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记恩见状,跟在后头。
练凡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
想了下,她还是跟着前往。
不管怎样,知道有人为病痛所苦,她实在没办法置身事外。
但当她来到翠呜水榭主屋时,才发现艾夫人和玉巽之,艾秀缘都已经候在屋外的石板广场上。
「徐总管,衡之他……」开口的是艾玉叶。
「艾夫人请止步,爷儿说过,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徐记恩伸出手,迳自拾阶而上,打开寝房门,让卫子礼先进入,之后自个儿也进房,就这样把一伙人全挡在外头。
练凡见状,再单纯也嗅出不对劲。
相公不愿见她,她还能理解,可他却连家人都不见……
「练凡,你怎么也来了?」敝见站在拱门外的她,艾玉叶扬声问。
「我……」她走向前,将小弥的事大略说了下。「刚好大夫来了,我就跟过来瞧瞧。」
「喔,你这孩子真有心。」艾玉叶牵着她的手轻拍。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相公,其实我很想进到里头,可是……」她瞧着那扇紧闭的门。
「你别放在心上,大哥向来不轻易见人。」玉巽之淡声道。
「为什么?」练凡问得迟疑。
她感觉得出现在气氛很凝滞,实在不太适合发问,可她总觉得这府里存在某种隔阂,要是不问,恐怕她永远也不知道答案。
玉巽之看了她一眼,没打算要说,反倒是艾秀缘说了,「那是因为有人造谣生事,以为我们二房的人要对大表哥不利,所以他才不见咱们。」
「秀缘。」艾玉叶低斥。
「姑姑,有什么关系?咱们替大表哥迎了这门亲事,本就是为他好,为什么非得被他怀疑?依我所见,真要有效果,得让大表嫂进大表哥的房里才成。」
「秀缘!」听她仿佛要把真相说出,艾玉叶气恼的低喝。
「艾夫人,没关系的,我知道我本来就是嫁进来冲喜的。」练凡笑盈盈地说:「虽然我不知道冲喜有没有效,但总是一种法子,有试有希望,可是……我要是能亲照顾他就好了。」
冲喜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做法,但要说完全无用吗?也确实有人娶妻之后就痊愈的,这代表着有时候,心理因素也是很重要的。
艾玉叶看她的眸色益发复杂。
「可是……这也许代表着,你有可能孤单一人在玉府终老。」她垂眼道。
「至少不是饿死街头呀。」练凡笑着说。
她知道这个时代对女人还挺严苛的,所以她的运气已经算是非常非常的好了。
玉巽之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你这孩子!」艾玉叶一脸内疚地叹道。
「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相公他连你们都不肯见,就算是有人造谣生事,那必定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心里产生怀疑。」
就她所知,公公和婆婆都已经过世,二娘和小叔可说是相公在世上最亲的人,要想挑拨也不是那么容易。
「那全是因为我。」玉巽之突道。
练凡困惑的看向他。
因为他?
第四章 主啊,原来他就是相公!
「我娘是玉府的帐房之女,和先父是两小无猜,但因为祖父之命,于是先父娶了两房妻子,我娘为二房,也因此造成对二房有所防备,可尽管如此,大哥还是待我极好,从小只要他有的,也讨一份给我,我们手足情深,一起习字学武,天天腻在一块。」
在寝房外等待许久,还是不见卫子礼出来,所以艾玉叶只好由侄女搀着离开,而玉巽之则带着练凡到与寝房有段距离的亭里,话说当年。
「可是,在大哥十三岁那年,一次比武较技时,我手中的花枪不小心刺进大哥的胸口……」说着,他目光飘得很远,仿佛回到年少时候,那触目惊心的一刻。
练凡看得出时至今日他心里仍怀着深深的内疚。
那自我厌恶的表情,不是装得出来的……
「那时我娘和大娘都找了大夫来,大夫的诊断都一样,只是心脉微损罢了,后来我娘亲手煎了汤药,可谁知道大哥一喝下,竟开始呕血,找来大夫再诊治,才知道我娘端去的汤药里竟有毒,导致大哥的心脉严重受损,尽管找来神医,也只能勉强护住心脉使其不恶化……」
「怎么会……」她听得一愣一愣。
「不知道是谁在汤药里下了毒,可这话大娘是听不进去的,认定我们二房是蓄意要大哥的命,从此不让我们再见大哥。」说着,顿了下,收回目光看向她。「没多久,我爹和大娘押货北上顺道要延请一位神医时,却遇到山贼而罹难。」
练凡点点头,从头到尾都没出声打断他。
「玉府以驯养赤目马闻名,后来我爹设了马队押货,圣上恩赐我爹可以不持令牌自由出入邻国,所以当我爹和大娘的恶耗传来时,我娘怕有人会趁乱吃下玉家产业,更怕朝廷会并吞产业,所以出面主持大局,毕竟我娘身为总帐房,很清楚玉府的产业,知道该如何统筹管理,但外头的人都说,我娘是打算趁机接收玉家产业,殊不知我娘只是想帮大哥留住产业。」
听到这里,练凡一脸恍然大悟。
难怪玉府的下人会出现壁垒分明的感觉。
