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小姑娘!”巴格赶紧喊了声。
筱小一抬头,就看到樊仰极那抹浅色身影,眼底先是出现一抹欣喜之色,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困窘地垂下头去。“你们……怎么会来?”
“我不是让你下了工到王府去吗?你这样不守承诺,究竟是原本就习惯食言,还是不把我放在眼底?”樊仰极脸色不悦地说。
他的坏脸色,还有那冰冷的话语,令她委屈地扁了扁嘴。“小的怎敢?”
认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她竟觉得有些难受。再者,他说什么承诺哪?根本就是他单方面的“命令”嘛!这两天她又忙又急,因为阿爹原本有起色的身子又恶化,连烧了两天,到今天早上才退了些热度,她已经两晚没睡好了。
原本见到他是挺开心的,但他一开口就骂人,让她像被浇了盆冷水般,顿时更觉凄惨。
樊仰极一见到她扁嘴的动作,又看到她眼底的血丝,不禁有点后悔。但是马上又觉得这丫头太不怕他也是件不好的事,因此还是决定继续板着脸。只是,她的气色看起来真差呀!
“嘴里是说不敢,但行为却是这样的。”他冷哼。
“我……我有点事……”她想解释,又怕他觉得自己在找借口。“王爷可不可以先回去,我会尽快去王府的,不敢劳驾爷到这小地方来。”
“你以为我爱来吗?你当真认为我要待在家里等你大驾光临吗?”他为自己浮躁的心绪感到陌生,出口的话也显得有些冲动了。他急着想见她,但她一见到他就赶人,这会不会太过分了点?这让他那份急切想见她的心变得有些难堪。
筱小看他越说越不高兴,不禁缩了缩肩膀,但还是不大明白他今天为什么会跑到她家来。“那王爷今天来是……来讨债的吗?我……那个……还有一点剩下的银子,不然先还你好了。”
“你——”樊仰极气得咬牙,真想伸手敲她,可惜折扇忘记带出门了。
正当此时,屋子里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打断了他们之间越来越奇怪的对话——
“筱小啊!是谁来了?”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应是上了年纪的男子。
“啊,阿爹!”筱小有点慌乱地看了樊仰极一眼。“王爷还是先回去——”
她话都还没说完,樊仰极就绕过她,推开门走进那间小屋子里了。
“等等!你……”筱小赶紧跟上,不懂他想做什么。
樊仰极一脚刚踏进屋子里,筱小的两手便攀住他的胳膊,但是萧士朗已经看到他们了,疑惑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筱小,是哪里的客人?”萧士朗的脸色有点苍白,有礼地朝樊仰极点了下头。
“爹,没有啦,他是——”筱小忽然顿住,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
她可不想要阿爹知道她为了给他治病,去跟一个王爷借了一百两。忽然间,她无助地抬头看他。
樊仰极看到了她那有点可怜兮兮的神情,刚刚的满腔别扭忽然间就消退了。
“萧先生,你好,在下姓樊,是筱小姑娘的——”
“朋友!”筱小迅速接口,还哈哈地干笑两声。
第四章
萧士朗是个身子骨清瘦的人,现在更是因为生病而气色不佳。即便如此,一听说客人来访,还是赶忙从床上坐起身。
“是筱小的朋友?抱歉,老夫身体不好……”萧士朗说着还咳了两下。
筱小忙过去帮他拍背。“阿爹,你别起来,烧才刚退,多睡一会儿。要不我给你盛碗刚熬好的粥?”
“萧先生不用忙,不必见外。我只是听说你身子欠安,今日路过顺便来探视一下。”樊仰极似乎镇定了不少,原先眉眼间的躁色尽褪。
看来她这两天是因为她爹的病而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茶馆那边也没去。那么他可以稍稍原谅她刚刚的态度,毕竟她不是不想见他,是因为要照顾爹亲而分身乏术。
虽然筱小一直想转移她爹的注意力,但是萧士朗还是对樊仰极相当感兴趣。
“这位樊公子是在哪里跟小女认识的?”萧士朗好奇地问。
“呃,阿爹,樊公子是在茶馆听我说书……”筱小赶紧插嘴,说着还转头警告地看了樊仰极一眼,不准他拆她台。她可不希望阿爹知道她为了糊口,而差点被捏死在平郡王府。
“可是你不是都扮男装?唉,若不是不得已,我真不希望你去抛头露面,实在太辛苦了。”萧士朗叹了口气。
“一开始是不知道,但成为‘朋友’之后,他就知道我是……姑娘家。”她三两句解释带过,尽量把谎话顺着真实状况说,只是避重就轻,以免以后忘记自己的说词而穿帮。“还有,阿爹,说书很有意思,樊公子就说过我很有说书的天分,对吧?”
樊仰极接收到她传过来那警告的眼神,嘴角不禁抿起一抹笑。“那倒是,她这张嘴能说善道,我常常觉得输给了她呢!”
