,他方才说的……她咬了咬唇,没敢再想下去。
“算你识相!”他放松了力道,大掌仍是圈在她纤腰上。
“王上……”周念霜不自觉地将声音放软许多。
他听得心跟着酥软,浅浅叹口气,道:“我再气,也不会伤你。只是吓唬吓唬你,谁让你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样子,真让人气恼。”
“王上……”他的话,彷佛她已令他心动。
“别喊得这样软,我不对心里有别人的美人儿下手。”
“王上,臣妾能不能问件事?”
“问。”
“臣妾想知道王上的名。”她低声道。
“唉!”他翻翻眼,重重吐气,这丫头,就是有本事乱七八糟的跳话题。“知道要做什么?”
“偶尔臣妾能不能不喊王上?喊王上的名?”不知为何,她就是有这样的念头冒出来。
“……”好似不错,“徐泽渊。”
“泽渊。”她声线低低的,喊了一声。
“还是别喊我名好些。”他蹙眉,后悔告诉她名字了,太冲动。这下子,好像让人掐住了什么。
“王上觉得臣妾不敬,是吗?”
“本王不想对心里有别人的美人儿下手,这话说过很多回了。”他又来了气,这会儿,全然松开她,说道:“回你的位,坐好。我们讲讲正事。”被她恼得又快忘记正事。
周念霜坐回去,乖顺极了,此时心里有许多事交缠,她需要理一理。
“徐豫书打算明日让李四来探爱妃,照本王的意思,李四回去后会回报徐豫书,爱妃想让张三、李四回王宫护着,徐豫书若真心系于爱妃,自然让张三、李四回王宫。”
“王上为何非要他们回王宫不可?”周念霜问,眉头深锁。
“爱妃问得好,本王说过需要时间了解你的徐家公子,差不多是时候了。”
“王上可否说得明白些?”
她一心只想着要帮徐豫书吗?
他凝视周念霜好半晌,笑笑闹闹地不正经过了这么多日子,她躺在身边的夜里,他其实一夜比一夜睡不安稳。
对周念霜,他原只是拿她来当“计划”用的,顺带消磨消磨无趣的日子,她显然因为同心机鬼月老打交易,不得不留在他身边,他也想看看这丫头要拿什么招来勾他。
未料,她好似什么招也没使上,他却依然中招。
太可恨!她心里可是有别的男人啊,而那男人,说不定是要跟他一较生死的敌手。
实在太糟了。
“爱妃同本王过上大半年日子,仍是丁点不愿向着本王?一心惦着你的徐家公子?爱妃是忧心本王调走你徐家公子的得力帮手,落得坏下场吗?”
“……”她不语。
他的话,听着有些酸。
“不说便是默认了。”他越想越觉不快,他本无牵无挂,可以活得轻松快意的,她既爱别人,他再留着她的人也无趣!
“爱妃心里既然始终有徐豫书,光留着你的人过日子没啥意思,明日李四来,你同他走,回你徐家公子身边,你们郎有情妹有意,本王决定成全让你们做一对幸福鸳鸯。”
“王上,臣妾不愿走,也不能走。”唉,她想太多,能轻易干脆让她走,怎可能是招他心动了。
“为何不能?本王并不为难你,有谁敢为难你?你明日就走。”死王站了起来。
“泽渊,可以不赶我走吗?”她是厚着脸皮才说得出这话,她不可能回徐豫书那儿,得不到死王青睐,她其实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不如留在宫里,偶尔还能看看他。
欸,她这样算是看淡生死吗?
“别喊我,你心里明明有徐豫书,留在宫里瞎搅和什么。”他真中招了!呿。
“泽渊……”她如何告诉他,她忧心的是他?她比谁都清楚阿书在他心里的“份量”。
“周念霜!我不碰心里有别人的女人,要说几回?别逼我。你想留在这里,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你的心给我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