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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好心疼  第2页    作者:佟月

  他想起十多年前的秋末,天也是这般的冷,那个怕冷的小家伙把自己裹得像颗毛球似的,躲在母后寝宫里不肯出来,却又嚷着要跟他玩。

  于是他只好去找她,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的扮相,嘴上虽叨念着,但却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块似的小手包拢在自己的掌中,轻轻地哈着气……

  冯羿皱了眉,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抽痛。他不明白那疼痛是因为忆起那段已不复在的日子、那个软软甜甜的声音,还是想起了那双怎么也暖不起来的柔嫩小手。

  明明就快要见到她了,心里回荡着的却不是迫不及待之类的情绪,反倒是一波波难抑的心疼和彷徨。

  他并不是在怕什么或担心什么,只不过是没来由地感到难受。

  “太子,何大人来了。”门边传来了通报。

  冯羿回过神,有些责备的道:“这样冷的天你们还让人在外头候着,还不快请何大人进来。”

  “太子爷。”一名男子走了进来,抱拳行礼。

  “何方,呈玉公主的事办得如何了?”冯羿那宽和却具威严的声音这样问着。

  “公主已于昨日进城,臣这会就要前去迎接公主了。”年已六旬的何方恭敬地禀告着,突然顿了下,请示冯羿:“太子……是否有意与臣一道前往?”

  冯羿略眯了下眼,像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决定。“不了,公主进宫后,就去先见父王吧,他老人家这几日叨念着的都是呈玉公主,想必是极为思念她。”

  “是。”

  讼卿王的病情虽不致病入膏肓,却是小病不断,也不见好转。被这些看似没什么大不了、风邪之类的病状折腾久了,体力也消磨光了。讼卿国的政事在这一两年已渐渐地转由太子代理。

  从没有人担忧年轻的太子无法处理这些繁重的国事,毕竟冯羿自幼就十分沉稳敏慧、是个被看好的储君。

  但……

  何方偷偷瞄了太子一眼。

  他也不知自己这样的想法正不正确,但他总认为太子虽有为君者的风范,但却缺乏了这个年纪应有的冲动和热忱。

  虽说年轻气盛可能会造成一些莽撞的错误,但至少在军事上,却需要这么一个积极霸气、足以威镇四方的君主,让邻近的国家不敢肆意进犯。

  就国力而言,北面临海的讼卿国并不薄弱,虽不像占了三面环海地利的曼罗国那样富庶,但因为百年来的几任君主都称得上是明君,并未有昏庸的举措,与他国的关系也算良好,又幸无天灾……但谁能保证这样的安乐能持续下去呢?

  正当何方要告退之时,太子身旁那个清亮的声音突然问道:“何大人,可以让我随行吗?”

  不只何方,连冯羿也愣了下,一起望向丹茗公主。

  “啊,这么冷的天,公主……”

  丹茗淡笑着,态度很坚持。“不要紧的。”

  何方望向冯羿,征询了他的首肯,欠身让公主先行。“那就请吧。”

  人都离去后,冯羿挥退宫女侍从,留下一厅的僻静。

  那对深沉温和的双眼,依旧望着奏章,他修长好看的手,依旧握着笔,在砚台与奏章间来回,然而他一向平静的心,却不知因何而颤动着。

  连他自己也摸不清了。

  第二章

  一名男子走进客栈,下意识地叠着手哈了哈气搓揉着,并顺手摘下了上头的毡帽,将上头的霜雪拍去。

  “客倌,您回来啦,外头冷吧,炉上正熬着姜茶哪,小的等会给您端上去?”矮胖的掌柜笑眯着眼,露出黄黄的牙,讨好似地问道。

  以往他遇上这种面带凶煞的人,总是闪得越远越好。实际上他想讨好的是与这名男子同行、两人像是主仆关系的那位姑娘,瞧她一身的娇贵气质,铁定是富贵人家的千金,他不趁机伺候得周到些、讨点赏钱怎么行?

  男子顿了下,望向笑得嘴角快抽筋的掌柜,冷淡地摇了摇头没说话,便踏上阶梯,往楼上走去。

  上了二楼,他拐了个弯,在尽头那房门前站定,拍了拍门。

  “戚二吗?”里头一个闷闷的声音问道。

  “嗳。”他应着,打开了门,四周张望了下,然后眼光来到了床榻角落,没有太大的惊讶,淡淡地对着缩在那儿的一团“物体”道:“公主,东西都带齐了吗?咱该动身了,免得让前来迎接的大人久等。”

  角落那座原本只眨着圆亮双眼的小山这会儿露出了嘴,没回答他的问题。“我说戚二,“公主”这两个字要是你念着拗口,那就别叫了吧,反正我听了也觉得怪别扭的。”

  这人叫她“姮姑娘”可是叫了好几载。

  “公主,您在转移话题。”戚承赋平静地陈述事实。

  将自己包裹在层层棉被中的常姮皱起脸,满脸写着哀怨,依旧没有理他,只是一味地轻声埋怨。“我们不过是穿过一座城门,怎么就冷成这样?”

