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金虎族举行了一个聚会,而会中唯一要被发落的战犯,是嫣娘。
金虎族讨厌这个别扭固执又心机重的女人,就算要处死她,他们也无所谓,中原人虽然疼惜她,但在知道她故意跑上战场赴险,只是因为一己嫉妒的私心,差点害得陆芜和司儒之受伤甚至送命后,他们也叹息不已,没有人敢再替她说一句话。
嫣娘被带上大厅来,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脸上脂粉未施,头发也是随意披散,和以前精致的打扮差了许多。
看到她这模样的陆芜,突然发现嫣娘也没有那么像萱儿了,至少她眼中那种妒恨的凶光,就完全盖掉了剩下的几分姿色,根本比不过萱儿那浑然天成的柔情似水。
陆芜知道,自己不再嫉妒她了,反而开始觉得她很可怜,辛辛苦苦的装扮成另一个人却又得不到回应,最后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不过说是这么说,她却也明白嫣娘的行为差点让许多战士为顾及她而平白战死沙场,甚至让司儒之遇险,这点她是完全不能原谅的!
嫣娘一看这阵仗,就知道自己今天必不能幸免,因为连平时力挺她的中原人,此刻看她的目光都带着遗憾及失望。
但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原本以为攀上司儒之能让她当个官夫人,不用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穷苦生活,如今却什么都没捞到。
她没有错,她要让自己过得更好,有什么错?全都是眼前这群人的错!
她狠狠瞪着陆芜,咬牙切齿地道:“我告诉你,陆芜,不管你今天怎么处置我,我都会一直恨着你。”她的目光再望向司儒之,“还有你,敝帚视为千金,明珠却是蒙尘,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你……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你,你还有什么脸讲这些话?”陆芜真是开了眼界,她印象中温柔做作的嫣娘,和眼前这状似疯狂的悍妇,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不说?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知道你这残忍好杀的女人,绝对不会放过我,就算是死,我也要诅咒你们!”如果目光能杀人,嫣娘应该已经让全大厅里的人倒下泰半。
陆芜只是瞪着她没有接话,像是在考量是否真要如她所愿,给她一个痛快。
虽然这么说,其实就大伙儿的认知来看,嫣娘的罪尚不及死,因为她毕竟不是兵,不需要受到军法严厉的制裁,而且陆芜并没有因为嫣娘而死,若是陆芜真因此处决她,那么有私心的人,似乎就成了陆芜。
然而陆芜不会有那种心机去联想到这些,她行事一般只凭好恶直觉,从不会理旁人的看法,而司儒之则是默默的待在一旁任凭嫣娘辱骂,甚至是看着她激怒陆芜,因为他想看看,陆芜会做下什么决定。
“我很想砍了你……”陆芜直视着她,清晰又明确地说道,就如同司儒之来之前的自己一样,砍人就像吃饭,根本不需要犹豫。
在场的人全倒抽了口气,尤其是中原人更是个个面露难色,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司儒之仍不为所动地站着,只是目光不着痕迹地闪了一下。
换了口气,她又道:“如果是一年前的我,真的会这么做。不过现在……”
她这番话,又给了在场众人一点希望,尤其是堂下的嫣娘,脸色忽青忽白,虽然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好死不如赖活,尤其要死在陆芜手上,她是怎样也不会瞑目。
陆芜沉吟了一下后,断然道:“如今我已知不能恣意滥杀,你虽有罪,但罪不致死,可是我不能让你再有机会加害我,甚至影响整个金虎族及中原部族。因此,我决定逐你出族,世代不许再回此地,其后便任你自生自灭吧!”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看着陆芜的目光也多了丝敬佩与欣赏,她有条有理的做出了一个没有人会想到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又是如此令人心服口服。
“陆芜,我不会感谢你的假仁假义!”嫣娘捡回一条小命,却犹自嘴硬。
“我不需要你感谢我,因为如果你未来对我的族人有任何不利的举动,我一样不会饶过你!”说完,陆芜美目睥睨堂下的嫣娘,她立即畏惧地表情一变,再不敢多撂什么狠话。
这便是王者之气,陆芜这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加上她越来越明理、越来越公正,相信以后金虎族在她的带领下,将更加欣欣向荣。
司儒之淡笑望着她,暗自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尽管她一定不知道,她做的这个决定,未来将如何影响她与他的幸福!
“我很高兴,你处事越见成熟,越有明君应有的态度了。”
司儒之与陆芜肩并肩漫步在树林里,自从上回他们入林前还在冷战,出林子后却又恩爱如昔,这两人之后只要到树林散步,大伙儿都会知机地不去打扰。
“所以我够格与你相敬如宾了吗?”陆芜双眼亮晶晶地直盯着他。
司儒之失笑,“和你在一起,很难相敬如宾啊。”
“为什么?”陆芜可恼了,凭什么萱儿做得到的事,她做不到?
