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笑逐颜开,小碎步的来,先替父亲舀了一碗汤,才捧起香味四溢的咖哩饭大快朵颐。
他这个女儿,从来不会忘记他饭前习惯先喝碗热汤,先照顾了父亲的需求,才会想到自己。
他怜惜地摸摸女儿的头,将挑了刺的清蒸石斑鱼挟到她碗中。“好吃吗?有没有你要的家的味道?”
“唔!”小女孩嘴巴太忙了,只能点头回答。
“那当然,你小姑姑亲自送来的,敢说不好吃你就死定了!”夏宁馨作垫要掐她脖子,姑侄俩总是这样打打闹闹。
宋尔雅轻笑。“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宁馨,要不要也吃一些?”
第2章(2)
“不用了啦,家里还有,我回去再吃就好了。”想了想,她又道:“宋大哥,你真的不打算搬回家去吗?你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小冬冬,这样很累,搬回家来的话,至少我还可以帮你照顾小孩……”
家里明明住得好好的,她真的不懵,他为什么突然说要搬出来?
她知道他和姐姐合不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常常把气氛搞得很糟,可是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下来了,三年前他突然说要搬出去住,真的把她吓了一大跳。
不只她,她看得出来,姐姐也吓到了,她们都不懂他在想什么。
应该说,一直以来她都不怎么懂他。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从小爸爸就告诉她,将来挑丈夫就是要挑像宋尔雅这样的男人才会幸福。
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他既温柔又体贴,而且从小就疼她,对她说话从来不曾扬高音量过,她要求的事他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
自从姐姐来了之后,害他从树上跌下来,额头留了一道疤,他和姐姐就不对盘到现在,只要是姐姐想要的,他似乎都会凑一脚,像是姐姐拿全校第一名,他也卯起来争那个位置,姐姐出国读书,他也争取同样的保送名额,甚至到最后竞争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两个人也都没留情面。
反正只要能跟她杠上、看她变脸的事,他就会做,足见他有多不爽夏以愿这个人。
直到现在,她都还很内疚当时董事会举荐公司的经营者,手中握有百分之三十股份的她,选择支持姐姐,不然他应该是稳操胜算的……
幸好他后来没有怪她,不过他和姐姐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也因此浮上台面,形成几乎是王不见王的局面了,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搬出家里的。
就连和姐姐处在同一个空间、呼吸相同的空气,都像是令他难以忍受,她真的很担心,会不会有一天,他连公司都待不住,决然求去?
仿佛看穿了她的忧虑,宋尔雅温柔笑捏她颊容。“丫头,别摆那苦瓜脸,就算哪天我要走,也一定会第一个跟你说,别想太多。”
“真的吗?”
“当然——”他伸出手,本想再捏两下,对上女儿由饭碗间抬起的视线,便干笑着抽回手。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送走夏宁馨之后,女儿那道不时飘来的打探眼神仍没停止,他索性放下吃了一半的饭。“丫头,你有话就直说,不必这样看我。”
那眼神活像现逮奸夫yin妇似的。
“你跟小姑姑在搞暧昧吗?”一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咳、咳咳——”宋尔雅冷不防呛了下。
这年头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吗?
“你哪只眼看到的?”
“左眼、右眼,都看到了,不然你干么说要娶她!”
这又是谁在乱嚼舌根?
“谁告诉你我要娶——好,算了!”女子和小人都很难养,没办法讲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有切肤之痛。
“就算我要娶她,也没什么不可以吧?宋小冬瓜,请你弄清楚,你爹我一未婚,二没女朋友,就算不小心种了颗冬瓜出来,想找个家世清白的稳定交往对象也不犯法。”用不着一副他“红杏出墙”的样子。
“当然不行!你明明有喜欢的人了,这样是不对的。”眼神相当之道德谴责。
“你又知道了?”又是哪来的二手消息?他对她的八卦来源相当不具信心。
“反正、反正我知道就对了啦!”某人一时词穷,跺脚生闷气了。
终究还是小孩子啊,说不过人家就使小性子。
宋尔雅心房一阵软,张手将女儿抱坐到腿上。“宝贝,你是不是怕我忘记妈妈?”
