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下巴,属于金城大小姐的傲然和自信如金城绝一般,「我今天来找萧离坦白,当初害你们被锦衣卫抓到的罪魁祸首是我,是我把你们的消息透露给皇上知道的。当时我只想尽力将萧离抢回来,没有想过后果。因为背负着这份歉疚,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我都寝食难安,现在终于说出口,无论你们是否谅解,我都觉得畅快无比。妳呢?守着妳的秘密,心里痛快吗?萧离会快乐吗?我哥……快乐吗?」
她霍地张眼。「我今天说这些话,是希望妳能放了我哥,回到这木头身边。妳不是我哥最好的伴侣,妳配不上他!妳凭什么这样折磨他?妳知道他怎样说妳吗?他说妳是开在他心头的罂粟花,一种有毒的花!妳多在他身边一天,就如同多谋杀他一天,这世上我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我不能看他就这样毁在妳手里!」
谢萦柔顿时怔住。这一刻,她似乎能看见金城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刻薄表情背后,是一颗纯净善良的心。
可惜,她注定让她失望了。
「这一切并不由我,从来都由不得我。」收回手,她很抱歉的笑。
「只要妳说一声,我就接妳回来。」像是知道她的痛苦,萧离沉静的许诺,像在告诉她,她的担忧害怕,从此只要全部都交给他就好。
她抬头看着他,自嘲一笑,「哪怕我已经嫁作他人妇?」
他却郑重地点头。「只要妳还活着,只要妳需要我。」
陡然间,一股山风强劲刮起,吹乱了几人的衣衫头发,下一刻,比山风还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生气地在黄昏之下飘进他们耳里。
「她说的没错,这一切由不得她,而是由我做主。」
三个人同时望向声音来源,只见衣衫和发丝在风中已被吹得散乱的金城绝,就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下,冷冷地盯着他们几个,一字一顿的宣告。
「萦柔已是我的人,无论谁都别想将她从我的身边抢走,至死不能!」
第九章
「萦柔,和我回家。」
金城绝的手平平地伸在空中。
谢萦柔顿时恍神了一下,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景象,而是当初在金城阁中,萧离带她离开时的那一幕。
那时候的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可以爱得理直气壮,义无反顾,如今,她依然可以理直气壮的爱着,但却已不是自由身。
「金城绝,你带不走她。」萧离异常地坚决,坚决到手指紧紧扣住她的手,甚至将她捏得生疼。
金城绝冷笑。「带不走她?为什么?你要强行扣人吗?这是你第二次要在我面前带走她了,但是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如愿。无论是国法还是人情,你都没资格扣下她。论国法,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论人情,她是自愿嫁给我——」
「你知道她并非自愿!」萧离断喝一声,如动怒的雄狮般,几步奔到他面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我曾将你当作朋友,但是你却这样欺负她,你有什么脸做她的丈夫?!」
低眉瞥了眼在他脖子上的那双大手,除了愤怒,还有点累。「请放手。」
他现在才晓得,等待是会磨人心志的,苦苦等着一个人,好似没有希望的等着,真的会等得很绝望,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可是他怎么甘心将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渴望放掉?仗打到最后,胜利的明明是他,宝物他也已经得到了,为什么却不能快乐?!
「你先放过她!」
既然他不快乐,怎么可能让使作俑者快乐?
金城绝的脸倏地狰狞起来。「那是不可能的!有本事你在这里杀了我啊!杀了我,她就要背上一个串通奸夫谋杀亲夫的罪名,我就是在黄泉也能笑着看到你们受到万人唾骂,更加开心!」
「哥!」金城燕哭着跑过来,拚命拉萧离的手,「萧离,你不要和我哥打架,他现在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你说不过他,也说不动他的。」
谢萦柔也来到了他们身边,轻声低叹,「金城绝,我跟你走。萧离,你松开手吧。」
「萦柔!」这一声是两个男人同时叫出,一个带着些许惊喜,一个带着无穷无尽的恼怒。
她苦笑着望向萧离,「我还是喜欢你连名带姓的叫我,虽然那种叫法别人看来很生疏,但是……我听到心里是暖的。不过,真的很好,临别而能听到你这样叫我的名字。萧离,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不管之前我因为什么嫁给他,但今日,他是我的丈夫,所以找必须跟他走。你也不欠我的情,即使我当初和你并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依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去死,对不对?」
她又看向金城燕,「抱歉,燕子,我不能遵从妳的希望,我和妳哥这一辈子大概还要这样纠缠着痛苦活下去,因为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我不得不遵从的选择。」
最后她面向金城绝。「我今日跟你走,以后也会跟在你身后,但是我只有一个条件,请你永永远远地放过萧离,不要找他麻烦,不要算计他,不要在皇上面前中伤陷害他,求你让我无牵无挂地做你的妻子。萧离他曾经救过我的命,你怎么能伤害你妻子的救命恩人?」
她的语调平缓、轻柔,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三个人都备受震撼地盯着她,而她只是挂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在唇边。
这一抹笑,金城燕懂。那是决定靳断和萧离一切关系后的伤感吧?
