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涨得通红的脸,谢萦柔便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虽然她很想做萧离的人,不过她愿意将最美好的一次留给新娘之夜。
于是她笑着钻进被子里,将身子紧紧裹住。
「也不怕勒死妳自己。」萧离没好气的轻斥,但是此刻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了。再被这丫头撩拨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一个把持不住,就对她做了什么。
「萧离……」她躲在被窝中软软地叫他,「你很久都没有吹笛子了。」
「会吵到邻居。」
「不会啦!」她裹着棉被又坐起来,软语请求,「再吹一次,好不好?」
拿她没有办法,他只好从床头的衣服箱子里翻山那支竹笛。
笛声与月色相融,清冷的月彷佛也变成温暖的色泽,映照在她秀美的脸上,将她眉宇唇边的笑容都照得流光四溢。
他吹了许久,渐渐地,听到她鼻息均匀,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便止住笛音。
见被子被她踢开了大半,萧离轻手轻脚地帮她盖好,去关窗,忽然眼前有个影子一闪而过,他训练多年的警惕性陡然被唤醒,目光笔直地射向那道影子消失的地方。
那影子并没有远离,而是在院子的一角停下,像是在与他对视。
他犹豫了一下,迈步走出大门,反手将门关上。
就这样,彼此在黑夜中对视了许久许久,直到被乌云遮蔽的月光缓缓拨开云雾,探出了脸,月华投洒在院子中的沙地上,也投在两人脸上。
「见到我,你不吃惊吗?」那流水清风一般的声音幽幽响起。
萧离镇静回答,「早晚会有人找到这里,没想到先来的人是你。你没有带万岁的人来吗?」
「我得到消息,只不过来探查一下,怎么可能带着大队人马?」月华下的金城绝,银衫如水波般荡漾,那双眸子比月光还要清冷。
他是金城绝。是萧离和谢萦柔曾经的朋友,如今的敌人。
他朝萧离身后的房子看了一眼,「萦柔在里面?」
「嗯。」萧离的右手悄悄捏成拳,不敢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掉以轻心。
金城绝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个小动作,不禁一笑。「你怕什么呢?怕我现在动手抢人?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有胆和当年燕王驾下的第一高手动手,只想问一句:她好吗?」
萧离眸光一动,「她恨好。」
叹口气,金城绝状似惋惜的开口,「看到你们流亡在外,我实在很难过。在这种小山村里,只怕不会过得很舒服吧?我记得那丫头很爱吃笋尖及小包子,当初为了找到这些东西,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人力财力。」
萧离定定地看着他,心中想到的尽是那女人刚才吃到自己做的菜时,满脸幸福的笑容,淡淡地说:「吃不到那些东西,她也不会很难过。」
「哦?是吗?」笑望着萧离,他敛起笑,深沉的黑眸里闪着显而易见的愤怒火光。「看来你现在很了解她的心了?她既然在里面,麻烦叫她出来一下,我很想见见她。」
「她在睡觉。」
金城绝一怔,手不知何时握得死白。「你们……该不会是已经……」
「我们过几天成亲。」萧离坦率地回答。「如果你想要请柬,我可以送一份给你。不过山村简陋,没有上好的纸笔写请柬。」
金城绝沉默一瞬之后,猛地爆出一串响亮的笑声,那笑声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刺耳。「哈哈哈,真是很好,很好,妙极的好,原来你们要成亲了,看来我该准备一份大礼才是。」
「不必了。」萧离面色波澜不兴。「你若是能让我们踏踏实实在这里过日子,我就谢过了。」
「踏踏实实过日子?」笑容一收,金城绝咬牙切齿的低咆,贵公子形象不再,反倒像是一尊封印被解除的玉面杀神。「你们在这里过好日子,却要别人在外面受苦?哼,萧离,你该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们过上踏实的日子!」
语罢,他一转身走出院外,那里有一乘快马正在等他,他翻身上马之后,便冷着脸绝尘而去。
院子内,房门被从里面打开,谢萦柔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刚才你在和谁说话?我听到有人在笑。」
「是隔壁的王大叔。」萧离牵着她走回房,「我们该准备搬家了。」
「啊?」谢萦柔以为自己还在作梦,怔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是,是……」萧离不想让她担心,便找了个借口,「我觉得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很无趣,再到别处走走比较合妳喜欢尝鲜的性子。」
谢萦柔皱了皱眉,「不对不对,萧离,你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刚才有人来过是吗?是你的锦衣卫旧部?」
他的嘴唇翕张了几下,终于说出,「是金城绝。」