  “将这毡裘披上吧,光这一件就够暖了,胜过您压在自个儿身上的那些。”戚承赋眼中染了些笑意,将柜中的紫裘递给她。

  “那就表示我没借口再待在这儿了。”常姮瞪着它,又抬眼瞪戚承赋,嘟着嘴轻嚷道,就是不愿伸出手拿它。

  “穿上吧。”戚承赋微扬了下嘴角,说道。

  这可是面对常姮时才会有的轻哄语气,要是换成别人,他早将紫裘往对方脸上砸去……不,这么形容不太妥,基本上没有人敢对他多说几句话,也只有他这个主子能够不将他的阎王脸当一回事。

  常姮不甘愿地缩着身子从层层被窝中“破茧而出”,远离了墙角的暖炉,缩着身子披上紫裘,一边问着:“你刚说宫里派人来啦?”

  “是啊,正在楼下候着哪。”

  “那多失礼啊……”常姮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嘟着嘴咕哝着,一边探头往楼下望去,好奇地冲着那台显然是来接她的马车看了看,突然细眉一皱,扯了扯戚承赋的衣袖。“欸,戚二。”

  “嗯?”一旁帮忙收拾行囊的戚承赋抬眼,见主子始终望着楼下,于是也走到窗边。“怎么了?”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太子有着女装的癖好?”

  “啊?”虽然早就习惯他这主子平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总是天外飞来一笔,语句间的思绪不怎么连贯、让人听得摸不清头绪。但她方才说的话实在太过耸动、令人匪夷所思,戚承赋无法不错愕。

  “还是说他原本就是个女孩儿,只是我误会了?”不顾戚承赋一脸不明白,常姮歪着头、皱着眉,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继续盯着外头。

  戚承赋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去,有些无奈地偷偷叹了口气。“公主,那名姑娘并不是太子。”他其实有些怀疑主子究竟是明知故问,还是冷到脑筋都糊涂了。

  常姮像是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水亮的眼睛一转,闪过了几种情绪,接着抬头瞧他。“那她是谁?”

  “是丹茗公主。”

  “她看起来比我年长耶,应该不是父王的女儿吧?”

  “公主……”戚承赋无奈地将她的包袱拎起,转身往外走,一边道:“何大人不是要我转交一本册子给您吗?里头简略地纪录了宫中的情况呀,您都没看?”他的主子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简直可说是过目不忘哪!会这么问一定是懒病发作,连小册子都懒得翻。

  “我看到母后去世的那段就伤心死啦!看不下去了!”她跟在他身旁,理直气壮地轻嚷着。

  换个说法,是她不愿意接受一个像是将心都给了妻子的男人,竟然在爱妻过世没多久,便迎娶他国公主为后,对方甚至还带着拖油瓶呢,接着又大肆扩充后宫“实力”……

  曾经将她视为心头肉的“父亲”……她当时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他是真心疼她的,并不是为了讨好常后。然而向来专宠常后的他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比将她赶出宫,更令人难以接受。

  若当年他在常后去世后,是因为伤心过度,再加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这个既无血缘、又会让他想起常后种种的小娃儿,索性心一横就将她赶出宫,那么现下宫里那些奢华跋扈的嫔妃又该怎么解释?也是因为他太过伤心、亟欲转移注意吗?

  呵,或许吧。

  男人总是有千千万万的理由,不是吗?

  “公主。”戚承赋注意到主子嘴角的一抹冰冷嘲弄。“您刚刚是故意这么说的吧?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戚二,当心脚下,你忘了昨天那个大胡子是怎么“唉唷喂”地一声就从这摔下去的吗?”常姮没正视他的问题,只是提醒着。

  戚承赋点点头,没再说破什么,只是小心照看着他这娇贵聪明、却不怎么老实坦荡的主子下楼。

  “臣何方,见过呈玉公主。”何方一见戚承赋跟着一个女孩儿出来,知道眼前人就是他奉命迎接的公主,马上知礼地拱手低头。

  “原来您就是何大人呀,这阵子辛苦您了。”常姮笑咪咪地,语锋突然一转。“何方……是方正的方吗?”

  “是的。是方正的方。”何方有礼地应着,心里却不免叹息。

  这个看似天真不懂事的公主肯定是要说什么嘲笑的话了吧?

  虽说他好歹是朝中大臣,也一把年纪了……唉,谁教这公主殿下是王和太子现下最在意的人儿呢?

  “这名儿真好,好记又好写。”常姮依旧嘻嘻笑着。

  这回答不在何方的预期之内,不免愣了下。

  要知道,他这名自幼便是众人笑柄了,连丹茗公主那般沉肃谨慎的人儿都曾拿来说嘴呢。

  他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若眼前这小公主也要冲着他这像在问路般的名字嘲弄几句,说些“何方在何方”之类的戏谑笑语,他也只好认了。

  “公主……谬赞了。”何方有些受宠若惊,对这素未谋面、“来路不明”的公主,印象也瞬间好了许多。

  本来只打算下车透透气的丹茗公主没料到这么快就见到常姮,表情有些错愕,又加上常姮实在与她想象中的模样有些落差,不禁有些反应不及。

  “呈玉公主是谁?”

