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回来啦。”她露出平素温婉的笑容,若无其事的迎了上去。
辛再思点点头,温声说道:“雅若,乐平商号有急事,我明日要出城几日,你帮我收拾一下。”
“是什么事?”涂雅若关心的询问。
“一些生意上的事。”他没有打算细说,交代完,便离开寝室走向书斋。
他命人叫来罗尚德,吩咐了他一些事,并把朱渺为他找了个大夫的事告诉他。
“我走之后,商号若有什么事你自个儿拿主意,府里头也帮忙照看一些。”
“公子,朱侯爷找的大夫可靠吗?不如我陪公子一块去吧。”罗尚德担忧的道。
“你我都离开,商号的事就没人可做主,你还是留下来吧。虽然我与朱渺交情不深,但我想他没有理由要害我。”
末了,辛再思再补了句,“若十日后我没有回来,你再到侯府去找朱渺。”
宛如洒了层金粉的温暖秋阳,从敞开的轩窗斜照进屋子里。
躺在榻上的人头上和身上扎了数支金针,全身汗水淋漓,似是承受着无比的痛楚,俊美的脸孔更因此五官扭曲,喉中时不时逸出粗哑的呻吟,两只手紧紧抓着被褥,用力到手背上青筋都突出来。
“柏大夫,他这情况要持续多久?”站在屋外往里看的朱渺,担忧的收回眼神,睐向正眯着眼躺在香樟树下一张软榻上乘凉的大夫。
柏大夫年约三、四十,脸型微胖,长眉长眼,身上衣袍半敞,露出赤裸的胸膛,手上拿着一把蒲扇,一边吃着松子,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好不惬意。
“大约要两天两夜。”
“这么久他受得了吗?”朱渺很怕辛再思禁不起这番折腾,不久就咽气了。柏大夫懒懒的瞅他一眼,“你以为服了失魂丹的人这么好治吗?”
“可我瞧他似乎痛苦得快断气了。”连呻吟声都虚弱了不少,这要是把人给治死,他回去可就难交代了。
“只要他意志够坚强,就能挺过来。”柏大夫凉凉说道,一副与己无关样。
“那要是挺不过去呢?”
柏大夫冷冷道:“那就怪他自个儿没用。你们来求医时我便有言在先,这治疗有风险,有可能半途便一命呜呼。他自个儿在深思后坚持要试,若真熬不过死了,也怨不得人。”
朱渺开始有点后悔不该带着辛再思千里迢迢来找他医治,瞬向里头的辛再思,他只能祈望他能挺得过去。
而此刻昏迷中的辛再思,只觉得脑袋里宛如有人拿着刀斧在一刀一刀劈砍着,然后,有什么从被劈开的地方渗漏了出来——
“再思哥,我替你绣了条帕子,你瞧瞧喜不喜欢?”一名十一、二岁的女孩一脸欣喜的跑过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拿起帕子认真看了看,没认出那两坨绣得红红绿绿的东西是什么,问道:“这上头绣的是什么?”
“一对鸳鸯呀,你没瞧出来吗?”女孩双眼睁得大大的,仿佛在责怪他的眼拙。
“瞧出来了,绣得挺可爱。”少年露出一抹暖笑,哄她。“你喜欢我就多绣几条,以后你好随身带着。”被他称赞,她高兴的说着。
少年望着她脸上那期待的笑容,含笑应道:“好,那辛苦你了。”
画面一转,一间雅致的书斋里,少年耐着性子,手把手教女孩一个音一个音的弹着琵琶。
他从身后亲密的环抱着女孩,女孩的头不时的动来动去,发丝滑过他鼻端,惹得他鼻子发痒,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更让他的身子仿佛被谁偷偷点了把火,发热了起来,腹下某处蠢蠢欲动。
女孩回头,一脸脆笑正想说什么,两人的唇瓣好巧不巧的碰到一起,他下意识的啄了下她的粉唇。
她瞠大眼,似是有些惊讶,把怀中的琵琶往旁一放,转过身搂着他的颈子撒娇道:“再思哥,再来一次。”
说着便将唇瓣覆到他唇上,用力挤着似是想亲他。
他被她挤得忍俊不住发笑了,“不是这样,我教你。”他轻柔的吮吻住她水润的唇瓣,细细的辗吻着。他理智上明白两人虽已是未婚夫妻,但不该在未与她成亲前便做这种事,但情感上却控制不住。
她腮颊红通通,睁着双大眼望着他,下一瞬便开始舔着他的唇。
那仿佛小狗一般的舔吻,惹得他笑了出声,他将她抱坐到腿上,耐着性子教她该怎么亲吻才是。
事实上这种事他也不太懂,但他毕竟年长她五岁,事情较她懂得多,两人的辰口瓣就这样磨磨蹭蹭的贴在一块,最后终于让两人摸到了窍门,深吻起来。
脑子里又掠过其他的影像——
这时的少年已及冠,长身玉立,他站在树下,仰着头望着坐在枝桠上的女孩。“思露,下来,别闹脾气了。”
“不要,我就要生气,我不下去了,我从今天开始都要住在树上,再也不理你了!”她噘着嘴气呼呼说道。
“我离家这么多年,爹身子不好要我回去,我不能不回去。”他温言哄道。
女孩委屈的红了眼,“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才急着想回去,对不对?我听人家说万安城美女如云,到时你见了那些美人,哪里还会再想回来面对我这黄脸婆。”她自怜自艾,越说越伤心。
他被她的话给气笑了,“你才十五岁,怎么会是黄脸婆呢?”
