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明一见到三人,脸色就不好,又看到自家管家不知发生什么事,只一直比着自己的嘴巴,更火大了,偏偏贵客在,他又不能发火。
他只能给管家一个严厉的眼神,要他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再虚伪一笑,起身对严沁亮说:“严大小姐怎么突然来了?你也看到我有客人。”才说着,就见那个丑八怪竟然走到他刚坐的位子大剌剌的坐下,“喂,你……”
“你好,我们是何老板经营的餐馆的米粮供应商,何老板在淮城的商誉极好,你找他做生意就对了,他为人正直诚信,绝不优柔寡断,该给的利益不会少……”袁檡直视贵客,极尽狗腿之能事的赞美起何瑞明。
好话谁不想听,何瑞明马上转怒为笑,不过,见到他不遗余力谄媚的严沁亮主仆都傻眼了。
至于那名贵客,乍见到袁檡是有点被吓到,他相貌丑陋,一把络腮胡遮去了大半张脸,照理应该会感到自形惭秽,但他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富贵人家的尊贵气度,说起话来还真的能让人不由得信服。
“其实,何老板很忙,抢着跟他做生意的人太多了,我们今天来实在是时间上有点紧迫,不得不打扰到你们。”袁檡微笑的将手上的合同放到桌上,还可以转个方向,让贵客看到合约上的明细,瞧瞧他对严家粮行有多么的“照顾”。
果真,贵客眉头一拢,“打扰倒是不要紧,不过何老板可是拥有多家客栈、饭馆的大商人,怎么可能只买这么一点点量?根本就不够。”
何瑞明脸色一变,额头开始冒冷汗,这人可是他极力想争取的钜富,再怎么样也得做出气势来,不然小眼睛小鼻子的,哪入得了他的眼?
“唉呀,瞧我怎么写的,这数量少写了一撇,应该是每样三千石,而不是三十石……我肯定是忙糊涂了,”袁檡一脸懊恼,再尴尬的笑看着贵客,“何老板做生意从没做过这么小张单子,他事业做得极大,随便给个零头,就可以让我们严家粮行不做其他人的生意,也能撑上半年。”
“哈哈哈……是啊、是啊,这合同上回没有签,就是因为写错了,我哪是做这种小生意的。”何瑞明马上骄傲到鼻孔朝天。
袁檡心里窃笑,“是我们的错,马上改,对吧?何老板。”
“是,当然。”
他立即唤来奴才捧来笔墨,硬是在“十”上面多加一撇变成“千”,每一种品项的数量顿时增加了一百倍,再豪气的签上名字。
从头到尾,严沁亮跟小曼都是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货会分三期分批送达,你们慢慢聊,我们告辞了。”达成目的,袁檡拿着热腾腾的大订单离开。
严沁亮跟小曼则呆呆的跟着他走出去。
袁檡在看到仍站在院落试着发出声音的苦脸管家,隔空解了他的哑穴,就听到他又惊又喜的大喊一声,“有了!我的声音回来了……”
袁檡低头一笑,走出大门,来到马车旁,就见到严沁亮主仆走路还有些轻飘飘的。
“到底是、是怎么办到的?”两人对能这么简单且迅速的做成这笔大生意还是像在作梦呢,憋了好久,才异口同声的问。
“身为成功的商人,我识人无数,察言观色的功夫更精,这男人一看就是死爱面子,再加上好大喜功的心态,一笔小生意硬是拱成了大生意,一点也不用意外。”他得意极了。
“有这么简单吗?”她们疑惑。
“普遍而言,中等商号绝对入不了高官富商的眼,一看到何老板的单子给得这么小,他绝对只有喝茶走人的份儿,但何老板好不容易才将贵人盼来,因为咱们一张小订单而坏事,可一点都划不来。”他侃侃而谈解释。
两人点头,恍然大悟。真是受教了,难怪一向骄傲气盛的何老板脸色当下一变,后面还很配合。
“做生意别硬邦邦的,有时候要以退为进,而且要捉对时机,那就事半功倍。”
“你还真是有两下子,真的会做生意。”小曼一脸的崇拜。
“那当然,是有人瞧不起我。”他意有所指的看向面带思索的严沁亮。
“我没看不起你,只是觉得奇怪,你记不得以前的事,却还记得怎么做生意?”一脸纳闷地她是真的这么想。
袁檡语塞,不得不承认她反应很快,但他装蒜的功夫更是高竿,“可见如何做生意已经变成我的本能,对了,趁我现在满脑子的生意经,别说我私藏,我一一说给你听,你一定要记牢了。”
“好好好,你们上车谈,我驾车回粮行。”小曼也是心花怒放啊,本以为今天又要呆呆等上三、四个时辰,没想到没花多少时间就得到比往常更大的单子。
于是,小曼驾车,袁檡跟严沁亮上了马车,袁檡一一教授,告诉她做生意要有好的帮手,忠诚度要够、要值得信赖,毕竟每个人只有一颗脑袋、一双手……
做生意要回耍狠、也要会耍诈,屈于下风者,永远没有资格谈条件,只能让人踩在脚下,要让对方反求于己,才能提出更多利己的条件。