她脸色登时大变,「他、他找到这儿来了?!糟了,一定是,一定是白天买鞋的时候……都怪我太大意了!」
她不停顿足责怪自己,萧离却一把将她泡在怀中,紧紧地按压在胸口,像在立誓,也像在告诫自己。
「妳放心,我不会把妳交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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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谢萦柔就和萧离收拾了一些身边的东西,然后离开这座小村子,连和邻居告别也没有。
「我们要去哪儿?你有目标吗?」谢萦柔问。
「先向东走,走到海边,雇了船,就可以尽快离开大明,万岁的人马也抓不到我们了。」
「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盘缠去雇船吧?」
「我可以在港口找份差事,先赚些银子。或者找一条船,和船主说说,让他允许我们上船干活,以换取随船出行的资格。」
她回眸一笑。「好啊,你可以做个船公,我就做个船婆,或者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做一对海贼,在大海之上乘风破浪,劫富济贫,你说好不好?」
萧离不禁失笑。「妳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妳以为是那很好玩的吗?」
「你啊,就是不知道浪漫,人家幻想一下嘛,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在孤岛上找到宝藏,那个宝库的密门是石头做的,开门的蜜语就是『芝麻开门』!哈哈!」
萧离无奈她笑着摇头,却又移不开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
他喜欢看她说起这些怪事时兴奋又骄傲的表情,喜欢看她一会儿娇嗔,一会儿扮着鬼脸,他全部都喜欢,更庆幸她也喜欢自己。
当她的手紧紧抓住他时,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会握住她,就像他的心跳和呼吸,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的生命。
谢萦柔说到一半,忽然察觉萧离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不觉脸一红,「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不能看妳吗?」萧离难得没有转开目光。
「哈,看不出你这么冷冰冰的人还有一双电眼呢……萧离,那山下头是什么人?」
萧离一听,以为是金城绝带人来追捕他们了,立刻警觉地将她护在身后,但在看清楚后,悄悄松了口气。
「是押解流放犯人的队伍。」
士兵们挥舞皮鞭的喝斥声,和犯人们嚎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飘到山上两人的耳中。
谢萦柔紧紧抓住他的衣角,颤声道:「这样押解,也……太、太残忍了吧?为什么连鞋子都不给犯人穿?」
「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萧离说,「我们还是赶路吧,如果被他们发现了我们也不好。」
她却轻声低呼,「萧离!那人群里好像有铁夫人。」
「铁夫人?」他不解地回头,「妳说谁?」
「就是铁铉将军的妻子,还有他的小女儿。哎呀,当年铁夫人曾经带着女儿入宫,我见过她们的。天!我想起来了,史书上说过,铁夫人和铁小姐是要充入军中为妓的!」
她急切地对萧离恳求,「萧离,想个办法救她们吧。铁夫人才不过三十多岁,她和铁将军快到三十岁才有了这个女儿,叫囡囡,今年才七岁,你忍心见她们母女遭到士兵的凌辱吗?」
萧离微一沉吟,「这十几名士兵都带着兵器,只怕要救人很难。」
她一咬牙,「那……我去,我是个女孩子,不引人注意,你趁那些士兵没留神的时候,想办法救人。」说完就向山下走。
萧离一把拉住她,不赞同的瞪她,「不要太慌乱,妳现在心里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么救人?」
谢萦柔惊喜地问:「你肯帮忙救人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他认命的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妳把这里的药沫倒在手上一点,接近一个士兵之后就向他挥挥手,他闻到之后会立刻昏倒。」
「这是什么药粉?这么厉害?」
「是锦衣卫特配的迷药,为了对付极为厉害的犯人的。」萧离又审视了一阵山下的情形之后才说:「妳先下去,我从旁边绕过去,若是不能立刻救人,我们就要赶快离开,时候拖得越久,越有可能横生枝节。明白吗?」
「明白!都听你的!」她灿烂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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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朱棣大怒着回到谨身殿,一路狂骂,「反了反了!居然还有人敢吃态心豹子胆,光天化日劫走囚犯!」
