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劈下去,不只是闻曙舟愣住了,就连黑子也愣了许久未回话,直到纳兰肃鸣再度扬声——
“你若不想要,那就给白子吧!”
“你……”闻曙舟气得红了一张脸,两眼瞪得大大的,偏偏又不能真拿纳兰肃鸣怎样,不说自己身分没人家郡王爷尊贵,就连打架,他也打不赢他。
他全身上上下下唯一能与他比一比的,大概就是耍耍嘴皮子了,于是闻曙舟坏心眼地说道:“听说你冲喜妻子的人选已经定下了。”
挑眉看了闻曙舟一眼,纳兰肃鸣没有说话,完全不理会闻曙舟抛出的饵食。
“你都不好奇是谁吗?”
“阙飞冬。”毫无犹豫地,他薄唇轻掀,吐出了这个名字。
“你知道?!”闻曙舟讶异的低呼了一声,然后有些兴味盎然地建议道:“既然知道,你难道不做些什么吗?”
“我该做些什么?”
“你不是从小就对那个姑娘没有好脸?要知道,虽然外头大家都传说你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棺材,可你心知肚明,你的身子实际上壮得像头牛似的,若是真让她嫁过来,你可得一辈子面对着她,难道不堵心吗?”
瞥了闻曙舟一眼,纳兰肃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自然关我的事啊!瞧瞧你这人,心情一不顺,就要把我看中的姑娘送人,你——”
“好,我可以不将那戏子送给黑子或白子,但是我会让人将她送到柳二姑娘那儿去,让她们好好相处一下。”
“你……”闻曙舟向来知道这个郡王爷做事挺狠的,却没想到他竟这般的狠。
打从今儿个见面开始,闻曙舟就没从纳兰肃鸣的身上讨得了好,事到如今,他就算是再笨,也察觉出他找自己麻烦的原因是因为心情不好。至于为什么不好,只怕也是因为被迫闷在家里,还有冲喜一事吧。
闻曙舟向来自认很了解纳兰肃鸣这个好友,所以很自然地下了结论,也很理所当然地开口劝道:“惹你的可不是我,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娶那个丫头,就去同你们太福晋说,我想太福晋这么疼你,一定会为你张罗别的人选,你千万别拿我撒气。”
听着他的话,纳兰肃鸣阴恻恻的一笑,然后说道:“要我不发作你也可以,除非你去替我办件事。”
“啧,敢情你今儿个演了这么一大出戏,就是为了让我替你办件事?”
“是啊!”
好个理直气壮的答案!闻曙舟瞪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偏偏还真不能拿他如何,只能一如以往那样,忿忿不平又憋屈地说道:“要我办什么事?”
“外头将老祖宗去阙家提亲的事传开了,而且还说阙飞冬不肯应允亲事,整日寻死觅活的,我要你帮我查查,是谁放出来的消息。”
“这种事还要查吗?铁定就是阙家那个姑娘不想嫁给一个将死之人,所以才会如此闹腾!”
闻言,纳兰肃鸣的眉头轻皱了下,很快回复如初。如果连闻曙舟都这么认为,那必定是放出这个消息的人想要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之后……若是哪一夜阙飞冬来个自尽或私自出逃,应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她不是那样的姑娘,若是她不愿意,她会亲自站到我的面前对我说,或是对老祖宗说,总之,这不是她会做的事。”纳兰肃鸣很肯定地说道。
“呃……你怎么知道?”
冷眼一瞄,这回闻曙舟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当真不能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只怕就碰触到纳兰肃鸣的逆鳞了。
他向来是长眼的,也清楚的知道,一旦真的惹怒了睚眦必报的他,那么自己将来的日子绝对会很难过。所以在投给纳兰肃鸣一个哀怨的眼神之后,闻曙舟很有自觉的一溜烟的跑了。
望着那快速消失的身影,纳兰肃鸣只觉得比在朝堂之上与一群食古不化的言官车轮战还要累上许多。他闭了闭眼,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际,可当一个娇俏的身影蹿入他的脑海之际,他的手蓦地一顿。
其实,对于闻曙舟向他和老祖宗及娘亲提议装病来避祸的事,原本他是怎么也不肯答应的,之所以最后转为配合的态度,其实是因为他想通了——唯有这个法子,才能光明正大的将她带离阙家那个吃人之地!
这一次,他相信再没有人能阻止他,包括她!
