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让让。」卫子礼见状,走到床前,取出怀里的银针匣,拉开玉衡之的衣襟,连下三针,护在他心脉几个穴。
「他的体温太高,必须想办法先降温。」练凡说着,伸手抚在他的颈项,确定他的脉博,虽然急了些,但起码比不跳的好。
卫子礼睇着她,想了下,吩咐道:「小婉,你马上再去煎一碗药来,要冬儿去准备四、五条干净的布巾……然后……徐总管、徐管事,麻烦你们先去拿冰来,越多越好。」
「可是冰……」徐记恩回神。爷儿已经在喊冷了,要是再用冰……
「冰可以降温。」练凡抢白解释,「如果将他全身里住也是可以,但可能要多一点的布,要不然渗湿的布,会让他的病情更加重。」
卫子礼玩味地看着她,再看向徐记恩。「听到了就赶紧处理。」
小婉不敢耽搁、率先离开房间,而后是徐知恩扯着还在大眼瞪小眼的兄长去拿冰块。
「出去……」玉衡之气若游丝道。
「好,等我帮你把身上的温度降下后,我马上离开,绝不惹你生气。」练凡说着,小手轮流贴在他的额上。
玉衡之病得意识模糊,但她掌心的冰凉却像是印记般,不断地往他额间烙下。
刚刚他隐约听到,她有条不紊地解释着子礼的做法,这样的女人真是出身瑞林镇的贫户?
忖着,神智像是被热度席卷,他人昏迷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热度像是被冰包覆着,让他觉得舒服了些。
等到他再度清醒,耳边又是她低软的声音,「相公,药煎好了,先喝吧。」
他缓缓张眼,对上的是她充满担忧的眉眼。
她不漂亮。
依他的眼光,她算是丑的。
而且她太瘦,瘦得双颊无肉,甚至连眼窝都深陷,可是她的关心显而易见,他不由得疑惑地眯起眼。
「我吹凉了,你慢慢喝,好不好?」她软声哄着,唇角微勾。「小婉说厨房里没有糖,所以我请她准备了蜜饯,待会喝完药,尝上一颗腌梅,药的苦味就不会留在嘴巴里。」
玉衡之闻言,垂眼哼笑。
腌梅?她是把他当小孩哄了不成?
「相公,我跟你保证,喝下这碗药,你就会舒服多了,到时候我就不会待在儿吵你。」她以为他还在抗拒才不喝,只好说出先前的打算,希望他别拿自己的身体跟她闹牌气。
玉衡之抬眼,瞧见徐知恩已来到面前,准备将他扶起。
他啧了声,以手臂要撑起自己时,却惊觉他的床竟是冰冷的,这才发现床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厚毡,但隔着厚毡,还是能感觉底下透着一股寒气。
他忍不住哑声问:「这底下放了什么?」
「卫大夫要咱们从地窖里取来冰块给你解热,原本是用布巾,可是少夫人怕冰块融化渗湿布巾,会让你的病情加剧,又差咱们找来厚毡。」徐知恩瞧他企图自己爬起身,就知道他的病情确实稳定了些。
「冰块解热?」玉衡之喘着气,从没听过这般奇异的解热法子。
「这是一些塞北民族用过的解热法子,不到必要,我并不想使用,可是你因为抽搐而断气,这代表你身上的热度已经不能用汤药降下,我只好铤而走险。」开口说话的是坐在桌边喝茶配茶点的卫子礼。
「断气?」他哑声问。
「不过,你的夫人爬上床,朝你的胸口压啊压的,又朝你的嘴亲啊亲的,你就恢愎气息了,这医术我不曾见过,得向你夫人好生讨教才成。」
玉衡之闻言,看向坐在床边的她。
断气……刚刚他有一瞬间昏厥过去,可不知怎地又醒了过来,之后又昏昏沉沉的……他又在鬼门关前走一回,而这次是她将他给救回的?