见她眼里浮起泪,他不舍的叹了声,“纵使旁人再美又如何,她们全都不是你,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快下来,别折腾自个儿了,你要是不放心,要不等我回了万安城,外出时,我蒙着双眼,这样就谁也瞧不见了。”他极有耐心地安抚着。
他这话终于把她给逗得破涕为笑,开心的纵身一跃,扑进他怀里。“蒙着眼看不见路,算了,我相信那些姑娘没一个比得上我,我才不怕呢!”她骄傲的高高抬起下巴。
他抱着她,心头溢满了宠爱。
画面再一转——
官差在身后追捕,两人慌张的奔逃,瞅见一名官差手持利剑朝她砍去,他急忙扑上前去,剑就砍在他身上,他顾不得疼,朝她吼道:“思露,你快逃!”
见他受伤,她哪肯一个人逃走,惊怒的一头撞向伤了他的官差,“你敢伤我再思哥,我饶不了你——”
见她发狂般的追打着、那副完全豁出去的模样,让那官差心生畏惧,竟教她给逼得连连后退。
他见状,忍着身上的伤,上前拉着她赶紧逃跑。
好不容易逃过几名官差的追捕,沉重的伤势却令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清醒时,见她眉头紧锁,憔悴的容颜布满忧急之色,他很不舍,听她要进城为他找大夫,他急忙阻止,“别去,我的伤不要紧,再休养几天就好了,你别冒险进城为我找药,太危险了。”
她紧紧抱着他,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淌到他的颈子,他心里疼得厉害,从小到大他把她捧在掌心里呵宠,哪曾让她如此哭过,很想再安慰她几句,可眼前发黑,他很快又陷入昏厥。
后来再清醒时,他的脑子里就像被水漂洗过的水墨画,褪去了所有的颜色,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第8章(2)
深夜时分,银月如水,静静铺洒在天地间。
漆黑的屋子里,辛再思泪流满面的睁开了眼,曾经遗失的那些记忆,全都回归了。
寒露近日有些神思恍惚。
尤其这几日听说辛再思出城不在万安城,更让她挂心不已,怕他出了什么事。
“……原本今日安王府又差人来请寒露姑娘过府,不过被姜妈妈拒绝了。还有呀我听说,这两日想求见您的人,都被姜妈妈给打发走了,没让您去见客呢。”
可儿一边整理着房间,一边对她说着不久前听来的消息。
见主子没回应,可儿回头一看,看见寒露拿着桌案上她方才插上的几朵菊花,一瓣瓣的剥下花瓣,她刚刚扫干净的地板又被她给弄脏了。
看她又开始走神,可儿去沏了杯宁神茶递给她,安慰道:“寒露姑娘,喝点茶安安神,别胡思乱想了,辛公子不会有事,他吉人天相,一看就是福泽深厚的人,就算有个什么,也会逢凶化吉,兴许不出两日,他便会来看您了。”
寒露喝了口茶,暖暖的热茶入喉,暖了她的脾胃,眉间的皱折也微微舒展开来,思及适才好像听见可儿叨念着什么事,问道:“你刚说什么?”
“奴婢是说,安王爷日前想为寒露姑娘赎身,被姜妈妈拒绝了,他今日竟又差人过来想请姑娘过府,但姜妈妈推说寒露姑娘病了,没答应。”
“安王爷要为我赎身?”寒露讶问。
思及那日他宴请她时的情景,她厌恶的蹙起眉。那日为让他反感,她刻意大吃大喝,在他面前表现得一副粗鄙模样,他竟没死心,还想为她赎身,让她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姜妈妈没让安王为她赎身,她不意外,她讶异的是……
“姜妈妈为何要推说我病了,不让我过去?”
先前姜妈妈不是想藉着她到安王府,让可儿暗中与安插在府里头的人接头,趁机传递消息吗?
可儿无奈看她一眼,她方才果然都没在听她说话。“不只安王爷,这两日每个想求见您的人,都被姜妈妈以您病了为借口给推掉了。”
“怪不得我这两日很清闲,完全不须去见客。”寒露这才恍然大悟,但下一瞬又疑惑道:“姜妈妈为何突然间对我这么好,让我休息?”
