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歇一下,可是她想帮他买块胡饼,摔下马后,今天一整天他只喝了半碗粥,说不定胡饼可以让他开胃。
小弥和徐管事在后院熬药,她去去就回应该不打紧的。
忖着,练凡缓缓踏出脚步,直往对街走。
人潮依旧拥挤,到处闹烘烘的,等她走到卖胡饼的店家前时,人潮突然朝四面八方散去。
她抬眼,看着点点雨滴落下。
「老板,我要买十块胡饼。」她忙喊着,就怕雨势下大,她要是淋湿,相公又要生气了。
「好!」
她站在店门口,里头忙成一团,她走不进去,只能在檐下勉强避着雨,看着街上的摊贩正急忙收拾着货物,有人拎着简单的商品走避,也看见有两个男人,像是一对父子,张大眼直看着她。
她纳闷,勉强笑了笑,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却听到——
「小凡!」
她呆了下。
是叫她吗?可是,她并不认识他们呀……
「小凡!」其中较年轻的男人已经奔到她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
练凡震愕地往后退。这个人恐怕是正牌练凡的家人,而那说法像早知道正牌练凡已死了一样……她踉跄了下,不意后方有人背着货箱避雨,硬生生将她撞倒,她整个人趴在地上,沾上泥泞。
「小凡,你要不要紧?」
张不开眼,她头晕目眩得厉害,雨滴打得她浑身发痛,她努力想要推开男人,可力气却一点一点地被雨水给侵蚀,黑暗寸寸降临……
「少夫人!」
隐约之间,她听到徐管事的吼声,伴随着沉稳而迅捷的脚步声。
她感觉被包围,之后,一路跌进黑暗里。
「子礼,她为何昏迷不醒?」
「……」
「子礼!」
「我不知道,她的病情太古怪了,恶化得太快,我从没遇过这种情况。」
「怎么可能?你明明跟我说过,她不过是气血不顺,吃了几帖药就好,而且她也没跟我说过她有哪里不适!」
恍惚之间,她听到相公失控的暴吼声。
这是很难得的,她从未见过他失控,所以很想张开眼,可却怎么也办不到……力气像是被抽光,这种感觉她以前也有过,就连想要清醒安慰家人都很难。
「衡之,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玉衡之瞪着劝说的尉迟粲,目光再移向跪在房门口的一对父子。「说,你们到底是谁?是谁派你们来的?!」
「我……我们是小凡的父兄,到北场来卖些杂货,在路上巧遇小凡,便上前打招呼,可是她……却像是不认得咱们。」开口说话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你们是练凡的家人?」玉衡之微眯起眼。「如果是,为何你们走近,会让她吓得惊惶失措?!」
这状况是知恩亲眼所见,绝非诬赖!
「我们不知道,可是我们真的是小凡的家人。」
「爷儿,这人在遇见少夫人时,说了句,你居然还活着。」徐知恩低声道。
虽说当时距离有点远,但依他的耳力,绝不会听错。
「说,你为何这么说?」玉衡之垂敛长睫,冰冷声调中蕴着杀气。「你根本就不是练凡的家人,你是杀手吧。」
「不是,我真的是小凡的兄长,我之所以会那么说,那是因为……」那人犹豫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嗫嚅地解释,「因为小凡要出阁前生了病,可是因为我们已经收了钱,所以当迎娶花轿来时,我还是把她抱上了花轿……我以为她只是个冲喜新娘,玉府不会善待她,所以她可能过府就回不来……」
「胡扯!练凡打一开始就身强体壮,哪像是生病了?」她活蹦乱跳,精神好得很,否则要怎么照顾他?
「这位爷儿,请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小凡的兄长。」男子只能跪伏在地,不断地高喊。
玉衡之微眯起眼,看向站在门边的异母弟弟,状似询问。
「大哥,迎娶的事,是由我娘和秀缘处理的,所以……我并不清楚。」玉巽之低叹,一边关注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练凡。
「知恩,去把秀缘叫来。」玉衡之沉声道。
「是。」
徐知恩一走,房内气氛凝滞得化不开,没有人开口,半点声音皆无,直到徐知恩将艾秀缘带来。
她一进门,瞥见一屋子都是人,先是朝尉迟粲福了福身。
「免礼。」他不耐地摆摆手。
「秀缘,这两个人,你可认识?」玉衡之铁青着脸问道。
第十四章 主啊,什么是此消彼长?