「不是亲啦,那是渡气,就是把空气送进他的肺部里,配上按压的动作,让足够的氧气使他的心脏继续跳动,因为他只是休克而已,所以这个方法还行得通。」练凡害羞地解释着。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听得一头雾水。
「氧气?休克?」
「因为高烧通常会伴随……」看他们一脸有听没有懂,练凡沮丧的垂下肩。那些现代医学用词要解释到让这些古人明白好难喔。「反正这是我家乡救人的一种方法。」
「能请教你这个法子的步骤吗?」卫子礼不耻下问,只要是有用的医术,管他对象是谁,他一律诚恳请教。
「就……可是他现在没休克,不能这么做,会伤到肋骨,所以我用比的。」练凡拿玉衡之做示范,小手摸上他的胸膛,找出乳尖的位置,他想也没想地拨开她的手。
「你在做什么?」他恼道。
「我……」
「衡之,你怎么可以打扰她教授我医术?」
「不是啦,我……我不懂医术,这……只是我家乡土法练钢的方法。」练凡小声解释着。
她哪懂什么?以往她都是躺在床上被医治的人,碰巧对CPR很有研究而已,她唯一懂得的是,身为病人的心情。
也正因为如此,她对他放不下心。
「不管怎样,可以从鬼门关将他拉回,你确实是功不可没。」卫子礼笑睇着她,瞧她随即双颊晕红地垂下脸,觉得有趣极了。
明明是温顺的性子,但刚才他来之前却听徐总管数落了她一番,忍不住要感慨徐总管这些年防人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才会将一个没心眼的丫头看成篡业夺权的恶妻。
「爷儿,卫大夫说的都是真的,少夫人使用那医术时,我和大哥都在现场,亲眼所见。」徐知恩开口替她美言。
虽然那医术实在太怪,可重要的是真的救回了爷儿。
玉衡之将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最后视线落在练凡的脸上。
一察觉他的注视,她立刻露出腼腆又像是怕他生气的表情,就如他初次看见她时,像是不谙世事的傻丫头。
她傻气,但是临危不乱,毕竟,却又将下人的心给收服,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相公,先喝汤药吧?」她小小声地问。
玉衡之没说话,撑起身子,迳自接过药碗,一口饮下。
练凡赶紧取来蜜饯,但却见他把碗递给徐管事,瞧也没瞧她地躺下。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蜜饯,不知道该不该再问。
「好了,所有的人都出去吧,让你家大爷好生休息。」卫子礼喝完茶,茶点也嗑完了,恢复大夫该有的样子,赶着人出房间。
练凡也赶紧起身,想要和小婉一道离去,但才刚踏出两步,就被卫子礼搁下。
「少夫人,且留步。」
她不解地看着他,听他振振有词的交代着。
「你得留下来照顾衡之,否则要是夜里又发烧的话,谁照顾他?」
玉衡之扬眉看向他,那目光似笑非笑,像是嫌他多管闲事。
「可是……」她怯怯地垂下脸。
相公又不喜欢她……万一自己留下,惹他生气,对病情一点帮助都没有。
「医馆里还有病患等着我,我不可能一直待在玉府,可要是他半夜病情又起变化,没有一个通晓医术的人待下,我不放心。」卫子礼说得在情在理,不容置喙。
闻言,练凡有点挣扎。
确实,没人能保证他不会又突然发高烧,问题是,不是她想离开,而是他不想她留下。
「怎么,你是怕医死了我,坏了你医馆的招牌?」玉衡之哼笑着。
「听,他能跟我耍嘴皮子,就代表他现在好了很多,而这是你的功劳,算是帮我个忙,把他盯牢,免得他驾鹤西归,我就等着喝北风。」
「才不会,那不过是小病,注意一点就好了。」她不说晦气的字,更不爱别人提,就怕言语有灵,话落成真。
卫子礼笑得贼兮兮的。「真好,你就待下吧,这是我的吩咐,他再不开心,也得照办。」
话落,他开始动手推着定在门口不走的徐记恩。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她会吃了你家主子?」卫子礼没好气地说。
「知恩留下。」玉衡之沉声道。
卫子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拉着徐记恩一道走。
房里霎时安静下来,练凡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不该走。
「过来。」
她垂下眼,以为他是在叫徐管事。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练凡闻言,看向徐管事,瞧他不断地指着她,随即扬笑走到床边。「相公,有事吩咐?」
玉衡之勾唇,笑得邪气。「真不知道你怎会有勇气叫我相公?」他根本不承认她的存在,她倒是叫得挺顺口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虽然听卫大夫唤你『衡之』……还是我跟小婉她们一样唤你爷儿?」
他打量着她。她竟一脸期待,小脸甚至还微微泛红。
这丫头,实在让他摸不着头绪。
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要是假不懂,只能说她表面功夫了得,要是真不懂,那么二娘又是为什么不经他允许买下她,成为他的妻?