宋冬临帐口、闭口,答不出话来,只好沉默地低下头。
父亲不爱她提起关于母亲的事,每次她问,他都会很沉默,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为了不惹父亲难过,久而久之,她也很少再问了。
有的时候,他也会告诉她一些关于妈妈的事。
他说妈咪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名,所以她也要争气些,丢他的脸没关系,丢了妈咪的脸可不行,免得她更有借口指控是他的遗传基因不好。
还有她的名字,因为是冬天出生的,才会取这个名字。
她还知道,她是未足月生的,那时在妈妈肚子里太顽皮了,活泼又好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还差点脐带绕颈,半夜连忙送医挂急诊,差点把他们给吓死。
后来的那一个月,他几乎每天都会对妈妈的肚皮碎碎念:“宝宝乖,离那条绳子远一点,不要再乱扯了喔,要跳绳出来把拔再陪你玩。”
不过妈妈真的被吓到了,在医生认定宝宝成长够健全时,九个月就坚持要剖腹产,就怕她又玩过头发生危险,不在乎肚子上多一条丑丑的疤。
所以,妈妈虽然表面上很倔强,但是她心里是很在乎他们的,只是没有人爱过她,她还学不会要怎么爱而己,他们要有点耐性等她。
从她懂事以来,她就知道,不管心里再怎么渴望母亲的拥抱和一个健全的家,都不能吵、不能闹、不能要求,只能等,耐心地等,然后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爸爸烦恼就好。
但是有的时候,她也会担心爸爸是不是忘记了她还在等?
“宝贝,别担心,我没有放弃,现在还没有。”
“真的吗?”女孩仰起头,带着些许期待与脆弱。
“嗯,我答应过你,哪天我放弃了,会第一个让你知道。”
“你不会偷偷的去爱小姑姑或别人吧?”
他失笑。“有你这个小法官在监视,我哪敢?”
总算安抚了他家的小女王,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回去继续和咖哩饭奋战,他在心底浅浅叹息。
娃儿长愈大,就愈像她妈妈,从五官、神韵、到受了委屈还是睁大双眼不哭的倔强眼神,都像极了。
这种事是瞒不了人的,迟早有一天会有人察觉。血缘与感情的牵绊,也不是她想否认就能掩饰得了,究竟要到几时,她才肯面对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曾经,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要他、不要小冬儿,而他也有男人的傲气与尊严,带着孩子远离她、彻底与她分割,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但是无论心底再气、再怨她的无情,仍无法让自己绝了念,彻底放弃她。
这些年下来,她后悔了没有?他不晓得,但是面对无止尽的寂寞、等待,他真的累了。
有时候,他也问自己,为何独独对她如此执着?真的就只因为最初那一眼吗?她眸底的倔强、高傲,深深吸引了他,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即使,为了自己一时冲动而铸错,懊悔得要命时,她背脊仍挺得直直的,不肯让任何人瞧见她的脆弱,然后,夜深人静时,才偷偷过来看他一眼,不断追问护士,他伤得要不要紧?什么时候会好?留下疤的话怎么办……
她不会道歉、不会认错,不乞求任何人的谅解,因为她不打算被原谅,只会将犯下的错放在心底,反覆惩罚自己。
怎会有这样的女孩,如此亏待自己。
他从没遇过这样的人。一开始是好奇,到后来愈是深入观察、了解得愈多,就愈移不开目光,到最后,一颗心只容得下她了。
她的个性算不上好,严格来说,还差得很,明明不坏却硬要表现出最不讨喜的一面,明明与她无关的事也不解释,宁可任人误解,孤僻又高傲,不接受他人的善意,坚决将自己包裹在孤独无声的厚茧中……
然而,他却看见了她在那个茧中,孤单地落泪。
明明脆弱却以坚强伪装,明明想哭却张大眼从不让泪流下……那矛盾逞强的模样,让他生平首度尝到为一个人心疼的滋味。
她不懂得爱自己,那就让他来爱,即使她筑起牢不可摧的心墙,一次次冷漠拒绝,他总是想着,如果连他都离开她,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她还要让他等多久?
第3章(1)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屁!
夏以愿重重合上国文课塞,烦噪得背不下去。
到底是谁规定青梅竹马就一定要两小无猜,不能够相看两相厌?她干么要浪费时间去读别人两小无猜的愚蠢恋情?!
“夏以愿!”一声宏亮的呼唤由窗外传来,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形成小小回音。
又是他,烦!
她冷着脸起身,推开最后方的那扇窗。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想理会,但是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不懂何谓放弃,她愈不想理他,他会愈故意挑惹,直喊到惹人注目为止,她领教过了。
“宋尔雅,你小声一点,隔壁还在上课。”
“下来,我载你回家。”
“我不——”她本能欲出口拒绝,对方抢先一步截断。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她抿紧唇,不情愿地抓起书包下楼。
不是她想妥协,而是……她的脚踏车又被放风了。
当然,她还是可以等公车,但是,上个礼拜在公车上被不明物体顶到屁股的经验实在糟透了……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情愿给宋尔雅载。
“你人缘真糟。”宋尔雅啧啧然摇头评论,待她坐稳后,才沉笃地踩着脚踏车上路。
这是这个月以来第几次了?全校人缘最差代表,非她夏大小姐莫属吧?独来独往、不懂广结善缘也就算了,总是一副冷眼看世情的模样,一句话都吝于与人应酬,也难怪一堆人看她不顺眼,想整整她,挫她傲气了。
夏以愿也懒得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能够嘲笑她的机会,他是从来不会放弃的。
“听说你连一首《长干行》都背不出来?”