这一抹笑,萧离懂。这是她向命运妥协,同时要留在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美丽。
这一抹笑,金城绝懂。这是她封闭心门,从此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宣告。
但这一抹笑,谢萦柔自己并没有留意,只是转过身,慢慢地向山下走,金城绝见了,立即推开萧离跟了过去。
当他还要追时,金城燕却一把拉住他,悄声道:「你还真是木头,此时此地,你就算是打倒我哥又能把她怎么办?总要筹划一下才能带她走啊。」
萧离皱皱眉,收住了脚步。
她继续小声说:「今天晚上,我会雇一辆马车在后门临冲的永昌肉铺门口,你去把她带出来,立刻远走高飞。」
「燕子,妳为什么……」他对她还是有些质疑。
金城燕深深叹了口气。「谁让我对不起你们呢。我也想明白了,你的心里如果已经住下了她,就没有我的位子,那我也不等你了,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我金城大小姐还怕嫁不出去吗?」
说完,怕哥哥发现她和萧离正在密谋的事,便丢下萧离匆匆地追到前面去了。
「萧大人,锦衣卫的魏大人说有事问您。」一个兵卒这时忽然跑来禀告。
魏建南?他怎么又追到这里来了?萧离心中觉得讨厌,此刻更没心情去见他,但是名义上魏建南是他的直属上司,只有过去一见。
天已全黑了,魏建南的脸色却好像很不好看。
「萧离,你知罪吗?」他劈头就是一句质问。
萧离看着他,眸子如清水般晶亮。「不知。」
魏建南疾言厉色地怒斥,「前几日我对你说京中有刺客,你还装腔作势地说不知道,现在有人告发你,说你曾经帮助那名刺客逃跑,你怎样解释?」
这莫须有的指控让萧离一头雾水,但是他早已熟谙官场争斗,稍一迟疑后,就冷笑道:「魏大人,我已经被皇上派到这里来守陵了,魏大人还是不肯放过我吗?我不知道什么刺客的事情,也请魏大人不要公报私仇,胡乱给我扣压罪名。」
魏建南被戳中痛处,立刻恼羞成怒,「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哼!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在城门丢下了一个包袱,包袱中有一把短刀,正是当日刺客所使用的。城门有兵卒指说曾经看到有人神神秘秘地来找你,丢下了这个包袱给你,你还想否认吗?!」
「证人在哪?我可以和他当面对质。」萧离坦然道。
「不必,那人已经在诏狱签字画押了,容不得你抵赖!」
他一哼。「原来是屈打成招,我就说曾做过我手下的人,像魏大人这样忘恩负义的还不算多。」
被骂得脸色青白交错,魏建南气得大吼,「萧离!你这个狂妄嚣张的谋逆之徒!来人啊,给我拿下!」
「且慢!这件事万岁知道吗?」萧离横剑立目,大声问。
魏建南哼笑道:「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万岁了,等你招了供,我自然会禀明万岁。怎么?你还敢抗命不成?」
「如果是万岁的命令,萧离不敢违抗,但如果是魏大人的命令,就得必抗无疑了!」骤然间抽出长剑,面对几十名正要包围他的锦衣卫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各位也是我的旧部,都知道我当日跟随万岁远征蒙古时,以一档百也不曾败过的事,今日你们谁想拿下我的脑袋去立功激赏,就一起上吧。」
他站在斜斜的台阶之上,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万夫莫敌的气势,斜睨着台阶之下那几十名曾经是旧部,如今是敌人的人,重新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却让人从心底胆寒。
魏建南见手下人都胆怯地向后退,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谁敢抗命就视同萧离的同党!」他挥舞着双手,「上!」
就见锦衣卫们迟疑着、挣扎着,终于彼此对视一眼之后,一拥而上,将萧离团团包围——
*** www.fmx.cn转载整理 *** 请支持凤鸣轩 ***
谢萦柔被金城绝重重地丢进屋里,膝盖磕到床头一角,疼得她不得不跪倒在冰凉的石板上。
而那冷冷的声音已欺身而至。「谢萦柔,妳该知道,这世上所有妳想要的,我都会送到妳眼前,为什么妳一而再、再而三地一定要忤逆我,逼我对妳发狠?!」
转过脸,谢萦柔嘴角依旧挂着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这世上的一切我都不在乎,我所想要的,只是他一个人的平安而已。」
「他要是不能平安呢?」金城绝几乎将牙咬碎,恨声问。
