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一紧,便更加留了意。
等朱棣的人马都走光了,金城绝走过来问她,「今天做了什么?」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无非是吃喝睡觉,做金城夫人实在很容易,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
他斜睨着她,表情很矛盾。「妳的反话说得越来越动听了。心中在想什么?想出去走走是吗?妳若是开口求我,我可以放妳出去一天。」
她意有所指的说:「不必,这里很好,抬头就能看到四方天,多抬头看看便会心无杂念,一点坏心眼都生不出来。其实你也应该多抬头看看,活着就不会那么累了。」
见他脸色一变,她也不管,快速走向内院,听到金城燕对下人说话的声音。
「今天晚饭不必做我的,我不回来吃。」
她要出去?是不是去萧离那里?谢萦柔立即堆笑走过去,试探地问:「燕子,妳要去逛街吗?能不能帮我带一盒香粉回来?」
金城燕鄙视地扫她一眼。「抱歉,我不是去逛那些脂粉店铺,而是去死人坟墓堆,那里有什么要我带回来给妳的吗?」
她一愣,又笑,「那就不必了。妳是去祭拜什么人吗?」
「与妳无关。」金城燕甩头就向外走。
依稀间,她听到金城绝低低的声音。「燕子,妳又去找他?」
「你管不着我!」金城燕倔强的声音很快飘得更远了。
毫无疑问,金城燕的确是去找萧离,那她为什么借口说要去什么死人坟墓堆?
谢萦柔稍一凝思就恍然大悟。莫非萧离已经被调去负责守皇家陵墓了?这就难怪金城燕会说连晚饭都不回来吃。
朱元璋的陵墓位于应天东郊紫金山南麓的独龙阜玩珠峰,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
但是萧离怎么会被调去镇守皇陵?这也是金城绝安排的!
只听外面又传来管家的禀告。「公子,万岁请您现在入宫一趟。」
不一会儿,外面悄然无声了,她轻步走到金城绝刚才所在的房间,四下环顾了一圈,却找不到他拿的那张字条,她只思索了一瞬,就陡然跑回自己房间。
四周无人,静悄悄的,她将身上的盛装一一除去,将脸上的脂粉擦抹干净,从无数华丽繁琐的衣裳中找出一件较简单的换好,穿过照影桥,来到墙下。
墙根的旁边是一棵参天大树,这么多天来,她已经无数次留意过了,此时四下无人,她再无犹豫,身子一蹦,抱住大树树干,几下就翻到树冠顶部,借着巧劲,翻山高高的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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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孝陵是朱元璋生前亲自为自己选址督建的一座皇陵,埋葬着他及他的妻子马皇后。
当谢萦柔来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昏黄,四周除了一些零星从山上退下来的士兵工匠之外,郁郁苍苍的青山上到处都是已经建成和还没有建成的建筑群,根本无从找人。
一些在周边守陵的军卒厉声对她喝斥,「丫头,要玩去别处玩,这里是皇陵,不许人私自上来的,明白吗?」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小锭银子塞到那士兵手里,故作天真烂漫地说:「这位兵大哥,我不是来玩,而是来找人的,我表哥刚刚调到这里,我娘让我来看看他,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那士兵收了她的银子,态度才略好一些,「这山里出外都是人,妳表哥叫什么名字?」
「萧离。」
士兵一惊,赶快将银子丢回给她。「妳是说刚调来的萧校尉啊,这我可不敢收妳的银子了,万一被萧大人知道可是要受责罚的。他在那边,喏,就是山那边,有个小亭子的地方,看到了吗?」
「看到了,多谢兵大哥!」谢萦柔大喜,顺着那士兵所指的方向找过去,一路上遇到阻拦就用相同的招数应对,居然畅通无阻,只是偶尔有一次,听到有个士兵有些暧昧地说:「萧大人的妹妹还真多,刚才来了一个,现在居然又来了一个,怕是他相好的吧?」
谢萦柔心中知道他所指的一定是金城燕,只不过金城燕白天是坐马车出来的,比她走要快得多,怎么还没有离开?如果一会儿遇到了该怎么办?见到萧离后,她又怎么摆出无情样来提醒他小心?她心中想着,心绪起伏不定,终于来到目的地附近。
其实毋需再找人去问了,因为她已经听到了熟悉的笛音,勾魂摄魄,让她总是心碎如绞,无法自己,恨不得飞奔到那人身前去。
她控制不住地加快步伐,远远地,她已经看到萧离的背影,那样伟岸地立在山风之中,密林里,萧萧落下的树叶将他的背影映衬得更加萧瑟,她正准备奔到他身边,却忽然听到金城燕柔亮的音色。
「萧离,我今天对你和盘托出真相,你就是要骂我打我,我也不介意,只求你千万别不理我。」
她一惊,顿住脚步。只见萧离缓缓放下竹笛,一脸严峻地看着金城燕,而金城燕则低垂着头,似在擦泪。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萧离将手搭在她的一肩上,慢慢道:「都过去了,我不怪妳。」