艾秀缘垂眼望去,只见两个男人像抓到浮木的溺水者般,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如何?」玉衡之神色不耐地催促。
她抬眼看着他。「他们一个是练凡的爹,一个是练凡的兄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不由得闭了闭眼。「知恩,送他们出去。」
「是。」徐知恩弯下腰,拉起两人,一路送下楼。
「大表哥,发生什么事了?」艾秀缘瞅着不省人事的练凡。
「你可以走了。」玉衡之打发着她,回头看向卫子礼。「她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我只能先用几帖药稳住她的心脉,接下来,还是得赶紧送她回碎阳城好好静养。」他表情凝重地吩咐。
玉衡之搁在身侧的双手紧握。
子礼医治他的病长达十三年,从未道出如此沉重的字句,如今这些话如巨石般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身子为什么急转直下,恶化得如此快?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表哥,你不用担心,其实她……」
「是不是你?」玉衡之冷眸阴鸷地质问。
「什……么?」
「是不是你对练凡下了什么药?」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刃。
从未见过他这般无情的目光,艾秀缘怔住。
见情况不对,玉巽之赶紧护到表妹身前。
「大哥,你冷静一点,如果是毒的话,卫大夫岂可能没发现?」
「天底下的毒何其多?也许也有子礼不曾听闻的毒而未能发现。」
「衡之,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我敢说,这天底下还没有我解不了的毒。」卫子礼赶忙表示。
「是啊,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可怕的事?」尉迟粲也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她在府里做过太多小动作,还羞辱过练凡,如今又是搭着年盛中的马车前来北场……说不准她和年盛中早有勾结,一直待在客栈里,就是要等待时机要练凡的命!」玉衡之像是失去理性地吼着。
「我……对,我是想过要她的命,年盛中也说过要帮我,可我终究还是没这么做呀!」艾秀缘泪如雨下。
「你承认了吧。」
「我……」被伤足了心,她咬牙道:「对,我是想杀了她,因为她不应该取代我待在你的身边,明明她不过是枚棋子,一枚利用完就该丢的棋子!」
玉衡之目眦尽裂地瞪着她,扬手要打,玉巽之赶忙挡下。
「我杀她,有一部分也是为了你,只要她一死,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会遭到病痛折磨!而且,就算我不杀她,她早晚有天还是会死!」
「秀缘,别再说了!」玉巽之动怒地低斥。
「我就是要说,我要他知道,为了救他,我和姑姑求了多少法子,最终花了半年的时间找到练凡,甚至不管他反对,也坚持将她迎回家冲喜,因为唯有如此,他身上的病气才会转移到练凡的身上!」
她话一出口,众人莫不震愕。
「……你说什么?」玉衡之拳头紧握,青筋跳颤着。
守在门口的小弥惊诧地掩着嘴。
如今,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个冲喜新娘,竟要远从瑞林镇去找,更不解为何艾夫人待少夫人如此之好,原来,她嫁进玉府,不是要享福,而是要她拿命相抵?!
「我说的都是真的,半年多前,我和姑姑找到一个术士,他说,大表哥的身体是后天受创,落下病根,这辈子想转好,怕是不可能的。」
卫子礼垂睫忖着。尽管他不懂命理,但此话不假,就是他,也只有把握控制住衡之的病情不再恶化,要好转,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练凡的到来,颠覆了他的想法。
原以为,那是因为她也懂医术,如今想来,那命理之说,倒也不是无稽之谈。
「姑姑问他如何解套,那术士表示,除非找一个与大表哥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姑娘,让两人的生命互为连结,形成此消彼长。」她顿了顿,看向玉衡之说:「此消彼长……大表哥的身子弱,练凡的身子便强,但只要以姻缘为媒,藉此转换……从此之后,大表哥的病就不药而愈。」
玉巽之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没想到为了让大哥的身体好转,她和娘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住口!」玉衡之吼着。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问姑姑!」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我们一心为你着想,为了救你而不择手段,可是你却仇视我们……为什么?!」
「闭嘴,给我滚!」玉衡之神色疯狂,眸露杀气地咬牙低咆,「滚!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艾秀缘伤心欲绝,从小被姑捧在手心里疼的她,何曾遭受过这种责难。咬着唇,她难堪地转头就走。
玉衡之垂下眼睫,拒绝相信艾秀缘所说的一切。可是他的身子确实从练凡到来后开始好转……他想起二娘说过,要她别和他圆房……而她的病情,似乎就在圆房之后,急速恶化……
太巧合,巧合得让他通体发寒。
这天底下,真有这种事?!
