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走了。”
“你怎么每晚都有事啊?”
“就每晚都有人约嘛!”
“看来我们逸风再不回来,你就要和别人跑喽!”段奶奶打趣着。
“哎呀,奶奶你在说什么,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约会啦!”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和段逸风进行这样的约会。
“好吧,赶时间就去吧,你们这些孩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匆匆道别,她出了门便驱车离开,而屋里的段奶奶从窗户目送着她,一脸若有所思。
“你知道吗?我今天晚上又和王先生去吃饭了……”
岑祎伦照着医生的指示替病床上的段逸风按摩,一边和他聊天,试图唤醒他。
“王先生特地带我到新开的法国餐厅用餐,还请来餐厅的小提琴手特地为我演奏一曲,衬着烛光、美食和音乐,气氛好罗曼蒂克呢!”
即使按得香汗淋漓,她也没抱怨一声,从小腿按到大腿,直到她的手真的不行了,才先停下来按按自己的手,再继续在他身上努力按。
“我们用餐完毕后,王先生送我礼物,你想知道是什么吗?是戒指呢!人家王先生的戒指好有品味,钻石好大颗,哪像你一点诚意都没有,送人家戒指还硬要说是项炼……”
好不容易完成一轮按摩,她仔细端详他的气色,感觉他每天都有好转的迹象,有时似乎就要醒了,却总是令人失望,她不知道她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打击。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醒来呢?”声音陡然变得柔和,她已经流到没有眼泪了,“你再不醒,我就要答应王先生的求婚了!到时候就没有人来替你按摩,奶奶也没人照顾,你就要在床上躺一辈子,没有人来唤醒你了……”
哪里来的王先生呢?可是如果不刺激他一下,他不知道她行情有多好,就这么放心地一直睡下去怎么办……
失神地看着他的安详睡容,她轻轻地将脸贴上他的胸膛,静听他缓慢的心跳声。这个动作她一晚总要做好几次,就怕他睡过头,心忘了要跳,忘了还有她在等待。
医生说拖得越久不醒,那么将来清醒的机率就越低,他如果心疼她这么无止境的等待,就应该快醒来啊!
这男人,连昏迷不醒都这么讨人厌……
身后轻轻传来声响,岑祎伦心思一动,离开了段逸风的胸膛,强打起笑脸,转头招呼来人,“老毛,你来……奶奶?!”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只感觉自己的心狠狠一跳,血液几乎凝结成冰。
奶奶现在应该在家里看电视的,怎么会突然跑来?而她又是多么的粗心大意,怎么会连奶奶跟来了都不知道?她在后头站多久了?
“祎伦,”虽然她挡在床边,段奶奶依然能从缝隙中看到自己沉睡中的孙儿。“逸风怎么了?”
“他……他……”她慌了,说不出原因。
“他生病了吗?”奶奶颤巍巍地上前,轻推了一下孙子的肩,“逸风,奶奶来看你了,快醒醒!”
瞧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段奶奶心都凉了一半,“逸风,是奶奶啊,你好久没和我一起吃晚餐了,快点儿醒来,奶奶煮好料的给你吃,你不是老吵着要吃酱爆牛肉吗……”
岑祎伦看着这一幕,眼眶含泪,微昂着头吸了吸鼻子,控制住不让泪落下。
“逸风、逸风,奶奶来了,你舍不得看奶奶哭吧?怎么不理奶奶呢……”段奶奶摇到手都酸了,但孙子像是没听见般,迳自睡着,于是她放下了手。
“祎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奶奶像在瞬间老了十岁,令人看了更觉心酸。
“他……出车祸,已经昏迷快两个星期了。”知道终究还是瞒不了,她只能全盘托出。
“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他是我唯一的孙儿啊!”
“我们怕你担心。”她极力咽下喉头的酸涩,“逸风他很孝顺你,他不忍心看你难过,所以我们不敢告诉你。”
知道这是孩子们的苦心,段奶奶心里虽苦,也不再责难,只是看着原本生龙活虎孙子变成这个样子,胸口就忍不住发酸。
“他会醒过来的,对吧?”在说这句话时,她已老泪纵横。“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呢。”
“他一定会醒的。”岑祎伦也是一直这么相信着,看见奶奶的泪水落在他的手上,若他知道了,也会不舍的吧?“逸风,我跟你说,奶奶知道你也很想你父母,但因为奶奶的关系,你把照片都藏起来了……你快醒来啊,奶奶现在已经不悲伤了,我等着你找出你父母的照片,和你一起看呢……”
越说越是哽咽,抽泣一阵后,段奶奶带着红肿的眼,望着强忍悲伤的岑祎伦。这些日子,这女娃儿天天陪她吃饭、聊天,然后又得急匆匆地赶到医院照顾孙子,累得自己都瘦了,却还要借口是工作忙、减肥的关系。
“这阵子,苦了你了。”段奶奶摸摸她的头。
岑祎伦摇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奶奶知道了这件事,让她提心吊胆的心中大石砸下了,虽痛,但堆积在心中的不安稍稍减缓,而她满腹的苦楚也终于有人能体会。
此时,医生进来替段逸风做例行的检查,段奶奶一见到医生,连忙迎了上去,劈头就问:“医生,我的孙子情况如何?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岑祎伦闻言心里一紧。她方才只轻描淡写地带过他的病情,但医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万一奶奶不能接受事实,那……
“你是段逸风的……奶奶?”