做生意很简单,就是供与需的问题,有人买才有人卖,所以,先断后路,让卖方迫切求售也是一种方式,虽然做生意一定要有诚信,可那是针对一些安分守己的生意人,若对上吃人不吐骨头、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奸商,就是自掘坟墓……
袁檡说得头头是道,严沁亮边听边点头,努力牢记。
蓝天白云下,马车喀拉喀拉的往严家粮行而去。
之后回到严家,两人并肩往后西园走去,小曼仍在粮行内,口沫横飞的向大家说他方才的神勇事迹。
拿到何瑞明下的大单子,严沁亮的心情极佳,这笔单子一敲定,帐上的红字都可转绿了,只是,她对无言却有了更多的疑问,他连自己的命、过往都忘了,在经商的对交战却半点也不生疏,真的很不可思议。
袁檡走在她身旁,看着她不时的低头想着,又抬头看他,觉得好笑,不过是一点诀窍,瞧她眼神都发亮了,反正能帮上她的他就会帮,能帮一天就是一天,毕竟,他是一定会离开的……
严沁亮走到房门口,脚步一停,看着严孟蓉带着一名丫鬟在她房里,大剌剌的翻箱倒箧。
见状,袁檡想起上回小曼的义愤填膺,他脸色一沉,走上前,严沁亮马上拉住他的手臂,摇头,“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
她突然一顿,而尚未察觉到两人的严孟蓉则从床榻旁直起身,看着从枕头下找到的东西,“终于找到了,我就记得还有一只翠玉发钗嘛。”
严沁亮微微一颤,随即倒抽口气跑过去,“还给我,这是我娘一直戴在头上的!”她藏得很好的,怎么会被翻出来?
严孟蓉强硬的把手收到身后,“反正你也没在戴,今天……你干什么?!”
她倏地瞪大了眼,看着从她身后一把将玉钗抢过去的袁檡,“快还给我!”
“这是严沁亮亲娘的遗物。”他冷冷的道。
“那又怎样,我就是要它,不行吗?!”她娇蛮的怒道。
他的下颚紧绷,“你头上多这一根玉钗只会让你更像开屏的孔雀,不对,孔雀还不像你这么俗不可耐!”
“你说什么?!”她脸色丕变。
“贪婪的女人,你的心地有多丑陋,相貌就有多丑陋,相由心生,别说你连这事儿都没听过。”他煞有其事的以一副嫌恶的表情觑她。
严孟蓉气得直跳脚,硬是使泼伸手去抢玉钗,但他也不放手,拉扯间,“啪”地一声,玉钗竟一分为二。袁檡一双黑眸突然变得冷厉,严孟蓉吓得放开手,她手上的那一半落地,又摔成两段。
“娘的玉钗……”严沁亮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玉钗断裂,她眼眶泛红的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拾起断裂的玉钗放在掌心,心拧痛着。
严孟蓉咬着下唇,片刻又倨傲的抬起下颚,“哼,不过是支破玉钗,谁稀罕!瞧瞧,男女都是一副丑样,真是伤眼啊!小翠,咱们走。”
她转身唤了丫鬟就要走,但有人很不爽的运功在指,发出一道气劲。
“噢!”
严孟蓉突然膝盖一软,整个人硬生生的跪坐下去,还敲到了门槛,痛得她眼泪马上迸出来,破口大骂,“该死的!这什么烂地方?!居然害我跌倒……小翠!看什么看,还不快扶我起来!”
呆住的丫鬟急急上前弯身将主子扶起,这一跌,严孟蓉的膝盖都破皮流血了,她咬咬牙,气冲冲的一拐一拐离开。
严沁亮跪坐地上,晶莹泪珠一直在她眼眶里打转。
袁檡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将手上另一段玉钗放到她的掌心,轻轻的把她的手阖上,再将她拉起来,看着她倔强的频频眨回眼泪,他忍不住开口,“看清楚了吗?永远不要以为不在意就不会有事,别什么都没关系,那只会让人得寸进尺!而你自己呢,一退再退,迟早会粉身碎骨。”
“为什么?我已经尽我所能了,为什么永远都不够、不够让他们来尊重我……我累得像条牛了,好不容易有件让我高兴的事,为什么要破坏?为什么……”她咬牙低吼,尽管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硬是倔强的压抑着,不肯让泪水落下,也不让自己哭出来。
“哭出来比较好。”他气她,但也很不舍。
“我没有在哭!”她抬高下巴,嘴硬的否定。
“倔强的笨蛋。”他的语气相对平静,但胸口却隐隐有着不悦,示弱会要了她的命吗?都告诉她几次了,不要装坚强,偶尔对自己好点,反正现在有他给她靠……“都不怕累死了,难道怕被泪水淹死?”
“你!”反驳不出话来,她咬咬牙,“奇怪,在外人面前,就连小曼也说你惜字如金,怎么对我,你的话老是这么多?”