“可能见您整日懒洋洋打不起精神,索性就让您好好休息。”可儿随口说道。
不过她打心眼里不这样认为,姜妈妈不可能无缘无故为她推掉客人,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可既然猜不出来,干脆还是别花心思了。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姜妈妈的声音喜孜孜的传了进来,“寒露,你快瞧瞧谁来了!”
寒露与可儿一起抬首望过去,当看见随同姜妈妈一块走进屋里的人竟是好几日不见的辛再思,寒露惊喜得站了起身,快步迎上前去,“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辛再思的嗓音里流露出一抹难以克制的激动情绪。这句“我回来了”,还含括了另一种意思——以前的辛再思回来了。
姜妈妈把人带过来,便领着可儿一块退了出去,让两人独处。
辛再思舒臂将寒露紧紧拥入怀中,那饱含着浓烈情绪的嗓音在她耳畔说道:“思露,我回来了,对不起……”
回来的路上,朱渺已把她所遭受的事告诉了他。
寒露震讶的望住他,“你……”看见他眸里流露出那熟悉的呵宠眼神,她颤着唇,咽喉被一股热气堵住。
“我想起来所有的事了!对不起,累你为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他为她这一年多来所受的委屈心疼万分。
他以前捧在掌心小心呵护的人,竟差点生生教人给杀死,还沦落青楼出卖才色,他恨自己拖累了她,更恨当年狠心想置她于死地之人。
“再思哥……”这一年多来她承受的所有苦楚酸涩,全被他这几句话给勾了出来,再也压抑不住,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你终于想起我了、你终于想起我了……呜呜呜呜……”
她哭得梨花带雨,那又喜又悲的哭声,几乎要揉碎他的肝肠,他小心的用衣袖为她拭着不停从她眼里滚落的泪珠,“对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
她用力摇头,“不,不怪你,当年是我亲手将失魂丹喂进你口中,才让你忘了所有的事……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想起我了……”
“是涂青运逼迫你这么做的吗?”虽已从朱渺那里约略得知事情的经过,但他仍想向她再次求证,不能只听朱渺片面之语。
“他当时威胁我若不喂你服下失魂丹,就要让官差将你抓走,后来他竟还想杀我灭口……”见他想起了一切,秦思露将她如何被救,以及后来答应救命恩人,要为云鹊阁效力十年的约定一并说了出来。
“那时见到你娶了涂国舅的女儿为妻,我的心痛得就像要裂开了……”
辛再思满怀歉疚的解释,“当时我只是想报恩……”他没有想到涂家的人竟想杀死她。
“涂家才不是辛家的恩人,是仇人!”她激动得脱口而出。“你说什么?”他愕问。
发现自个儿一时口快,秦思露踌躇着该不该告诉他实情。“思露,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追问。
“辛家之所以会惨遭满门抄斩,都是涂国舅陷害的。”在他追问之下,见他又已恢复了记忆,她最后将姜妈妈转告她的那番话告诉了他。
听毕,辛再思难掩震惊,不敢置信。
辛家一家遭涂家陷害而亡,涂家却又安排让他娶了涂雅若?这安的到底是什么居心?!
若此事是真……他绷紧了下颚,思及与涂雅若成亲这一年多来,她知晓辛家一家惨死之事全是她爹所为,却夜夜安睡在他枕旁,背脊不禁窜起一股森森寒意。
秦思露思忖了下再说道:“再思哥,这事我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确,也许不能只听姜妈妈的片面之词,还得再详细调查清楚。”
辛再思努力平息惊怒的情绪,臆测道:“传闻这云鹊阁幕后之主与陶尧国师的弟子幻空有关,若此事属实,那么姜妈妈口中所说的主人,该不会就是幻空吧?”
“若真是他,那么当年救了我的人可能就是幻空。”秦思露也曾有过这样的猜测。
他沉吟道:“幻空是陶尧国师的弟子,倘若云鹊阁幕后之主真是他,那么他会知悉当年辛家被害之事,似乎就不那么让人意外了。”说完,他抬起眼觑向她,正色的说:“这里你不能再待下去了,跟我走。”他既已回复所有的记忆,就绝不会让她再留在这种地方。
她是恨不得跟着他离开,但……“可是我同救命恩人尚有十年之约……”
“这事我会解决,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找姜妈妈和朱渺。”他相信他们此刻必然在等着他。
秦思露扯着他的衣袖,不舍得离开他,“我跟你一块去。”
辛再思沉吟了下,颔首,“也好。”她为他受了这么多苦,待会要谈的事,是不该瞒着她。
两人携着手打开房门,就见可儿守在门外,可儿向两人福了个身说道:“寒露姑娘、辛公子,姜妈妈吩咐过奴婢,若你们叙完旧,便让奴婢去通知她,请寒露姑娘和辛公子在房里稍候一下,奴婢这就去请她过来。”
“好,你去吧。”寒露点头,与辛再思再走回房内。
姜妈妈很快便过来,同她一起的还有先前带他前去求医的朱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