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担心,他很好相处的。”丹茗友善地握着她的手,两三句就把冯羿跟自己画在同一个圈圈里。
“嗯,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常姮那抹可爱的笑容仍是挂着,心底除了难受之外还是难受。难受于手这样被握着,难受于丹茗说的那些话。
这丹茗称不上虚伪或是心怀不轨,只不过是个担心太多了的女孩。
她才不会跟她抢冯羿呢。抢一个心机重的太子要做啥啊?丹茗若是喜欢冯羿,那他俩很相配呀!
是,她的确偷偷期盼过他能够来看她,哪怕只是虚应故事也好,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曾经真正地疼过她、照顾她、宠她、哄她。在最单纯无瑕的岁月里,他对她而言,是刻在心头的深远回忆,但那些回忆只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
她不想承认自己怨他,因为怨啊恨哪这些,代表着更多的思念与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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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王后娘娘找您哪。奴婢四处找不到您,好在您回来了。”
一回宫,马上就有几个着青衫的身影跑过来。然后那几双眼睛也偷偷在常姮身上打转,好奇地看着这几日一直是大伙儿话题的“呈玉公主”。
哗,瞧那眉、那眼、那鼻,多么精致的一个人儿啊,让人一看就喜欢。还有她单纯的笑容……嗯,必定是个很好相处的公主。
虽然听宫里几个老妈子说,呈玉公主小时候十分纯真可爱,绝对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但他们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啊,谁知道这个被放逐的公主经过十多年,会变成怎样呢?
呵,现下他们可安心了。
“好,这就过去了……”丹茗应着,突地指着那些丫头们的鼻子道:“嘿,你们一个个眼睛睁那么大、盯着呈玉公主看,不知道规矩吗?”
“啊!”众人回过神,一个个“扑通扑通”跪下来。“奴婢拜见呈玉公主。”
“啊,不要紧的。”常姮挥了挥手打圆场。她最怕人家跪她了。“什么规矩都不懂的人是我,看来往后会闹笑话了。”
“她们现下这样做,就是规矩。”丹茗笑着。
“噢……”常姮淡应了声。
“那,何大人,就劳您给呈玉公主带个路吧。”丹茗交代一声,便领着宫女往她母后的寝宫去了。
“公主,请随老臣来。”何方在前头引路。
常姮跟着何方,张望着四周。“戚二,这些景象我都不记得了。”
“经过十多年,您长高不少,如果蹲下来仰头看,说不准就跟五岁那年看到的一样。”
“是吗?”常姮歪了歪头,当真蹲了下来,仰首又望了望四周,不满地皱眉瞪向他。“戚二,你又骗人。”
何方被她单纯的行径逗笑了,抿着唇掩饰。“公主请起身吧,蹲着挺累的。”
“就是说嘛。”常姮嘟哝着拍拍裙子站起身,而她的宝贝糖罐却在这时滚出怀中,“咖啦咖啦”地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滚去。
“我的命根儿!”常姮大惊,叫嚷着往前追去。
“公主!”戚二也跟着追了上去。
“唉唷……”胖胖的何方有些年纪了,跑不太动,只能快个几步跟着。
眼看那糖罐就在不远处、就在前方的转角,滚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常姮跑上前要蹲下来捡,谁知转角另一方来了人,她没发现,直接撞上一堵人墙。
“噢!”常姮捂着碰疼了的鼻子,还没抬头看是谁,一声怒斥便像雷声一样打了下来——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走路不看路,冒犯了太子殿下!还不快下跪认错……”侍从们威风凛凛的怒喝还没完哪,就被主子抬起的手给打住。
“失礼的是你们。”冯羿轻道。他侧首,想要看清楚面前这个捂着鼻子、发出细碎哀号声,却始终不抬头的小不点。
这个时机出现在这里的陌生姑娘,还有那股随着这人儿一起闯进他鼻中的熟悉香甜味……又见着气喘吁吁往这边奔来的何方,冯羿锐利的眼一眯,吸了口气,试探地问道:“姮儿?”
他若没看错,当他那两个大嗓门侍从提到“太子”二字时,这小不点明显地顿了下……
“啊,我的命根儿。”常姮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对着脚边的糖罐惊呼,很快地蹲下身抓住它。
真够倒霉,怎么进宫不到一刻钟就撞上这人。都是你啦!死糖罐!
冯羿也蹲下身,轻压住那只握着糖罐的柔嫩小手。他不是不知道这娃儿很明显地不想理他,但还是耐着性子再问一次:“是姮儿吧?”