“那是你的荣幸。”他从来就不是长舌的男人,只因她太欠骂,欠人点醒。
她气得脸发黑,气到差点说不出话来,但也因为生气,反而没有那么想哭了。
他摇头,“承认吧,历经再多千锤百炼的心也有脆弱的一面。”
“这是当姐姐才能说的话,你,还不到倚老卖老的年纪!”她恨恨的戳着他的胸口,泪水早已安全的回到眼底。
他缓缓摇头,虽然还是气她故作无事,但也因为她不再像方才那般低落而放下了心,“真是倔强的笨蛋。”
“对,到死都是笨蛋,你高兴了吧!”
她也自暴自弃的说着,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那些毫不修饰的难听话也可听出他浓浓的关心,但她真的有她的无奈与无力啊。
她闷闷的将掌心的三截玉钗用手绢包起,珍贵的将它藏在枕头底下,再走回桌几旁坐下,可是太闷无心做事,她索性趴在桌上,让思绪沉淀,也让心里的哀伤稍稍平复。
这时候,袁檡看到半开的门外有个身影很快的往这里跑来,便道:“装死也没用。”
这什么话?!严沁亮火大的抬头,正要骂他的嘴怎么那么恶劣时——
“又有烂摊子要你收拾了,万能的严沁亮。”袁檡嘲讽的指指门口。
之间小曼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脸上带着惊慌,一看就不是好事。
“赌、赌坊的人来要钱,而且……来了一大、一大群人啊!”
第5章(1)
事情真的大条了。
粮行内,严孟轩半醉半醒的瘫坐在椅上,伸手指着急奔入店的袁檡跟严沁亮,对那些他从赌坊带回来的几名大汉说:“瞧瞧,这一对丑男女,男的叫‘无言’,女的则是‘无盐’,是不是绝配?哈哈哈……”
“哈哈哈……”几名大汉哄堂大笑。
但除了他们,在场的其他人,包括一些上门的客人都笑不出来。
小曼气炸了,但见主子没说话,她又瞪向谈起生意经就头头是道的丑一,却见他也封口,是怎样?
说的话真伤人啊!虽然,在初初被取了无言这个名字时,袁檡也想到了无盐之貌,但那是未了解严沁亮之前,此时,他冒火的黑眸,瞪视着严孟轩,再想到严孟蓉,要让严沁亮摆脱这种不公平待遇生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不管是无言或无盐,都比老是伸手要钱的少爷乞丐要强上太多。”他眼神鹫悍的道。
严孟轩脸色丕变,拍了桌子一下,“你说什么?!”
他冷笑,“我有说错?在座的没人像你这个败家子一样,手心永远向上,跟一个乞丐有何差别?”
严孟轩眼眸半眯,握拳就起身上前想要揍人,无奈喝太多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只能道:“给我滚出去!你这丑八怪凭什么教训我?本少爷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
几名大汉见状原本还嬉皮笑脸的,但在看到袁檡那一双气势迫人的黑眸时,很快的交换一下目光,其中一人立即走上前,“严少爷,银票拿来,我们还有活儿要干。”
严孟轩撇撇嘴角,指着严沁亮,“给钱。”
“乞丐!”袁檡不屑的冷嗤一声。
他脸色铁青,又看到严沁亮杵着不动,气得朝她大呼小叫。“你干什么?本少爷不过去赌场溜跶溜跶,花了一点点钱,你不给钱是怎样?要让本少爷丢脸吗?!”
“可是上回……那些单据都还没完全还清。”她压抑着已在胸口燃烧的怒火,先是严孟蓉,现在是严孟轩,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忍下去。
偏偏有人在这时候,再提一桶油浇上来,“看到了吧,你再让他们予取予求,凭你一己之力能护得了严家粮行?这些乌烟瘴气的鸟事将永无止境,当你累到老死,也只能跟严家列祖列宗跪地谢罪,你觉得呢?”袁檡以只有她听到的声音道。
到此为止了!她双手倏地一握,一连深吸好几口气后,才一字一字的对着严孟轩道:“我不能给也不会再给,但从今天开始,只要你每天在店内当伙计,一次三个时辰,我会给你工资,让你偿还赌债。”
“哇,严少爷一下子沦落为伙计,看样子回到百花楼,花魁的房间是进不去了。”
一名大汉出言调侃,让严孟轩的俊脸涨得红通通的。
“哼,她是什么东西?这粮行是我的,我要怎么花钱是我的事,就算将粮行卖了,也是我说了算!”他气呼呼地走到柜台,粗鲁的推开帐房,伸手就要拿抽斗的银票,但破天荒的,严沁亮上前早一步抢走银票,头一回语气坚定的瞪着他,“这不是你的钱,要钱自己赚!”
这根本是要让他下不了台!严孟轩恼羞成怒,突然将抽斗、算盘就往她砸过去——
“砰!乒乒乓乓——”
袁檡动作迅速的一把将她拉开,但没打到她,严孟轩更火了,干脆将桌椅一张张的踢翻,就连备给客人饮用的茶水杯也全摔落在地,砸得一地碎片狼藉,让店内顿时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