确认段奶奶是病人家属后,医生十分直接地说出了他的判断,“他已经昏迷了这么久,以后无法醒来的机率很大,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这番话令段奶奶与岑祎伦脸色都白了,尤其是与段逸风相依为命几十年的段奶奶,这无疑是青天霹雳。
忽然心脏剧裂地疼痛起来,段奶奶揪着心,眼前一黑,便在众人面前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只听到岑祎伦惊慌的叫声。
第九章
“这不是你的错。”
在手术室外的走廊,老毛安慰着岑祎伦。
“奶奶还在手术室里急救,我不知道她心脏不好。”她捂着脸,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如果注意一点,就不会让奶奶跟过来,也不会害她受到这么大的刺激……”
看着一向光鲜亮丽的美女如此慌乱,老毛也在心里黯然。段逸风出事这么多天以来,她没打过一通电话向他求救,现在唯一接到的一次,竟是为了奶奶,可见她真的无计可施了。
“逸风的情况再不好转,奶奶迟早会知道的。”
“可是不应该是现在。”她泪眼婆娑,“我可以一点一点将消息透露给奶奶,让她慢慢接受事实,而不是一下子让她承受这么多,太残酷了!”
“这也不是你愿意的,别太自责了。”老毛摇摇头。她跟段逸风一样责任感太强,这种个性只会累坏自己,最好的实例已经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半个月了。
“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样一直不醒,你要撑到什么时候?”
沉默须臾,岑祎伦只吐出一句话。
“他睡多久,我就等他多久。”
老毛意外地望着她,想不到她对他的爱情这么深,愿意把青春年华赔在他身上,尤其她又是个这么美好、众多男子追求的女人……
走廊上陷入一片死寂,手术室的红灯不灭,他们只能无止境地等待。忽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接近,一双护士鞋落入她眼中。
“你们是1508病房段逸风的家属吗?”护士小姐问。
这么诡异的情况,让他们都紧张起来。“是,他怎么了吗?”
“他清醒了,已经有好一阵子,医生刚检查完毕,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岑祎伦和老毛惊喜地对视一眼,快步赶往段逸风的病房,门一开,果然看到他已经张开眼睛,精神奕奕地坐在病床上了。
他微笑着朝她举起手,她立刻飞奔过去,差一点就忘形地扑在他身上,想到他还是病人,她硬生生地在床边停住,只握住他温热的大手。
“你终于醒了……我等了好久……”她泫然欲泣,忽然想到他昏迷了这么久,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遗症,紧张地连连问道:“你的身体没关系吗?”
一旁做完检查的医生安慰她,“放心,岑小姐,你对他的照顾很周到,平时按摩也做得很彻底,所以目前看来他身体情况很好,只要再做一些精密的检查就行了。”
“真的?”她扭过头感谢医生,接着便轻轻搂住段逸风,不管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你好可恶!居然做这么冒险的事,害得自己差点醒不来了!”
“你瘦了。”他爱怜地轻抚她的颊,连下巴都尖了呢!
在昏迷那一阵子,他其实仍是有感觉的,所以他知道她为他付出了多少,还总是不停地在他耳边唤着他。
她对爱情的执着,比什么都要令人动容。
“人家奶奶说我瘦了看起来楚楚可怜,更动人呢!你居然一副嫌弃的样子。”不想再让他多担一份心,她站起身,含着眼泪和他斗嘴。
“你这么凶,我怎么敢嫌弃。”他不舍地拭去她眼角泪水,试图逗笑她,“医生,你说是吧?”
“段先生,岑小姐对你真的是有情有义,每天都过来照顾你,我们这些医生护士都感动极了。”医生也感染了他们的欢欣气氛。
“医生,你这么说,我会吃醋的。”虽说才刚醒,段逸风仍旧本性不改。
“老兄,你有什么醋好吃?”老毛作势扁他。“你一醒就顾着泡美眉,把岑大美女拐到你身边也就算了,连护士小姐都围在那儿是怎样?”