逃不掉了。
常姮暗叹了声,心一横,抬头对上那双深若潭水的眼睛。
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阵波动,这是两人共同的反应。
管他是什么太子殿下,她本来想要瞪他,想要好好示个威、以表达自己心头的不满,但她却没用地傻在原地,与他对望。
重逢的怪异感觉实在难以言喻,眼前这张放大的俊脸对她来说很陌生,毕竟已经事隔多年,童年的所有影像早就都模糊了,但是那股气息却太熟悉……
常姮愣愣地望着冯羿,还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泪水便早一步地夺眶而出,“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她怨眼前这个人,怨得有多深。
这个景象不在冯羿的预期之内,震惊之余,他也被这样的神情给搅得整颗心都纠结在一块儿了。正兴起一个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常姮却马上起身了。
“真的是呈玉公主欸!”冯羿身旁那两个天生大嗓门的侍从,兴奋的轻嚷着。
常姮转向身后的戚承赋、背对冯羿,用力抹掉眼中残存的泪,吸了口气。表情瞬间换成平日的模样,一脸哀怨地对戚承赋道:“戚二,这糖罐儿还是借放在你那好了,我看它跟着我好像有些不安稳。”
“这可是您的命根儿。”公主随时要吃糖的,由他带在身边妥当吗?
“反正你随时都在我身旁嘛,我带着和你带着有什么不同呢?”
这时冯羿已站起身,温和的眼眸缓缓地望向正在与常姮说话的人,眼神变得有些凌厉,审视着那名魁梧、帅气、像是和常姮很亲近的男子。
将宝贝糖罐打理好了,常姮这才转向面对冯羿,笑咪咪地、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有礼地福身:“王兄,好些日子不见了。”
“可不是。”冯羿稍顿了下,那张俊脸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她的“瞬息万变”而感到错愕,依旧用低柔的声音回应。
事实上,常姮这样的反应也好。
不论他们俩方才心底在想些什么,都是太突如其来的不真实反应,没有必要深究。现在这样挺好,就像对才要开始熟悉的陌生人一般,以后相处起来也会轻松些吧。他所知道的常姮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必定也是想到这一层,才以这样的态度面对他吧。
“王兄,何大人正要带我去给父王看呢,您要跟我们一道吗?”
冯羿不禁笑了出来。
“给父王看”这样的话大概只有常姮会说吧。就某些层面而言,眼前的女孩儿跟他印象中那个心直口快、永远会让他感到轻松的爱笑小娃儿是一模一样的。
才正想着要跟她保持点距离哪……可她却是如此让人难以放开手、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亲近她。
他想,可能也只有他,才能从她友善的语气中,听出这四个字里头所蕴含着的不甘愿。
冯羿脑中闪过许多尚未处理的公务,但他只是耸耸肩,给予她温和浅笑。“好啊。”
为何不呢?
第三章
眼前的景象已不复记忆,讼卿王的寝宫,她在幼时也没来过几次,梦里出现过的场景自然也不包括这里。
常姮跟在冯羿后头,踏进了商玄宫,觉得四周满溢着一股沉重的气息,宫内燃着淡淡的檀香掩去了一些药味,但却混杂出更多难以言喻的怪异气氛。
他们被一片帘幕阻隔着,等人进去禀报。
常姮含着一块刚从戚承赋那儿拿来的糖,一双眼睛在殿里的梁柱、摆设上绕了一圈后,回到了在她前方直挺挺站着,不带一丝表情的冯羿身上。
就身型和年龄而言,太子爷和戚二差不多,也有些相似的气息,戚二也是幼年丧母,不过外人应该比较畏惧戚二吧,毕竟他脸上明白写着“别招惹我”的神情颇吓人,但对她来说,始终维持淡笑的太子爷,反而比戚二深沉许多、更让人感到害怕惶恐。
也或许是因为戚二那张棺材脸,她早也看、晚也看,已经习惯了吧。
“大王,呈玉公主来了。”帘幕后头,宫人这样轻声说着。
“快。”一个低沉的声音有些急促地唤着。“带进来、带进来。”
两名宫女轻拂开帘幕,低头立于两旁。
冯羿侧过身,朝常姮抬手示意她先走,在她缓缓走到他前方时,他轻搭住她的肩与她并行,也顺势挡住跟在后头的戚承赋,并且作了决定:这个公主侍从,说什么也得换掉,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很糟糕!
戚承赋顿了下,嘴角略扬,拉远了距离让这位太子爷“安心”。
榻上,讼卿王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朝他走去的常姮,他朝她伸出手,双唇颤抖着轻抽了口气。“是、是姮儿吗?”
常姮抿了下唇,微不可察地叹了声,唤道:“父王。”
“让父王看看你。”讼卿王的手依然抬着,急切地道。
常姮碎步向前,蹲跪在讼卿王的腿边,仰首瞧他。
她只记得父王有着大胡子,总是笑呵呵地,却不记得他有这样的老态与病容。
这人,命人将她送出宫,幸好有老臣不忍心让她吃苦,收留了她,否则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人,十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
但这人,也曾经很疼她……
讼卿王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阵。“怎么说呢……看着你,让我想起你母后,你们有一样的气质,眉眼之间有相同的温柔。”说着他便抬头望向冯羿。“羿儿,你说是不是?”