原来是各为其主……也就是说,她相公不相信艾夫人,所以不见他们,而连带,她这个由二房作主迎入的冲喜新娘,他也不想见。
「后来等到我大哥满二十岁时,我娘便将所有帐簿都交到他手中,从此不再插手玉家产业,只守护着这个家。」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好好地跟他解释?」
「大哥不听。」他笑得苦涩。「一开始我和娘去见他,见是见到了,但不管我们说什么,他总是置若罔闻,后来甚至不允许我们进入他的院落,我和我娘只能在院落外偷觑他,发现只要天气一变,他的病情会因此加重,到最后就连家门都不曾踏出一步。」话落,玉巽之睇着她。「为了改善大哥的病情,才娶你进府冲喜。」
练凡点点头,「希望真能帮上忙。」
她听说的冲喜,是在当事人知情的状态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生机,也许能支撑着当事人战胜病魔,可是她的相公排斥得连见她都不肯,这冲喜还有效果吗?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几不可闻地叹道。
「不成,这样还不够,我应该想个办法接近他、照顾他才对。」
玉巽之微诧地看着她,「可是……恐怕有困难。」她不若他想像中的认分度日,反倒很有心地想要助人。
这一点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总有法子的。」她噘起嘴想着,突然笑露贝齿。「我有办法了。」
玉巽之一怔,被她这抹笑给吸引得转不开眼。
虽然她不觉得冬儿欠了她人情,可是遇到非常时期,那就厚着脸皮跟她套个人情好了。
所以,等着中午,冬儿和小婉到厨房煮食时,练凡笑得有点腼腆地出场。
冬儿忙着熬着素粥,小婉则忙着煎药,没空睬她,却见她自动自发地帮着洗菜递菜,甚至笨手笨脚地切着菜还差点切到手,那分明有阴谋又不懂隐藏的模样,让冬儿很受不了地问口,「你到底想干什么,少夫人?」
「呃……我……」练凡站在灶边,十指不断地绞着。
唉,她是想出个法子,但真要她开口讨人情,实在好难。
「说吧,少夫人是要咱们做什么?」小婉眉眼不抬地问。
练凡干笑着,非常不得已地开口,「小婉、冬儿,能不能拜托你们待会要送吃的给大爷时,让我把汤药端进房里?」
话落,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会很为难,但我保证绝对不会害你们被骂或被罚。」练凡赶忙举起手,像要发誓一般。
她以为她们是担忧自己挨罚,却不知道她们错愕的是,她竟用这么胆怯的口吻央求她们。
「拜托,求求你们,我没有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照顾他,真的。」练凡双手合十,低声下气道。
两人对看一眼,小婉垂眼想了会,低声回覆,「也不是不行。」
练凡喜出望外,还没道谢,冬儿已经抢白地说:「小婉,我们会挨骂的,你知道爷儿已经交代,不见她的。」
闻言,练凡可怜兮兮地垂下脸。
小婉看她一眼,轻声道:「可是少夫人说了,绝对不会让咱们挨骂,要是咱们挨骂领罚了,那就代表爷儿往后绝对不会再见她,这么一来,她就不会再缠着咱们了,这不也是好一桩?」
「小婉,我保证,就算大爷往后都不见我,我也绝对不会害你们领罚的。」
「那么,待会就交给你了。」
小婉盘算好了,这时分,爷儿的房里,只有徐管事在,而他和爷儿并不知道少夫人长得什么模样,所以,只要少夫人别待太久,应该是不会出乱子。
要真出乱子,她也可以趁机确定少夫人的为人。
晌午时分,小婉领着练凡踏进玉衡之的寝房。
门一开——
守在一边的徐知恩立刻站起身,瞧见她身后跟了个眼生的姑娘,不禁问:「小婉,她是……」
「徐管事,她是新来的丫鬟。」小婉淡声回道,以眼示意少夫人先将汤药搁在桌上。
练凡端着木盘走过去,心里卜通卜通地乱跳,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总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坏事。
「我怎么没听我哥说这屋子多添了个丫鬟。」看着练凡的背影,徐知恩不禁压低声音道:「而且好歹也挑个身强体壮的。」
不是他要嫌,而是这个新来的丫鬟看起来很瘦小,他很怀疑她能做多少事。
小婉微扬起眉,瞧少夫人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也就没搭腔了。
练凡将木盘搁在桌上,朝床上的方向探去,脸都还没瞧见,便听到阵阵的咳声由浅渐剧。
想也没想的,所有人都朝床的方向移动。
而练凡距离床最近,她很自然地伸出手,不断地拍着他的背。
从睡梦中重咳醒来的玉衡之,虚弱地张开眼,还未看清是拍着他的背时,就听到一声惊呼,「是你?!」
他抬眼望去,「你怎会在这里?」尽管病弱,他的双眼一样炯亮有神。
练凡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居然是那个提醒她脸很脏的人……这下糟了,她要如何护住小婉不挨骂?