「大哥……」
「别碰我,你也是一丘之貉。」他垂睫淡道。
「大哥?我并不知道那些事,真的不知道!」玉巽之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况且,天晓得那术士所说的是真是假?练凡尽心尽力地照顾大哥,这事卫大夫也很清楚的不是吗?怎能将大哥身子好转的事,全归为术士之言所致?」
玉衡之抬眸看去。「子礼,你说呢?」
卫子礼突然扯了一抹笑。「好歹我也学医多年,要是全凭命理之说就能断命论病,我这大夫还干不干?」
他心里发毛,却也很清楚,在这当头不能说真话。
一旦说了,恐怕就连衡之也要跟着倒了。
在把所有法子都试过之前,他绝不轻言放弃。
「可不是?这天底下岂有如此荒唐之事?」玉衡之虽笑着,眸色却极为空茫。「对吧……对吧。」
就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骗的到底是谁……
待练凡一清醒,玉衡之决定立刻回碎阳城,将逮捕山贼的事交给尉迟粲处置。
回碎阳城之前,他先要徐知恩通知各掌柜,已拔除年盛中总帐房一职,从此以后,他在外行事皆与玉府无关。
而玉家的总帐房,由玉巽之接任。
回府里,他专心照顾着妻子。
「再多吃一点。」
「我吃很多了。」
寝房内,玉衡之看着手里还余半碗的碎肉末粥。
她一天比一天吃得少,一天比一天还要消瘦……她明明就在他的面前,但他却觉得不管自己怎么用力地抓,还是抓不住她不断消逝的生命力。
瞧他敛眼不语,练凡赶忙勾笑道:「其实,还是可以再吃一点。」
「吃不下就别勉强了。」他将碗往几上搁去,接过小弥递上的药碗。「该吃药了。」
「好。」
玉衡之轻柔地将她扶起,端着药碗喂着。
但才喝上一口,练凡的脸随即皱成一团,过了一口之后,便别开脸。
「乖,还没喝完。」
「等一下……」她用力地抿着嘴。
那药味好腥、好苦,和中午喝的全然不同,一下肚,骨里就像是在翻搅,几乎让她快吐出来。
「别等,快喝。」玉衡之硬凑上她的嘴。
「大爷……」小弥开口想阻止。
练凡皱紧眉,喝了一口,便再也忍不住地横过床面,往地面一吐。结果别说是药,就连刚刚好不容易才喂进肚里的晚膳,也一并吐出,整个人虚软无力地挂在床边。
小弥和小婉、冬儿赶忙拿着抹布收拾秽物,清理完毕,立刻退到房门外。
玉衡之轻拍着她的背,看着她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心底的痛不断地发酵,往鼻间直冲而上。
「对不起……」她气若游丝。
「别跟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忍着鼻间的酸气,玉衡之将她抱入怀里,拭去她唇角的秽渍,取来几上早已备好的蜜枣糖。「来,吃颗糖,去去味道。」
练凡摇摇头。「我药还没喝完。」
「先别喝了。」他哑声道。
她向来配合,要她喝药她喝药,再苦她也吞得下,连眉头都不皱的,可是这药她是真的吞不下,他不该逼着她喝。
「可是……我想要赶快把身体养好。」她不要他为她担心。
虽然,她自觉真的变得极糟,但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好的,因为这和她以往的病症是不同的,只要她乖乖吃药,一定会好转。
「没关系,慢慢来。」他将糖喂入她的口中。
尝着酸中带甜的蜜枣糖,练凡笑弯了眉眼。「好好吃,比昨天的糖霜好吃。」
「你要是喜欢,我就叫人多买一些回来。」
凝睇着她的笑脸,他就益发心慌。
他恐惧着,如果自己真的保不了她……那么,她岂不是要代替自己而死?
「爷儿,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她笑咪咪地说。
「当然,我都这般照顾你了,你要是不快点好,不是太对不起我了?」他勾着唇,脸上却没有笑意。
「所以呀,我一定会赶紧把自己养好,绝不会辜负你。」
玉衡之笑着,心底却抽痛得厉害。
子礼说,她的病情和他之前相比,严重了许多,不但血气不通,就连筋脉都受阻,随着日子,开始影响五脏六腑,那痛,是难以想像的。
可是,她没有喊过一声痛。
更没听她说过,她不要喝药……她好乖好乖,好惹人爱,为什么?为什么……
「爷儿?」练凡不解地看着他。
「爷儿,有访客。」
房外响起徐记恩难掩兴奋的声音,玉衡之眸色动了下,扬笑道:「我知道了。练凡,你在这儿待着,我让小弥进来陪你,待会我再过来看你。」
「嗯。」她笑盈盈地点头,看着他走出房门,这才唤着,「小弥……」
「嗯?」小弥立刻快步走到床边。
「煮一碗粥给我。」
「少夫人?」
「顺便再帮我煎一帖药。」
「可是大爷说……」
「我不能让爷儿再为我担心,我必须赶紧好起来。」她像在为自己打气。
她快撑不下去了……最近在他的面前,她装得好辛苦,早晚有天他一定会看穿的……不管药有多苦,只要能让她的身体好转,她什么都肯喝。
小弥睇着她,眼眶发烫着,忙不迭背过身去。「少夫人等我一下,我去跟小婉和冬儿吩咐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