“唉,我身体要是好一点就好了。”萧士朗还是不舍得女儿出去辛苦工作。
“萧先生的身体是哪里不适?”樊仰极探问。
“一开始就像寻常风寒,咳嗽又发热,后来吃药一阵子就好多了,但那日又发起烧……”萧土朗也就这样跟他开始聊开。
筱小竟然一时间插不进嘴。可是她总觉得赶紧把樊仰极弄走才比较安全,以免他说溜了嘴。如果阿爹知道她惹上什么麻烦,可能不会再让她去说书,甚至不想花这借来的银子去看病。
他们家虽然没钱,但是她阿爹可是个读书人出身,该有的骨气还是有,对于是非看得比别人都重。
“阿爹,樊公子可能有事不能久待,不如你先歇下——”筱小努力找个话缝插进去。
“你这丫头,怎么随便打断人谈话?没看我跟樊公子在聊天吗?去,准备一下。”萧士朗转身跟樊仰极说:“不介意的话就留在寒舍,吃过饭再走吧!难得有筱小的朋友来,不能好好招待,老夫真是过意不去。”
萧筱小的嘴巴不可思议地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看来有点可笑。“可……可是今天只有熬粥,樊公子吃不惯这种粗茶淡饭……”
樊仰极倒是一点也不合作,拱手就朝萧士朗说:“晚辈是来探病,还让萧先生招待,怎么好意思?”
“不用客气,跟你说说话,我感觉精神许多。来,坐坐坐,我们再聊聊。”萧士朗示意他在床前的椅子坐下。
筱小见状只好跺跺脚,嘟着嘴出去,准备多炒两样菜待客,否则等等她阿爹可是会不高兴的。真不懂阿爹为何喜欢他,对他真好,第一次见面就留他吃饭。
“哪有人这样,说来就来,还留下来吃饭呢!”筱小边走出去边嘟囔,却被守在前院的巴格全听进耳里。
巴格看她的反应,嘴角忍不住笑了开来。“筱小姑娘,我来帮你吧!看是要劈柴还是挑水,吃重的工作都交给巴格。”
“巴格大哥,那怎么可以?你是客人哪!”筱小可不好意思差遣他。
巴格喜欢这位小姑娘,是因为她虽然与王爷认识,却不曾对他们这些下人颐指气使,相反的还一直喊他“大哥”,让他忍不住也想对她好。再说,只要能让王爷快乐的人,他巴格都愿意对那人好。
“这有什么?筱小姑娘现在要煮饭吗?巴格帮你挑水。”巴格挽起袖子。
筱小犹豫了下之后,终究还是接受了他的帮助。“好吧,那我会努力煮好吃一点,等会儿你就多吃两碗喔!”
老实说,阿爹病了之后,家里的粗活都是她自己来,光是挑水进厨房,她就得多跑几趟,毕竟她人小力气弱,只好这样了。
她到菜园里多摘了几样菜,再准备一些腌好的菜干煮汤。反正都是粗茶淡饭,是樊仰极自己要留下来吃饭的,吃不惯她可不管。
“筱小姑娘,你别恼王爷,这两天你没来,他其实很担心的。”巴格把水缸的水挑满,找了个空档说话。
“担心我?可他刚刚踏进来的表情很不高兴耶!”筱小微微嘟起嘴。
虽然樊仰极是个位极尊贵的王爷,但因为第一次碰面就是那种生死交关的情况,她早豁出去,以至于对他说话的态度直率了点。其实细细一想,他今天对她并没有很过分,只是她总觉得有点伤心难过。
其实她不该有这种反应的,不是吗?
可是她为什么不喜欢他用那态度待她?为什么觉得这样不舒服?就算他那日亲匿地吻了她,可不代表她就能与他平起平坐的交往。想到那个吻,她的脸禁不住又发热了。这几天因为忙着照顾阿爹,都没多想,偶尔想起也只是发发愣,红红脸,随即又被眼前的事情支开。
但眼前手里拿着锅铲,为何锅里浮现的尽是他专注凝视的眼眸?
“筱小姑娘,王爷虽然嘴里没说,但肯定是看重姑娘这位朋友的。今天爷派我去茶馆探查,一听说你没去茶馆之后,就直接上门来找了。为了找到这儿,还耗了点功夫呢!巴格跟着王爷这么久,很少见王爷这样,所以王爷脾气要是有不好的地方,你就多体谅他一点。”巴格小声地说。
“他……平常没什么朋友吗?”难怪她总觉得他眼底偶尔会浮现一种令人心酸的寂寞。总觉得在他的心中似乎掩藏着不欲提起的往事,仿彿过去的伤口都还存在,只是他不想喊疼,不想张扬,假装没事地过下去。
“王爷……外人看他总觉得冷淡,所以知交并不多。加上宫里环境复杂,想要有真心的朋友,实在是奢求。”巴格无声地叹息。
“是啊,那环境确实不是我们寻常百姓可以想像的。”筱小深吸了口气。“好吧,王爷有没有什么爱吃的?”