第3章(1)
“叩叩叩——叩叩叩——”
单调而规律的敲击声不断的响起,而且已经持续了一、两个时辰了。
绿竹和棉青对视了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心知正用指尖敲着桌子的自家小姐的情绪应该不是很好,又一心在琢磨事情,于是她们做事都小心翼翼,深怕打找了自家主子。
阙飞冬想了许久,心中却迟迟无法肯定,脸上的沉郁越深,突然间一个孩子不管后头追着的丫鬟,一股脑地冲进了花厅里。
阙飞冬在想事情的时候最忌他人打扰,被惊扰的她初时还没回神,脸色便已经先难看了三分,等到抬头看见来人,到了嘴边的数落这才全数咽了回去。
她伸手向满头大汗的阙飞夏招了招,对于这个弟弟,她向来有着无尽的耐心,便是被打扰了也不会生气。
“你这是怎么了?”见阙飞夏过来,阙飞冬边含笑地抬手抹去他额际的汗珠,边问道。
阙飞夏从来都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每次只要阙飞冬这样柔声问他,他都会一头扎进阙飞冬的怀里,与姊姊嘻笑打闹着回话,可这回,面对她的问题,阙飞夏却只是抿着唇,一双晶亮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姊姊。
弟弟的异样,阙飞冬自是察觉到,可她不动声色,只是任由阙飞夏看着,也不催促他回答。
姊弟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好一会儿,年纪尚小的阙飞夏自然没有阙飞冬的耐性,终于板着脸开口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他们说了什么?”
“爹和母亲想要将你嫁去多罗恪敏郡王府冲喜。”
听到阙飞夏的问题,阙飞冬就笑了,而且还是笑得没心没肺的那种,马上惹来了亲弟弟更加气怒的瞪视。
“据说是真的,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
彷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样,阙飞冬的唇角依然含笑,那毫不在乎的模样惹得阙飞夏更加的气怒。
“外头都在说,恪敏郡王已经病入膏肓,你怎么能嫁这种人?”
“自古以来,婚姻嫁娶皆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既然爹让我嫁,我自然得嫁。”
“可是倘若你一嫁过去,他便一命呜呼了呢?”
“那我就为他守寡一辈子,挣个贞节牌坊回来。”阙飞冬几乎不曾停顿的就说了这一番话,没有一点的犹豫,彷佛早已认命一般。
阙飞夏一听到姊姊的话就气得跳脚,想都没想的就起身往外冲,他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姊姊嫁给那样的病秧子,他要去找爹理论,他……
眼泪蓦地夺眶而出,阙飞夏人还小,迈的步子自然不大,等到他才冲到了门坎前,便听得阙飞冬淡淡地说道——
“回来。”
阙飞夏向来听姊姊的话,姊姊一发话,他的脚步就止于门坎前,然后霍地转身,用通红的眼睛看着阙飞冬。
“你觉得你去找他们有用?”
“我……”低下头,阙飞夏的嘴动了动,可除了一个“我”字外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知道姊姊那略显严厉的声音其实是在责备他的冲动。
阙飞冬教养弟弟从来都是用了心的,但凡遇到任何事情,无论是好是坏,她都会耐心的一一分析给他听,所以较之于一般的孩子,阙飞夏算得上是早慧成熟的了。
“告诉姊姊,你还听到了什么?”
“外头都说你死活不愿意嫁给恪敏郡王,所以寻死觅活的……”阙飞夏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他愕然地抬头瞪着阙飞冬,然后诧异地说道:“姊姊哪里有半点寻死觅活的模样,所以这又是那个女人的计谋?”
“那你说说,她这回又图什么?”
“她……她到处放话说你不愿,等到成亲的前一日,她若下了黑手……便可以布置成你自己想不开自尽了的模样,或者让人将你掳走,让你上不了花轿,这样便可说是你自己逃婚?”
阙飞夏初时有些犹豫,所以说起话来有些迟疑,可是一看到姊姊脸上那鼓励的笑容,便越说越顺。
听到弟弟不过十岁便能看清这些诡计,阙飞冬心里不能说不欣慰,于是她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姊弟俩的亲昵一览无遗。
闹了这么一出,阙飞夏就算有满肚子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也终于能够好好思考。“姊,咱们要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这问题只怕是白问的,方才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那方氏断不会容忍姊姊当真嫁进郡王府,这不过是她连环计中的一步。
“我得嫁。”
“先不说那恶毒的婆娘会怎么对付你,就算真嫁过去……兴许也得做寡妇的。”
阙飞夏还是不安,就算知道不能就这么去找那毫不在意他们姊弟死活的爹理论,他仍不愿意姊姊嫁给已经病得快死的恪敏郡王。
姊姊是这世上最疼他的人,他可不愿她为了自己孤苦一生。
耳闻弟弟的问题,阙飞冬没有说话,只是喃喃地说道:“你也相信恪敏郡王当真病得快要死了吗?”