大伙儿因这番话笑成一片,他也只能苦笑。
“老毛,这阵子谢谢你了!”
“算你识相!不过,你真要感谢的,该是岑大美女才对。”
“我知道。”收起戏谑,他真诚地望向她。“我想我这回真的非得以身相许不可了!”
从他灼灼的目光中看出他的深情,却又为他促狭的话受窘,岑祎伦不太自在地瞄了旁人一眼,才讪讪地回道:“你以身相许我就一定要收吗?”
“恐怕由不得你退货。”他抬手示意她靠近一些,在她耳边低语,“你已经试用过了不是?”
小脸爆红,要不是他大病初愈,她肯定奉送他一拳。
这对小情侣悄悄话说得热络,医生护士也很识相地退出病房,老毛正想把空间留给这对爱情鸟时,段逸风突然问了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对了,我的事奶奶应该不知道吧?”
问题一出,却是满室寂然,段逸风纳闷竟没人能回答他的话。
“怎么了?你们说话啊?”
“奶奶她……”她的脸色变得凝重。“现在正在动手术。”
“动手术?”段逸风差点没从病床上跳下来。“她怎么了?”
“她……”咬着下唇,她不安地低下头,“她知道了你的病情,一下子承受不住,心脏不能负荷,就……”
“该死!”他狠狠捶了下病床,“老毛,我不是说不要让奶奶知道的吗?”
“这……”老毛也语窒了。
“你不要怪老毛。”岑祎伦担下所有责任,“奶奶是跟着我来的。”
“你为什么要带奶奶来?”他气得连苍白的病容都涨红了。
“你不要那么激动……”
“你叫我怎么能不激动?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却让她看见这么残酷的事,你到底在想什么?”握紧拳头,他几乎无法平抑内心的暴怒,“你不知道她已经七十五岁了吗?怎么能受这么大的打击?”
“不是我要带她来的,我不知道她跟在我后面……”她想解释,却又被打断。
“你不能注意一点吗?!”
“那时我急着从你家赶到医院,接替下班的看护,而且还是奶奶送我出门的,我没想到她会偷偷跟着我……”
“你明明不是这么粗心的人……”因为体力差,他说得直喘气。
老毛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逸风,你说这话不厚道。”
极力克制从心底窜起的惊恐及愤怒,段逸风咬着牙问:“奶奶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在手术房里五个多小时了。”即使内心觉得委屈,岑祎伦仍是按捺住难过的心情,据实以告。
“我要去手术房那里!”他挣扎着下床,却因为太久没走路,踩到地时脚撑不住,老毛连忙过来搀住他,岑祎伦也抱住他滑落的身体。
“逸风,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过去……”老毛想劝退他。
“该死的不要拦我!”他用尽剩余的力气推拒。
“你连路都走不动了,不要逞强!”瞧他这么不爱惜自己,岑祎伦也动气了,“奶奶如果出来了,会有护士小姐来通知的……”
“你还敢说!奶奶居然被你照顾成这样!”他有些气昏头了。
他的话像一巴掌直接打在她脸上,令她的身躯陡然僵硬,松开了扶他的手,退了一步。
“你觉得是我的错吗?我不应该为了赶来医院照顾你而……”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我只要你顾好奶奶!”一觉醒来就要面对与唯一亲人生离死别的场面,教他如何能接受?
“所以我来照顾你是我自作多情?”她低着头,拳头握得发抖,语调凄然。
还扶着人的老毛看情况似乎不太对劲,用手肘撞了一下段逸风,“你冷静点!这不是她的错,你太过分了!”
闭着眼睛深吸口气,他强逼自己要冷静,一昂首,看清了岑祎伦强自隐忍难过的模样,他浑沌的大脑立时清醒过来。“祎伦,我……”
他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奶奶出事,她内心的痛也绝对不下于他。
“对不起。”她冷冷地打断他,然后抬起脸,绝然地正视他。“是我鸡婆,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看见她眼眶中的泪,他发现自己完全慌了。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你别走……”
但是来不及了,他才伸出虚弱的手,她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痛苦得完全不知如何反应,茫然地看向老毛,而老毛只是脸色凝重地摇摇头。
“你真不是个男人!”
“我……”他抓住自己的头,“我只是很急,奶奶她……”
“你被逼急了,所以可以这样胡乱骂人?那李得时也是被逼急了才联合美升找人开车撞你,他干么被抓去关?”
“老毛,你知道奶奶对我的重要性……”
“所以祎伦就不重要了?你知不知道她这阵子有多累?每天要工作,晚上还得先去你家安抚奶奶,再赶来医院和看护交班,你竟然有脸说出宁可不要她照顾这种话?”
纵然是再好的朋友,老毛也真的被惹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