谨身殿中目前居住的是徐皇后,她沉稳地站起身,先向他行了一礼才问:「不知道万岁说的是什么事情?谁劫走囚犯?」
朱棣仍旧怒着脸,「今晨刚要散早朝就有人来报,说今早押解出京的铁铉家钦犯居然被人劫走了。妳信吗?只是一男一女做的!」
「是所有犯人都劫走,还是只劫走了几个人?」
「哼,都劫走还得了?只是铁铉的老婆和女儿被劫走了。朕看一定是铁铉家还有残党没有扫除干净,朕一定要彻查此事!」
徐皇后沉思片刻才再开口,「那地方是在哪里?周围是否有人埋伏?押解铁铉家人出京的事情之前,是否曾经走漏过消息?」
朱棣摇了摇头,气呼呼地回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个女孩子,「燕子?原来妳在皇后这里?」
金城燕笑着跪倒,「三天两头来打扰皇后,万岁不生气吧?」
朱棣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娘娘疼妳,妳常过来走动是好的,要不是妳哥哥拦着,我还希望召妳做儿媳妇呢。」
见她花容变色,徐皇后忙笑着拉过她,「万岁别开燕子的玩笑,人家女孩子脸皮薄,再说,万岁想把燕子指给谁?煦儿吗?我只怕煦儿那个脾气配燕子不台适。」
「金城绝和妳一样的说词,你们该不是串通好了吧?」朱棣又瞥了金城燕一眼,忽然声音一沉。「朕听说燕子心中有人了?」
金城燕脸色再变,低头嗫嚅着回话,「万岁别听我哥哥胡说。」
「是胡说吗?那朕可就不当回事了,改天抓到萧离之后,朕就把他千刀万剐,妳可别拦着。」
她一惊,忙叫道:「万岁,别!」
朱棣哼哼冷笑。「果然有内情。不过燕子,朕劝妳一句,别把那个反贼当回事,就算朕不杀他,他的心也不在妳这边。他逃走时还带着一个宫女,只怕那个宫女和他早有奸情,否则他怎么敢冒着杀头的危险,在朕的眼皮底下救人?」
「他只不过是一时被那个丫头迷惑,若有机会……他会知道到底谁才是对他好。」金城燕神色黯然的说着自己也没把握的话。
朱棣一叹。「可惜朕派了上百名锦衣卫暗中去查,都查不到他的所在,看来他已经出京了,说不定远走他乡,甚至出了大明疆土。」
迟疑半晌,金城燕吞吞吐吐说:「昨天……昨天好像有人看到那名宫女了。」
「真的?」朱棣倏地站起,双眸如看到猎物的豹子一样盯在她身上,「快说!在哪里?!」
她瑟缩了一下,「万岁这个样子是想杀人吗?您若杀了她,被萧离知道是我告的密,他肯定再也不理睬我了。」
徐皇后对丈夫使了个眼色,才柔声道:「燕子,皇上是性子急,其实皇上心中还是爱护萧离的,也爱护妳。妳只要说出那宫女的所在,万岁一旦找到萧离,会劝他回来做官,不会杀他的。萧离有功于皇上,皇上怎么能杀功臣呢?至于那个丫头妳也不必担心,现在屋中只有我们三人,妳还怕谁会走漏消息?」
金城燕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朱棣,才像下定决心一样,「那……万岁要保证真的不会杀萧离。」
朱棣深吸一口气,见皇后还在对他使眼色,便哼了声,「好,朕答应妳,不杀他。」
「……昨天,我听我家分店的一个掌柜说,看到一个像谢萦柔——就是那个被萧离救走的宫女,可能是往西域石方村去了。」
闻言,朱棣双眸陡然绽露的精光吓得金城燕倒退几步,「来人!给朕传锦衣卫指挥使!」
第三章
又回到石方村,谢萦柔推开院子的小门,叹了口气,回头看着怀中抱着铁家千金的萧离,轻声说:「你一路抱着她,一定累了,换我抱吧。」
萧离摇头,「别惊动左右邻居,妳赶快进去烧一壶水,我想办法去给她弄身衣服,旁人要是问起,就说是妳远房亲戚来投奔妳的,因为路远,她娘生了急病,没有救回来。」
想到刚才救下这女孩时惊心动魄的一幕,谢萦柔的鼻子还是发酸,「铁夫人尸首埋葬的地方你还记得吗?不要日后找不到了。」
「我在旁边立了一块木牌,不会找不到的。」刚才他们不想连铁夫人一起救下,无奈铁夫人身受一剑,没有走多远就伤重身亡。
解开囡囡被封住的穴道,小女孩儿慢慢醒过来,揉着眼睛,惊恐地问:「这里是哪里啊?娘呢?」
谢萦柔将她抱在怀中,萧离则趁此机会到隔壁借了套女孩子衣服,让她帮忙女孩儿换上。
「囡囡,妳娘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托我们照顾妳。这里很安全,妳可以放心,不会有人伤害妳的。」她安抚着。
这样的柔声细语,让原本要哭泣的小女孩儿渐渐安静下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惊呼,「啊!我认识妳!妳是宫里皇后身边的那个谢……」
「嘘!别说出来!」谢萦柔一把捂住她的嘴。
囡囡这些天已经亲眼目睹很多惨案,小小年纪的她也有了不同于一般同龄人的警觉和敏感,她拚命点头,拉开她的手。「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姊姊,我还能回家吗?还能见到我爹娘吗?」
谢萦柔轻叹,「暂时不能,以后……早晚、会见到他们的。现在妳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活下去,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