“若是相敬如宾,第一个男女就不该逾矩。你说,你能忍受不与我……玩吃樱桃的游戏吗?”他打趣着问。
陆芜用力摇摇头,开玩笑,这么好玩的游戏,怎么能够不玩?
“再者,言行举止都该守礼。所以我该称你首领,你该唤我大人,见面时一揖,离开时一揖,平时保持距离,而我们之间更不该有私情,甚至不能让族里的人知道……”
陆芜大惊失色,“那不成!我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是一对儿,别人才不会来抢啊!”
司儒之这会儿真的笑了出来,她说起来也算是大美人,还是全族权力最大的,居然担心有人和她抢男人?
“所以,光是你这份心思,要和我相敬如宾……”
他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她打断,“算了算了,不和你相敬如宾了,太多游戏不能玩,没劲。”
看来,他似乎该担心她太有劲,开始提醒她一些,省得未来纵欲过度,伤身的可是他呀!
司儒之苦笑着,一股一直压抑着的心思,突然被她挑起。“是了。不过你倒是提到了一件事,真有人要跟你抢。”
“是谁?!”她美目圆睁,一瞬间彷佛都要喷出火来了。
“是中原的皇帝。”司儒之虽然在说自己的烦恼,但话从他口中说出,却更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云淡风轻。“皇上一直想赐婚公主予我,但我对她敬谢不敏,更不想做驸马,免得老死在皇宫,永远不见天日。因此第一次我以已有妻室为由拒绝了皇上,如今萱儿已去,我在金虎族的任务又差不多完成了,若无意外,皇上应该会想召我回去,再逼婚一次。”
陆芜听得心思纷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决,最后只能大叫一声,发泄心里的郁闷,接着突然转过去捧着他的头,啾啾啾的如满天花雨般在他脸上落下了十几个琢吻。
“你……”司儒之被她吻得莫名其妙,她这突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怎么这姑娘学会了吃樱桃之后,都爱来强吻这一招?
不待他有所反应,陆芜先放开了他,盯着他的脸慎重地道:“你可是我陆芜的男人,那公主想都别想”
原来这是占有欲的表现……司儒之在心中哑然失笑,果然只有她做得出来……不过这种表现方式,若是只有两人独处,他也不太反对就是了。
“万一我真被皇上召回,并下旨要我娶公主怎么办?”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刻意问,“身为一个臣子,最大的天命就是服从,我可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我当然会把你抢回来!”她的表情慢慢沉下去,“你放心,我不会像以前那么鲁莽,会仔细计划再做行动!”
“你要怎么做?”他双眉一挑,很是好奇。
“我会带几个武功高强的手下偷偷潜入京城,保证没有人知道我们到了。”越说,她越觉得自己想了一个好计谋。
“还懂得暗中进行,不错,算有进步。然后呢?”
“然后,再花个几天摸清皇城内的房舍街道,以及军队布置。”
“知己知彼,你越来越明白致胜之道了。再接下去呢?”
“再接下去,我就选一个月夜风高的日子,悄悄潜入皇宫,”她笑得阴恻恻地,狠狠的比了一记手刀。“……斩下你们中原皇帝的狗头!”
“你……”司儒之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扭曲,似乎受了颇大刺激。
原本听她说得好好的,还以为这妮子开始会谋定而后动了,但她花了这么大工夫,最后却还是用最原始的方式砍人了事,不等于脱裤子放屁吗?
这种认知直教他哭笑不得,可是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他能笑吗?
他原是想剌激刺激她,让她吃点小醋,增进一下两人感情,这种心态就像小男孩喜欢欺负小女孩一样的幼稚,想不到却让他得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陆芜,你相信我的能力吧?”如今,他只好自己收尾,免得皇上哪天一起床,头真的不见了,那他就罪过了。
“当然相信!”这下,换她古怪的看着他。
能够像他懒洋洋躺在炕上就能做一堆事的人,这辈子她也只见过他一个。如果真要细数起来,从一开始金虎族学习知识,两族融合,一直到改变她的个性,一步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所有事一个圈子套着一个圈子,密密相合,只要有一个阶段出了错误,就会前功尽弃,甚至适得其反,然而他就是有办法,让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若是这样的能力还不值得信任,她不知道全天下还有谁能让她信任了。
第9章(2)
“那么,你看着吧。”司儒之带着她走到一个小崖边,面对的方向,恰恰是他的故国中原地区。
“我会解决公主的问题,让她这辈子对我再没有任何兴趣。”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淡淡一笑。“这件事若能成,或许还要归功于你纵放了嫣娘呢。”
“我不明白。”陆芜被他搞迷糊了,怎么他刚才说得好像很严重,如今却又好像可以轻松解决?