望着他,她眼中并没有愤怒,只是很淡的淡然,「那我也再无所求了。」
他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刺穿,伤口汩汩流着血,或许还有他一直流不出来的,眼泪。
曾经在许多年前,他和萧离一起趴卧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潜伏着等待敌人,一只路过的狼趁他不备,咬伤了他的脚,那种钻心的痛都没有让他流泪,还有闲情对帮他杀死狠的萧离开玩笑。「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张狼皮,你那一剑不该斩在牠背上,而应该插在他的肚子上。」
「你能要狼翻身让我杀吗?」那时的萧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将一罐止血药倒在他伤口上,虽然疼得撕心裂肺,他却还是保持着笑容。
但是如今,他好像越来越不会笑了,总是时时刻刻都感觉得到痛。而这句话伤他之深,甚至痛过那恶狠咬破他皮肉筋骨的一口。
这是直咬碎他心的一口。
「公子,皇后陛下请您入宫一趟。」
婢女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向来俊美如仙人的主人会有如此阴寒恐怖的表情,像是要将夫人一剑刺死在这里似的。
「皇上的说客!」他重重地冷哼,「不去!」
婢女有些颤抖地说:「公子,皇后派来的人说,她是来帮您的,请您不要误解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徐皇后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她美貌与智慧并重,帮着丈夫夺得本不属于他们的江山。
但是对金城绝来说,她还有一点不同——她是这世上唯一能看透他心的女人。
所以,就因为她差人来说的这两句话,他最终还是入宫了。
*** www.fmx.cn转载整理 *** 请支持凤鸣轩 ***
「这么晚了还召你入宫,家里的夫人不会生气吧?」徐皇后待金城绝犹如姊姊对弟弟一般,当她第一次见到金城绝时,他还不过是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
「你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要当兵?」当年她曾好奇地问这个看起来像女孩儿一样漂亮的男孩子。
而金城绝的回答让她久久难忘。「我要磨砺自己的意志,将来好做人上人。」
然后十几年过去了,他果真按照计划一步步实现他的梦想,她也很欣慰自己的丈夫可以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帮手,不过……
「我昨天读到你的一阕词,没有读明白,想找你聊聊。」徐皇后见第一个问题没有得到响应,于是笑着从手边拿起一张纸,「你都不知道你的大作有多出名,我在北平的时候就经常听到人家传唱,听说连朱允炆都很赏识你的文采。」
金城绝瞥了一眼,那是他去年写的词了。
清尘雨润,染点点春泥,行幽径,穿花影,郁郁新翠,停不住,瘦骨轻盈。往事伶仃,恩来皆惆怅,暗伤盈盈寸肠,魂魄凄清。晓来醉卧,梨花树下,他乡月明。
「娘娘文采超群,怎么会读不懂?」
徐皇后说:「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快活,但是看词中你的心情却是如此凄苦。绝,你有多少不开心的事情埋在心里没有向人倾诉过?倘若憋得久了,就到我这里来坐坐,你知道,我一直当自己是你的姊姊。」
她当她是他的姊姊,而不是把他当作她的弟弟,这句话,用这样的语气和立场说出来,更加让人感动。以国母之姿主动示好,这是她不会给予别人的善待。
金城绝怔怔地站在那里很久,最后缓缓屈膝跪坐在她身前,将头枕在她膝盖上,轻轻说:「娘娘,您还是原来的那个娘娘,没有变过。」
「可是你好像变了。」徐皇后笑着抚摸他的头,「以前你小时候偶尔会和我说军中的一些事情,说那些跋扈的将军怎样欺负弱小的士兵,但是现在,你把所有心事都埋在心里。不开心的事情越积越多,就会渐渐忘了快乐的滋味。我很喜欢看你笑的,可这次在应天重逢,我发现你笑得越来越少,越来越不真了,为什么?」
「因为……」他的声音梗在咽喉,又叹气,「娘娘绝顶聪明,看透我的心就如同看透清水一样容易,不必我再解释了吧?」
「是啊,你从来不求人的,向来事事只求自己,但是为了那个谢萦柔又来求我,又去求万岁,破了你无数次的例,我以为以你的品貌才学和家世,那丫头嫁给你后会特别开心幸福,怎么,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