闻言,金城燕立刻哭着扑到他怀中,谢萦柔的眼中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刺了一下,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嘲笑自己居然自私得不想正视那两人其实很配的模样,这一声叹息本来极轻,还不如周围的山风响亮,但是远处的萧离却像是忽然感知到了似的,抬头向她这边看来。
一时间,她全无防范躲避,整个人就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她本能地知道,此时不是和他说话的最好时机,因而想避开,但是脚步刚刚一动,就听见萧离大声喊了一句,「谢萦柔!妳给我站住!」
然后她的全身就像是被他用目光点中穴道一般,僵立在那里,竟然真的无法再移动半步。
最后,萧离推开金城燕,如飞一般奔到她面前,俯视着她泪眼婆娑的面容,下一刻,将她一把搂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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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绝来到奉天殿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这一次朱棣召他入宫一定有重大的事情要和他谈。
奉天殿门口的太监和宫女都不在,一进大殿,只有朱棣和道衍两个人。
他很不喜欢道衍,因为他在某些本质上和自己其实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喜欢暗中观察周围所有人的表情,藉以揣摩猜测他们的心思,最后做出料事如神的判断,唯一有所区别的是,他喜欢用微笑掩盖自己真实的心思,而道衍连微笑都很少有。
「你这个秃和尚平时养在深闺人未识,今天倒是陪着万岁四处闲逛了?」同一日再度相见,金城绝仍是亲热地和他打招呼,在场面上,他向来很能八面玲珑。
朱棣脸色一沉。「金城绝,大殿之上说话别没大没小的,朕叫你有正事。」
「万岁是又要借钱,还是要轰我尽快搬家啊?」
「你肯搬吗?」
他笑,「听说云南府城山温水软,是个安家养老的好地方,但是万岁迁都还要筹备十年,我搬一次家,也要准备个一年半载吧?不急。」
朱棣哼道:「你少给朕贫嘴。沐王府家的人一听说你要搬过去,乐得跟什么似的,说要将风水最好的地方让给你建宅子,三个月内你就给朕搬到那边去!」
「万岁这么急着轰我走?」金城绝颇有兴味地挑挑眉,「是看我这张脸看烦了吗?」
「你要是不想走也行,把你妻子交给朕,你还可以长住这里。」
这话让金城绝顿时警觉,懒散的笑容也慢慢收起,「万岁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万岁也看上我家那个傻丫头了?」
道衍在旁边阴阴地说:「是你那个丫头知道的事情太多,这样的人不能容于万岁面前。」
金城绝冷笑着瞥了他一眼。「是不容于万岁面前,还是不容于你眼前?你是怕萦柔能掐会算,抢了你在万岁跟前的锋头,动摇你这个大国师的地位吗?」
朱棣拍案大怒,「金城绝!在朕的面前不要太放肆!恃宠而骄是朕最痛恨的!你现在已经骄横得太过了!为了一个小小的女人,在朕面前如此放肆,你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吗?!」
金城绝笑容一敛,躬身道:「绝不敢在万岁面前放肆。万岁平生杀人无数,远至蒙古上将,近至前朝人员,一杀就是几百上千,绝一个小小布衣,没什么可以恃宠而骄的资本。但是万岁,我以一百万银票换得谢萦柔一条性命,万岁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不认账了吧?」
「此一时彼一时。」道衍又幽幽地说:「万岁当初放她是为了成全你的一份痴情,如今和你要人,为的是大明江山的社稷,她一个女人,居然知道万岁昨天才和我讨论出来的大报恩寺之名,及欲建造的材料,如此妖女放着不管,很可能危及我大明江山,你自己说,国事家事,哪个更重要?」
金城绝冷冰冰地瞪着他。「难道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就能动摇大明江山吗?你把她当作武则天了?是你们高估了她,还是小看了自己?」
道衍嘿嘿一笑,转向朱棣。「万岁,你看我说对了吧?金城绝早就情迷心窍,不肯轻易交人的。那个妖女果然有些妖法,连他这样狐狸般精明狡猾的人都栽倒在她的手中。」
金城绝不屑的讽笑,「你懂什么叫情吗?你这个六根不净的野和尚,心中装的只有权势地位,今生有过全心全意对待一个人的时候吗?凭什么来笑话我的痴情?」
沉着脸,他转身对朱棣道:「万岁如果一定要我妻子的性命,就请先杀了我吧。反正金城绝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介商贾,就算死了也不会有后人著书立说替我鸣冤叫屈,但是只要我活在世上,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无辜受死,自己却无能相救!」