对于这几日充斥耳际的消息,她其实不太相信,怎么样也无法相信那个如此恣意洒脱的男人会英年早逝,可偏偏这几日来,她日日苦思,却想不出这其中的问题是什么。
“我认为这么嫁过去,应是做不了寡妇,只不过会不会成为下堂妇,便很难说了……”
没有听清楚阙飞冬的喃喃自语,阙飞夏继续忧心忡忡地晃着脑袋瓜子,希望能为姊姊想出一个解套的方式,却苦思无果,彷佛当真只有嫁或不嫁这两个选择而已,可无论如何,嫁似乎都比不嫁好一些。
好说歹说地送走了依然忧心仲忡的弟弟,阙飞冬在棉青的服侍下躺在榻上,可闭上眼许久却怎么样也睡不着,她辗转反侧,心思烦乱不堪。
黑暗中,她安静无声地坐了起来,蜷曲起双腿,然后将下颔靠在了膝上。
这几日,她不动声色的彷佛没有听到过那日阙红云特地弯过来说的事儿一般,该做啥做啥,可却也没忘了找由头让棉青和绿竹轮流出去打听消息。
可随着外头的传言一桩桩、一件件地传进了她的院子,入了她的耳,她的心便一寸寸地往下沉去。
事情似乎与她原先的猜测不同,恪敏郡王似乎真的病重了,便连皇上都有些着急,宫里的太医一波波地被派往郡王府,却总不见效果。
而她的继母很显然正打算利用这个机会,顺势而为地为她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套子。
明面上阙家彷佛当真欢天喜地地开始操办起了喜事,还与郡王府换了庚帖,可阙飞冬心里却清楚,这些动作都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以方氏那毒妇的城府之深,又怎可能当真乐意看着她嫁进郡王府?即使外传郡王爷已经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爬上郡王福晋的高位,即便很快就会守寡也不行。
因为她会怕,怕自己羽翼丰了之后就会回来报仇,即便自己不会那么做,可她仍会寝食难安一辈子。后宅里的阴私手段这么多,若是这回她铁了心,自己只怕是防不胜防啊!
突然间,一阵异香在屋子里头弥漫开来,初时阙飞冬并无所觉,等到察觉不对时,她的头已经泛起了一阵阵的晕眩。
也好在阙飞冬的反应极快,在察觉不对时,便伸手探入枕下取出了一把短匕,然后毫无犹豫地抬手,狠狠将那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大腿,登时一股剧痛袭来,拂去了她脑中的晕眩,拉回了那逐渐有些飘远的意识。
同时,外头的声音也传入她的耳中,她双眸警戒的瞪着床帐外,心知剧痛换来的清醒只是短暂,她必须快点儿逃出去,否则贼人一旦闯了进来,她便是生了一百张嘴也辩不回自己的清白。
深夜里,只要有一点响动就会很明显,既然绿竹和棉青都没有被惊动,显然也是着了人家的道。
阙飞冬脑袋转得飞快,一边不忘强忍着痛楚将床铺布置好,然后手忙脚乱的下了床。
只怪自己心急,没想太多便将匕首插在腿上,因此当她的脚踏到地上时,即便已拿帕子暂时将伤口扎住,大腿那儿还是立时传来钻心蚀骨的剧痛。
“嗯……”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着牙,忍住几乎冲出口的呻吟,然后一拐一拐地奔到了窗边。
她伸手想要推开窗子,谁知道怎么也推不开,当门外的响动越发明显,她急得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推不开窗的她四下环视,虽然明知以方氏的歹毒,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布置,便不会有让她逃掉的可能,但她还是不肯放弃。
不能放弃,因为一旦放弃了,不仅仅是放弃了自己的命,同样也等于放弃了飞夏的命和她娘亲的冤屈!
突然“喀”的一声响起,彻底断了阙飞冬心里紧绷着的一条弦,她面无血色地转头瞪着将要缓缓被推开的房门……
一寸寸、一寸寸……房门被小心的推开,进来的是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只见他那双贼目就着微亮的月光四下瞧着,彷佛在寻找着什么。
方才在门被推开的前一刻,阙飞冬机警地躲到了门旁,所以那贼人一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她浑身发着抖,双手紧紧地握住刚刚刺进自己大腿的匕首,眼中闪烁着随时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
她紧紧地凝视着那人的身影越过了珠帘,在四下指击摇晃的珠帘之中瞧着他笔直地朝着她的寝榻模去。
一靠近榻旁,那人迫不及待地往床上那拢起的一团伸手一抱,就在这一刻,阙飞冬趁他这时的松备,连忙逃出门去。
只可惜那人是个耳朵灵的,扑空后察觉不对,听到声音更是马上回过头来,正好瞧见了阙飞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立即拔腿追了过去。
阙飞冬身子虽然纤细,但向来动作灵巧,无奈她为了保持清明刺伤了腿,那还淌着血的伤口拖慢了她的步伐,听着身后越发清晰的脚步声,她的心里就像被一股既浓且重的绝望给塞满,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然而预期之中的灾难并没有降临,绝望之中的阙飞冬只听到“砰”的一声,追在后头的脚步声就停了,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虽然没停下步伐,却还是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