  基于好奇,她曾问过冯羿。毕竟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能够让病重的王天天挂在口边、挂念不已。

  “是我母后十多年前收养的义女,我母后去世后她也离宫了。算算今年差不多十六岁了吧。”冯羿淡淡地道。

  “她是个怎样的人啊?”她继续追问下去,眼神犀利地注视着冯羿嘴边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那笑很浅,却是她从未在太子脸上见过的……祥和。

  “爱吃糖。眼儿圆圆的,笑起来有一对甜甜的梨涡。”冯羿继续描述,突然笑了。“说不准因为甜食吃太多,成了个丰腴的女孩儿。”

  她当然不会因为冯羿这样说,就全然相信呈玉公主真会是个胖娃儿,但从那些描述,她大约拼凑出来的呈玉公主——如果这十多年来没什么改变的话,应该是个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

  但,先撇开呈玉公主的心性究竟单不单纯不谈,此刻的丹茗,只是纯粹因为常姮给她的感觉而怔愣。

  呈玉公主称不上绝色,毕竟十六岁的年纪要让人惊艳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浑身散发了一种灵韵,让人不自觉地就将视线胶着在她身上。

  丹茗公主不知该怎么形容常姮……或许,“特殊”这两字是最适合的吧。

  “姮儿。”她微笑迎向常姮,叫得亲匿——过度亲匿了。

  丹茗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止,是因为眼前这女孩儿的确很讨喜?还是这之间混着点先发制人的意味?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了。而常姮嘴边的那抹笑更是让她心慌,像是明了了一些连丹茗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这样的一个女孩儿,不知怎么地,让她有提防之心。

  “丹茗公主。”常姮福身,没有因为丹茗脸上不自然的、灿烂的示好笑容而失了分寸,还是有礼地道。

  呵,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与她这捡来凑数的公主可不一样,这点认知她还有。

  “叫我丹茗就好。”不知是因为这个难以捉摸的呈玉公主姿态竟然这样低,让丹茗有些不好意思,或是这样的回应让她有些优越感,丹茗展现出更为柔善友好的模样。

  常姮笑咪咪地没回话,任由丹茗牵她上车。

  “公主,您的命根儿。”戚承赋上前一步,将糖罐递给已经上了车的常姮。

  常姮回过身,接过糖罐,顺势地附在戚承赋耳边,带着点轻蔑地道:“我不喜欢她。”

  “那您掩饰得可真好。”戚承赋淡应着。“请您维持着您美丽的笑容,从这儿到王宫还有一段路哪。”

  “哼。”常姮不甘愿地轻哼了声,重新戴回虚伪的笑面,进到车帐里。

  “姮儿,这十多年来,你都待在哪儿啊?”丹茗拉过她的手搭着,好生殷切地问道。

  常姮瞄了眼被握住的手。“朝中老臣帮我安顿了住所,太子没与你说吗?”

  她不喜欢人家随便碰她,而且丹茗这样拉着她的手,害她没法开糖罐了。

  这丹茗公主也够可笑,一副正妻恩赐小妾入门的模样,故作亲热。她究竟怀着什么心思呢?何必端着这副嘴脸?她难道怕自己跟她抢些什么?

  争宠吗?

  若是如此,这丹茗会不会也担心太多了?她这个可以说是被撵出宫、差点没死在路上的“莫名其妙公主”,能跟她丹茗公主争宠?

  唉。

  丹茗顿了下。“他话少,我也没多问。”

  “离宫的时候我才五岁,也不记得太子是怎样的人了。话说回来,就算记得,或许也变了吧。”常姮漫不经心的应着。

  当然变了,她在宫外的前五年,太子写信写得多勤啊。那五年,她从得让一旁识得些字的仆役口齿不清、偶尔还杂带着互相讨论地念信给她听,到她自己能够读信、甚至回信给他。

  然而,他却突然断了音讯。她差人接连送了几封信也不见他有回应,倒是逢年过节、或她生日时,宫里总会差人送上一盒盒精致、可口的点心,顺道带个口信,但千篇一律都是那句——“太子问候您,望您一切安好”。

  那些点心她碰都没碰,一口也没尝,全分给那些口水直流的丫鬟小厮。

  从那时他就变了!她很清楚。她要的不是他假意的友好,她不希罕!他把她当什么了?

  如果他不把她当一回事,她又何必在乎他呢?

  “太子不都是那样吗?温柔、机敏、体察一切。”丹茗像是讲到自家夫君一般骄傲,带着点“与有荣焉”的笑容。

  “是吗?”常姮瞄了丹茗一眼,对她显而易见的情绪暗暗冷哼。

  这丹茗八成是爱上太子了,瞧她这副模样。

  冯羿当然聪明,不只聪明,还阴险呢。

  她心中早就认为如今自己能够再进宫,表面上是君主挂念她,实际上是盘算可以将她这个有公主头衔的苦命鬼,随便嫁给邻国的某某王子,换取点利益吧。这八成是目前掌政的太子所打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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