他如此正色冷峻,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玩笑情绪,那种豁命出去般的大义凛然,让朱棣不禁为之动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道衍才悠然说:「此事来得突然,金城公子大概还没有想通万岁的苦衷,今日万岁也不必非要他给出一个结果。」
金城绝再度冷笑,「道衍,你少动我的歪脑筋,别以为你是万岁驾前的第一功臣就有多了不起,倘若萦柔有半点差池,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金城绝!」朱棣不得不冷下脸来,「你先走吧,朕改日再传你。」
「如果是为了这件事,绝的回答已经有了。不会再变,万岁大可不必再传。」他长身一揖之后,大步走出大殿。
道衍淡淡地说道:「此人已如万岁豢养的一只豹子,只怕早晚是万岁枕边的大患。」
朱棣揉着眉心,很是疲累。「他不会造反,他这个人的野心从不在政权上,这一点朕可以放心。但是谢萦柔的事情比较麻烦,非杀她不可吗?」
道衍微微点头,「是,非杀不可。」
「那就……交给魏建南去办吧。」
金城绝走出皇宫时,只见自家的管家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那里转着圈等他。
「怎么了?」他一皱眉。
那管家慌慌张张地迎上来。「公子,夫人不在家,她的钗环首饰和贵重衣服都丢在房内,也没人见她从正门出去,我派人四下查看,只在后院的那棵大槐树下发现了一只耳环。」他将那只耳环递到主子的手里。
金城绝星眸一寒,将那只耳环紧紧攥在手中,只觉自己的心又一次受了重击。
「我知道她去了哪里。」
到底他在做什么呢?他在皇上面前舍命相护的女人,却只顾着别的男人的命,那他呢?他的心痛、安危,有谁会在意?
不断在心里自问着,答案,却迟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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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萦柔知道自己不该贪恋萧离怀中的温暖,但是她控制不住压抑了这么多天的忧虑,一旦被他拥抱住,就不想挣脱。
「还好,还好你没事。」她轻声说,「我听到金城绝和一个姓魏的谈起你,我怕……你怎么会来这里守陵?」
萧离双手滑落,改为抓住她的手,「这是万岁的旨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深深望着她,「妳这么担心我?」
谢萦柔猛地一震,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中流露了太多本不应该流露的情绪,于是她急忙挣开他,「我只是出于朋友道义想来提醒你一下,毕竟当初我让金城绝救你出来,是为了让你能活下去。」
萧离的目光朗澈,声音低沉清晰。「当初为了救我,妳答应他什么了?」
她一愕,目光开始闪躲,「什么都没有,我、我只是顺便拜托他一下而已。」
「谢萦柔。」他又唤。
萧离每次叫她总是连名带姓,远没有金城绝叫得那样温柔缠绵,但却总让她的心头震荡不已。
她忽然想到还站在不远处的金城燕,待她看过去时,就见她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眼中流露的却不再是幽怨和愤恨,而是一层更深的伤心与无奈。
谢萦柔心中愧疚,只觉得自己的到来破坏了原本属于金城燕的一个机会,于是她抿了抿嘴唇,对金城燕道:「妳放心,我只是来提醒萧离,马上就会离开。」
金城燕垂下眼,很苦涩的勾起唇。「算了,妳不必和我解释什么,妳和我哥,和萧离,你们之间的事情是我理不清,也早已不想理清的了。」
她倏然又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萧离,「她不肯告诉你实情,我告诉你,没错,她为了救你,和我哥做了个交易——」
「燕子!」谢萦柔惊得叫出声,怎么也没想到金城燕竟然当面说破了她的大秘密。「妳别胡说八道,我是真心喜欢妳哥,真心要嫁给他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猛然间,她的手上一疼,那是萧离紧紧攥住了她的手,「真的吗?妳真是这样的女人?」
「是,我就是这样虚伪轻浮的女人……」她挣扎着说,但是眼睛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妳真的觉得自己骗得了我吗?」
轻轻的一句疑问,却让谢萦柔蓦地红了眼。
萧离只是很珍惜,很宝贝的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
「它知道妳不快乐。」
谢萦柔顿时泪如雨下。
他的话总是能直指她的内心深处,哪怕是毫无威胁的一句话,哪怕是毫无修饰过的一句话,哪怕是他板着脸说的,都会让她泫然欲泣。
她虽然不是她了,但是她的石头依然还是她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