「我……」还没想到如何搪塞过去,他又一阵剧咳,吓得她赶紧拍着他的背,却惊觉他身上的温度好高,抚上他的额,她瞠圆了眼,回头问着,「他在发烧,那药可以解热吗?」
「可以的。」小婉忙道。
「给我。」
「等等,就算要喂爷儿喝药,那也是我的工作,你……」徐知恩赶紧冲向前,想拦截了那碗汤药,却听她说:「他是我的相公,喂他喝药也是我的工作。」
「嗄?」他愣住,作梦也没想到二房作主迎娶的少夫人,竟是如此不起眼。
练凡捧起药碗,在嘴边吹凉了些。「谁过来帮忙,把他抬高一些。」
徐知恩闻言,立刻爬上床,扶起主子。
她便将药碗凑到他嘴边,说:「这药闻起来有点苦,可是良药苦口,喝了可以让你舒服一些。」
玉衡之微眯起眼,嘴微启,药汁灌进嘴里,他随即喷了出来,几声咳了之后,呕出秽物。
练凡想也没想地搁下药碗伸手盛住秽物,此举教徐知恩如小婉瞪大眼。
他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主子的病情时好时坏,他们毫无怨言地守在病榻边,那是因为他们之间早已培养起感情,可是她……她不过是个刚进门的夫人,为什么能做到这地步?
「有没有桶子?」练凡抬眼问着。
小婉回神,赶紧去端来瓷盂,再端了盆水,让她净手。
「相公,你得赶紧喝药,否则你身上的温度太高,这……」她洗了手,又将药碗凑到他嘴边。
他身上的高热已经吓到她,再不退烧,就算脑子不烧出问题,怕也会引起其他并发症。
但玉衡之粗喘着气,眯眼瞪着他。「谁是你相公?」尽管声哑气弱,可他眉眼生威,不允许外人的靠近。
「我……」
「走开!」他恼火地挥开碗。「出去……叫她出去……」
看着摔碎在地的药碗,练凡攒紧眉望向他,忧心不已。
「少夫人,你先出去吧。」小婉小声道,轻扯着她。
「可是再不退烧,他的情况可能有危险……」她又抚上他的额,直视他虚弱却仍然傲凛的眼,但下一秒他却痛缩着眼,喉头发出急喘,身体不断地抽搐着。
练凡吓得张大眼,徐知恩立刻冲向前,扯开被子,开始按摩他抽搐的双腿,边吼着,「去将卫大夫请来,快!」
小婉急忙冲向门外,刚好如徐记恩擦身而过。
「知恩,发生什么事了?」一进房,瞧见主子痛苦地皱眉,他马上奔到床前。
「大哥,你按摩另一只脚。」无暇解释,他喊着。
徐记恩立刻动手,从大腿根部往下推拿。这阵仗,他俩以前就遇过,那时候卫大夫就教他们要推拿脉络,否则一旦往上攻心,恐怕就活不了。
但就在他们使劲推拿的当下,玉衡之忽然全身放松,状似昏厥。
瞪着紧闭双眼的主子,徐家两兄弟交换了记眼神之后,徐知恩缓缓地探向他的鼻息,心口一颤。
「大哥,爷儿……」
徐记恩一把将他推开,大掌抚向主子的胸口,却感觉不到半点震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爷儿……」他放声痛喊着。
在旁看着,练凡忍不住向前。「等等,还有办法,你们……」
他抬头,殷红大眼燃着腾腾杀气。「你!就是你!如果不是你,爷儿的病情怎会急转直下,全都因为你!」
练凡闻言,愧疚地垂下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他激动的,可我也许有办法……」他的症状很像是高烧引起的休克现象,这种情形她以前也有过,或许用CPR,还可以让他恢复心跳。
「走开!你给我滚!」徐记恩痛心吼着,泪水在眸底打转着。
她手足无措,再看向玉衡之还异样泛红的脸,不禁急声道:「徐总管,等我试完,你要如何骂我都没关系,但是先让我试。」
说着,她从徐知恩的身旁绕过爬上床。
徐记恩见状要将她拉下,却被弟弟阻止。「大哥,让她试试。」
「爷儿都死了,还试什么?!」
与此同时,练凡已经就定位,找出心脏的位置,默数着节拍,按压他的胸口,再俯身扳开他的嘴渡气。
徐家两兄弟看直了眼,就连刚进门的卫子礼和小婉也愣在当场。
练凡压根不管他人的注视,一心只想在玉衡之踏进鬼门关之前将他拉回,所以她不断都重复动作,直到他痛苦地咳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