冯羿轻轻点头,视线也落在常姮身上,瞧得仔细。
十多年来,他早就将过去的那些欢乐时光埋葬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而他选择遗忘的,其中当然包括了常姮的存在。
他克制自己不去想她过得好不好,不去想她被“放逐”、无亲无故的会不会害怕寂寞……既然人心会变,那么一时的挂怀万千,又有何必要?
不过是加深痛苦罢了。
他看着眼睛有些湿润的父亲,眼神又蒙上一层霜。
“父王,您开心吗?真正的开心吗?”他曾经这样问过。
“你问这是什么蠢问题?一个男人坐拥荣华富贵与绝色美人,会不开心吗?”
而这样一个“开心”的男人终于在大病小病不断、感到力不从心之后,想起自己造的孽,渐渐地后悔了,所以才一时兴起,想让扔在外头的“女儿”回来吧?
父王将她召回,宠爱个几年,不过是想让自己的愧疚感不要这么深。几年以后难保不会又将这份愧疚、这份曾经的宠爱抛诸脑后。
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不全都是为了自己吗……谁知道这副悲伤温柔的表情之后,藏着怎样的心思?
对于眼前的常姮,他虽然不想太过在意,但实在无法不替她感到悲哀。或许错在他吧,一开始就不该将她抱回来的,不该把她牵扯进这一切……
“姮儿……”讼卿王拉着常姮的手,哽咽地叹了声。“当初不应该将你送出去的,真的不应该。可是父王那时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不知该如何面对一张和你母后相似的面孔……”
“父王,我明白。”常姮轻声打断他,笑着道。
“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讼卿王表情哀恸,轻拍着常姮的手,有些艰难地道。
常姮依然微笑着,突然转头对冯羿道:“王兄,您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吧?您不用理睬我,有戚二陪着,我不会迷路的。”
冯羿依旧维持着好看的微笑,只是稍顿了下,眼光瞥向一脸漠然的戚承赋。点点头,向讼卿王行礼后往外走去,何方则紧跟在后。
“姮儿,还记得你母后的模样吗?”讼卿王虚弱的低沉声音落在他们身后。
接着是常姮柔柔的声音。“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母后好美,像仙女一样……”
冯羿停下脚步,侧首往后看去,看着已被帘幕遮住的一切,不禁有些恍神。
“太子爷?”一旁的何方唤道。
冯羿吁了口气,继续往前走,语气不善地问道:“那‘戚二’是呈玉公主什么人,这样跟进跟出的?”
“讼卿国哪个公主、郡主身旁没有武功高强又英俊的侍从?”何方笑着回答,并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尤其像常姮这种长期待在宫外的公主,本该就有个陪她谈谈天、偶尔给她跑跑腿、能保护她、让她依靠的男子。
“他叫戚承赋,多年前蒙呈玉公主搭救,之后就一直待在公主身边伺候着。因为在家排行第二,公主便喊他戚二……”何方见冯羿不说话,又继续解释。“说是‘搭救”’其实不妥,听说那时候戚承赋甫离家,血气方刚又爱逞凶斗狠,见人就挑衅、动不动招惹事端。一回他又在街上闹事,把摊贩的东西都砸了,恰巧呈玉公主经过,三两句就劝住了他。他十分尽忠职守,公主有他守着,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有操守不好的公主才会跟侍从如此嬉笑。”待她年纪大一些,就会把这男人当作情人对待吧?
其实单纯只是因为戚承赋给他的感觉很不好,所以当冯羿初次见到这人,便莫名地感到不快。
“那是出嫁以前,咱讼卿国的规矩本就不如他国那样繁琐,女孩儿活泼大方是被允许的,不是吗?”何方望着这会收起了笑容的冯羿,有些讶异太子爷竟如此在意此事。“若真要论起来,咱男人的操守不是更不好吗?总是以传宗接代为由,理直气壮地享尽齐人之福……”
“何大人并没有纳妾。”冯羿突然忆起这个事实,缓缓地打断他。
“老臣……没那本事纳妾。”何方笑着。
“何大人身体向来勇健,听闻尊夫人也十分地贤淑……难道您从没动过纳妾的念头吗?”
“是啊,虽然膝下无一儿半女,但老臣从未有此念头。”
冯羿维持着那抹笑,继续问道:“那又是为什么呢?是对尊夫人用情甚笃,不愿意再让其它女人介入你们之间,还是其它?”
“这……老臣与贱内的确是情投意合,但臣以为,就算娶了个合不来的妻,也不该纳妾。一来,妻妾之间本就容易有摩擦,很难处理得当,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而纳妾这事,就臣观点,本就是件不合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