巴格想了想,困惑地摇了摇头。“王爷不重吃,也不是太挑食。”
“连吃的也没觉乐趣,生活对他是不是挺没意思的?”筱小吐了口气。“好吧,我就露一手,让你们吃吃粗茶淡饭的好滋味。”
看她又开朗地笑了,巴格嘴角也挂着淡淡笑痕。王爷就是需要这样一个女子,一个开朗一点,达观一点的女子,偶尔可以让他大笑,让他气得大吼,活得更有人样的女子。
这天,这对主仆在萧家吃了顿便饭,意外的是樊仰极的胃口挺好,足足吃了两大碗饭。就连生病多时的萧士朗似乎都有元气多了,还坚持下床跟大伙儿一起吃饭,顿时间一向冷清的小屋子热闹了不少。
只是樊仰极到底都跟她阿爹聊了些什么,她怎么问他都不说,气得她想推他一把。
吃过饭后,樊仰极带着巴格走了,还交代她等阿爹身子好了,就上王府报到。可是樊仰极才走没多久,巴格竟然去而复返,还领了个大夫来。
“萧先生,这位司马大夫是我们家公子跟您提到的那位。让他帮您瞧瞧吧!”巴格直接跟萧士朗说。
“那就麻烦司马大夫了,请这位壮士务必跟樊公子表达老夫的感激之意。”萧士朗难得没有拒绝。
筱小讶异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一直到大夫都走了,巴格也把药抓回来了,她都还不懂樊仰极怎么说服她阿爹接受帮助的。这位司马大夫开的药跟之前大夫开的都不一样,不过单看他只帮阿爹针了几处穴位,阿爹的精神就好上许多,她忍不住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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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姓司马的大夫果然高明,才两日,她阿爹的病就好了大半。
今天早上,她到茶馆去道歉,但是茶馆老板把她臭骂了一顿,还说不准她再去茶馆说书。她早料到这结果,所以连换上老人家的袍子、黏上胡子都省了,直接冒充“萧老师傅”的孙女。
没了茶馆的工作,她还是决定上王府一趟,起码她欠樊仰极一个道谢。老实说,他不仅借了银子给她,还亲自找大夫帮她阿爹看病,可说是她的恩人。如果不是他伸出援手,她现在可能已经分身乏术了。
才踏进王府,下人就领着她去见王爷。远远地就看到他坐在后院的凉亭中喝茶,那熟悉的身影教她驻足凝望。
他依然穿着淡色长袍,那抹身影怎么看都有点寂寥的味道,或许是他本身气质使然,总使旁人觉得不好亲近。其实他心肠不错,大家都不懂!
“王爷!”她清脆的声音如玉器撞击,极为清亮悦耳。
手里拿着书卷的樊仰极转身,一看到她,眼底窜过一抹欣喜,但很快地敛住。“你爹身子好点没?”
虽然这样问,但樊仰极其实很清楚萧士朗身子已经好转,因为司马大夫总会回报对方的情况给他。司马大夫是他认识多年的长辈,医术十分了得。
“好多了,今天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谢谢王爷的帮助,阿爹千交代万交代要我好好谢谢‘樊公子’。”筱小撇撇嘴说。
樊仰极笑了出声。“樊公子有什么不对?瞧你那一脸不以为然。”
“我差点被你吓死了,还说呢!要来也不通知,我真怕你说溜嘴,让我阿爹知道你是个王爷,还是我的大债主。”筱小忍不住埋怨。
樊仰极显然不当回事,只是笑了笑。“我不是配合得很好吗?你不要我说的,我半句也没说,以后你可得做牛做马报答我呀!”
“做牛做马?”她眯起眼。“你缺匹马拉车吗?还是你也下田耕种?那我可以当你的牛帮你犁田。”
他还缺人差遣吗?说是做牛做马实在是太夸张了。
“小心,搞不好冲着你这句话,我就去种田了。”他一脸严肃地警告她,但是眼底的笑意还是泄漏了他的真正情绪。这丫头不懂,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快活许多,比她做牛做马都要有用。
筱小撇撇嘴,把手里的包袱放到桌上。“这给你的,伴手礼。”
“什么东西?”他好奇地倾过身子。
她将包袱打开,拿出一罐浅陶罐,用手捏了一颗李子递给他。“喏!”
他反射性地张嘴咬住,顿时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充斥着嘴里,他给酸出了一阵泪,脸还皱了皱,模样甚是有趣。
“酸吗?瞧你那表情。”筱小也捏了一颗塞进嘴里。“嗯,不会啊,酸度很刚好。这李子腌这样超好吃的呢!那天拿了那么多回去,都没时间做,好在放着也没坏。昨天我就把李子腌好了,我阿爹吃了好多。原来你怕酸哪?”
“哪……哪有?”他故作镇定,把眼底那湿意眨掉。“是你给的那颗太酸了。”他不信邪地又朝她努努嘴,要她再给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