“该怎么说呢,嫣娘带了几个不想留在金虎族的人走,而为了这群人的安危,我去信给她必经之路的陕西、山西两地布政司,希望他们沿途关照一下。这陕西布政司为人正直,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山西布政司史路江为人好色又争功,让他见到嫣娘一群人,会发生什么事,恐怕颇值得玩味……”
他领着她走出树林,开始跟她叙述一件听起来和公主完全无关的事,令陆芜越听越是一头雾水。
有种忧虑的心思渐渐升起,而她凝肃的神情却让司儒之完全看在眼中,化为莞尔一笑。
每年,金虎族到了年中水草丰美之时,都会举行一场竞技娱乐比赛,他们赛马、射箭或是摔角、比武等等,每个村寨都集会在一起庆祝狂欢,甚至附近的小部落也会带来牛羊或马奶之类的食物共同庆祝。
这一次由于不久前才打了胜仗,部落里更是扩大庆祝,白日有大规模的祭天仪式、竞技比赛,晚上还有拜火仪式,所有男男女女围着营火跳舞,预祝今年丰收。
当然,除了形式上的意义之外,这些比赛往往也是男女间求爱的最佳途径。尤其是赛马项目,部落里的男子们通常会在马上展示各式各样的技巧,以博得心爱女子的芳心。
以往,这些都是陆芜最喜爱的活动,甚至有时候她也会加入竞技的行列,然而今年因为她心中有事,做什么都无精打采,所以赛马开始时,她只是坐在高台上观看。
当众骑士都来到起点预备时,突然一方群众发出了惊叹声,最后是一片欢呼,不过高台上的陆芜一心被公主可能赐婚司儒之的事困扰着,只是本能的往起点望了一眼,又随即收回目光,低头沉思,根本不想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马鞭一下,众人引颈期盼的赛马大赛开始了。赛马场上有许多障碍物,诸如栅栏、箭靶等,骑士背上都背着弓箭,不仅要突破各项障碍,厉害的甚至可以弯弓射箭,若是中了靶心,立刻能获得全族人的喝采,更不用说能掳掠多少少女的芳心。
陆芜的心根本不在马场上,只觉得四周的人一下惊呼、一下尖叫的,扰得她烦闷不已,突然,耳际飘过一个熟悉的名字,令她突然像从梦中惊醒一般,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
“天啊!司大人危险了……快跳!”
“这……司大人这马跳过栅栏的姿势也太丑了吧!”
一人一句司大人,令陆芜心中蓦地兴起一股既紧张又不妙的感觉,她急忙抬头,放眼望去,果然看到赛马场上有匹几乎失控的马儿正在横冲直撞,而骑着马的男人死抓着马脖子,让马更加疯狂——那人不就是司儒之吗?!
陆芜,颗心简直提到喉咙上来,此时,旁的议论声又传了过来——
“司大人若是想藉着赛马向首领求爱,这也太蹩脚了!”
“哎呀!司大人好像要掉下去了……”
陆芜匆匆忙忙又把目光调回场上,果然见司儒之被马甩来甩去,险象环生,几乎就要落马。
而万一他掉下了马,肯定会让其他骑士的马踩个正着,他那文弱书生的身体,根本就禁不起这样的蹂躏……
脖子就像被人扼着那般难受,陆芜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等其他人回过神来要提醒她注意场上的情况时,才发现方才还坐在这里的首领,早就不见人影。
“咦?首领呢?”
“刚刚还坐在这里的……”
“啊!快看场上!”
原本还闹烘烘注视着赛马的人群,瞬间陷入一阵安静,之后又突然爆出如雷的欢呼声,还有人不住吹着口哨喝采。
原来在赛马场上,忽地冲出另一只枣红色的骏马,马上俨然是刚刚从高台上消失的陆芜,只见她急策着马匹,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司儒之身边。
此时他早已被晃得头晕眼花,只赖着意志力硬抓住马脖子抵抗颓势,整个人身形有如汪洋中的同一叶扁舟,随时都有灭顶的危险。
“张开眼!抓着我!”她小心翼翼的驾马过去,试圆与失控的马保持等速,然后朝司儒之伸出了手。
听到她的声音,他终是松了口气,勉强睁开眼睛,心忖:终于还是等到你了。
不过他可不想因为这个小计谋而真的送了命,于是费尽力气将手伸向陆芜。
第一次,陆芜没能抓住他,他差点落下马去,观看的人也因此倒抽了口气;第二次,她终于碰到他的手了,然后在众人的惊叫中,牢牢的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