瞧,真的是一丁点嘲笑她的机会都不放过,可不是?
他们的国文老师是同一个,夏以愿毫不意外消息会传到他耳中,毕竟不爽她的人太多了,难得看她出糗,怎能不大传特传?
她充耳不闻,宁看沿路风景也不想搭理一句。
“这实在太不像你了,我记得某人连岳阳楼记都能洋洋洒洒默写一大篇。”
他们家国文老师是个年近三十,本科系出身的中文系气质美女,此姝最了不起的变态本事就是叫学生默写课文,以及练书法。
一旦默不出课文,那后头五十遍的书法抄写,绝对够陶冶性情了!
“还是你比较喜欢写书法?”
“……”这人真的很吵,不理他也能自得其乐。
受不了他一路碎碎念,夏以愿正欲跳下后座,他似乎也料准了她的行径,一掌握住她手腕。
“到底是为什么?”她或许性傲,但绝不会拿自己的成绩来开玩笑,否则全校榜首就不会是她了。
她太聪明,聪明到全校师长对她赞誉有加,谁相信资优生夏以愿会默不出短短一首《长干行》?
因为每每念这首诗,老是会让她联想到讨人厌的他,还有夏宁馨带着甜甜笑容赖在他身畔撒娇的样子。
去你的两小无猜!她这种天生的破坏狂,就是不爽太美好的画面不行吗?
“不说?”宋尔雅也不以为意,迳自念了起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发誓,他绝对是故意的。
唇畔那抹笑,看得她刺眼。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她目光逐渐由那揪牢自己的指掌,移向他白净斯文的脸庞。
坦白说,他长得颇俊俏,可预期再过几年将会迷倒多少女子,那她又是为了什么,如此排斥他?
目光沿着俊俏的脸庞轮廓往上移,位于太阳穴接近发根处,藏着一道淡浅的疤,时日已然久远,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那是她留给他的纪念。
一直以来,他都是她坏脾气下的头号牺牲者,对她应该呈厌恶到极点了。
她很清楚他眼中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恶毒、坏心眼、爱陷害妹妹、见不得别人好……
童话故事中,这时就应该有个风度翩翩、温柔多情的白马王子来解救被坏姐姐欺凌的小公主。
无所谓,他是为了报复额上永留纪念的疤也好、自诩为正义使者为妹妹出头而一再与她对立也好,她一点也不在乎。
抽手欲挣开他的捉握,车身微晃了下,宋尔雅单手稳住车头,皱眉道:“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后座娇客是她,真的得练就一身单手骑车的特技!
“放开!”她何必为他乖?他是谁呀!
“你、你实在是——”忽然,不及闪避路旁一颗小石子,轮胎打滑,两人一车瞬间摔成一团。
宋尔雅下意识张手护住她,承接下跌时的冲撞。
“唔……”夏季穿着短袖制服,他感受到手譬与路面摩擦的热辣感,也感受到她牙齿不经意撞上他肩膀时的痛楚。
啧,男人的英雄主义!
他皱眉,本能痛呼出声。“你乘机咬我!”
一阵混乱后,夏以愿定神一看,发现自己正压在他身上,而下方的肉垫正很没英雄气概地指控她趁乱暗算。
她一股气上来,未深想便张嘴往他肩膀结结实实地一口咬下去。
说她小人,她就真的小人给他看!
“唔!”痛死了,女人真的惹不得。
“母老虎,你给我张嘴!”气得理智断线,他一掌往触手可及的方位巴下去。于是恶性循环,她咬得更重。
“你还咬!”愈说愈故意,那他也不客气了——
“唉哟,小俩口感情真好呀!”
同一时间,画面定格。
“你说谁?”夏以愿抬头,见鬼似地瞪着田野边插秧的阿春婶。
“哪有?阿婶别造谣呀。”宋尔雅异口同声。
“哪里没有?你压着我、我抱着你,你咬一口、我拍一下小屁屁,打情骂俏得呢!”那热情啊,看得她和她家死老头都害羞了。
两人如遭电击——
“你手放在哪里?”她死瞪他。
“呃……”他以不必要的超大幅度迅速弹开双手以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