忖着,喉头又开始犯痒,他不断地咳着。
练凡赶紧再靠近一些,轻拍着他的背。
「我帮你把枕头垫高一些吧,这样的话,会舒服一点,也比较不会觉得一口气上不来。」
玉衡之微微扬眉。她不是大夫,却比大夫还要观察入微。他都没说,她就知道他有一口气一直上不来。
尽管温度已降,但头还是昏得很,他索性闭上眼,由着她帮他拍背。
反正,感觉还不赖,她既然想当丫鬟服侍他,他便成全她。
毕竟,已经很久没人敢如此大胆地接近他,甚至是碰触他。
不再细想,他闭上眼,等着这破烂身子好转,可也不知道是药效发挥,还是她的轻拍所致,他不知不觉的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依稀听到吟唱声。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丧,今被寻回,瞎眼今得看见……」
那嗓音极为细软,带了点童音。
「如此恩典,使我敬畏,使我心得安慰……初信之时,即蒙恩惠,真是何等宝贵……」
可听起来真怪,是他不曾听过的曲调,就连词也怪怪的,不过吟唱声中,仿佛透露着浓浓的感恩之情。玉衡之忍不住张开了眼。
天色昏暗,烛火在桌面轻轻摇曳。
不知何时,她竟坐上床边,侧对他,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扬起唇角,那噙笑而平静的眉眼,仿佛她有多感谢老天赐给她的一切……
「许多危险,试炼网罗,我已安然经过……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导我归家……啊!」
练凡吟唱着,目光流转,惊见他已经清醒,吓得她尖声叫着,再赶紧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嘴。
他不发一言,瞧着她那张稍嫌黝黑的脸爬上艳红。
「对不起,我以为自己没有唱得很大声。」她看向坐在窗边锦榻上的徐管事,他还在闭目养息,这就代表她应该没有吵到人才是。
玉衡之闭了闭眼,微皱起眉。
明明就是个丑丫头,可是刚刚有一瞬间,他觉得她顺眼极了。
「头疼吗?」她抚上他的额。「对了,刚刚小婉已经把汤药煎好,你要不要先喝药?还是,想先吃点东西垫个肚子?」
她的嗓音细软,脸上噙着极为温柔有不敢太过造次的笑,让人感觉非常舒服自在的神情……玉衡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管他怎么想,都思不透二娘买下她的主因,难道说,因为她懂医术?那将她安置在他身边,到底是想要医好他,还是不着痕迹毒杀他?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他问得恶意。
练凡顿了下,薄薄脸皮泛着热气,有种被驱赶的难堪。「嗯,等你把药喝下,我就回去了。」说着,还勉为其难地勾着笑。
「我要吃点东西。」
闻言,她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我去准备。」有食欲就是好事呀。
「少夫人留下吧,我去吩咐一声就好。」徐知恩立刻起身,动作快得让练凡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门开门关,房里又是一阵静默。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绞着手,不敢面对他,就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他生气。
「水。」
不过一听到他的唤声,她还是很温顺地替他倒上一杯茶,走到床边,发现他已经能靠在床柱上,不禁漾开放心的笑。
玉衡之一直观察着,像是要确认她的性情般,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幽香,直觉的抬眼看向四周,瞧见花几上的花瓶里,竟插上几枝粉红花串。
「那是……」
「是垂樱,很漂亮,对不?」她指着那串串粉红的花朵。「玲珑阁的围墙边垂樱正盛开,我想说这房间里门窗关得紧,你看不见外头的风景,要是醒来能瞧见一些鲜花,应该心情也会好些。」
以前,她病情严重时,连到医院中庭晒太阳、闻花香都是一种奢侈,那种笼中鸟的渴望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趁着他熟睡时,她赶紧回玲珑阁剪下几支花串。
「垂樱吗?」呷了口茶,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瞧见玲珑阁里的垂樱了。」
「那么,你是不是应该走出这扇门,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她鼓励道。
他的病情不轻,可和当初的她相比,真的是好上太多,等到烧退之后,他该多到外头走动,多晒点太阳,脸色就不会这么苍白。
「你以为我不想?」他皮笑肉不笑道。
他会染上风寒,就是遇见她的那一天,他一时兴起,加上觉得身子不差,才走到院落外,可谁知道,不过是一会工夫,便让他病倒。
这破烂身子让他恼极,却又无计可施!而这一切,全拜二房所赐!
「既然你想,那就要……」
玉衡之摇头失笑。这丫头要是不跟她把话说白,似乎是真的听不懂。
如他所猜想的,练凡一头务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让她话到一半,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往下说。
突然,他伸手将她拉到眼前,她吓得瞪大眼,只听他说:「有头发,谁要当秃子?」
她眨眨眼,有些疑惑地偏着螓首,搞不懂他的话意,更糟的是,他贴得好近,那张好看的脸给她好大的压力,害得她心跳飞快。
第五章 主啊,其实他人很好
「嗯?」深邃的眸真睇着她。
「嗄?」等等,她的老毛病是不是又要发作了,否则,她怎会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你到底懂了没?」
「呃……」她猛地回神,发觉他是在问刚刚的问题。「可是,也有很多人,明明有头发,却很愿意当秃子的啊。」
是说,他可不可以退后一点?太近了,她真的很不好意思。
「什么?」
「好比有人喜欢庞克风,就干脆把头发给剔光……」说着,发现他微皱起眉,状似不解,她才惊觉自己说出了现代的专有名词,赶忙又解释,「像出家人,他们也是有头发,可却愿意为了信仰而削发出家……所以还是有人有头发却愿意当秃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