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你一走出诊所大门,就算你是她的老顾客,也早已见过了无数次面,说过了很多句话,她就是能够把你当成空气,全然视而不见。
如果你不清楚她的毛病,一心只想表达热情,上前和她闲话家常,那你就会看见一个转身就逃走的背影,白白碰了一鼻子灰。
自闭公主?嗯嗯,说得真好!黄黄就是只愿活在自己的小小净上里,不想和太多人有纠葛的自闭公主。
“所以范姑娘……”珍珍为她端来草虾水果卷,加入闲聊的行列。“你长这么大,还没交过男朋友啰?”
只是听见这话,根本没空回答的范黄黄突然面色变白,跳下椅子往厕所方向跑。
“她这是在干嘛?”瞪着那条飞奔中的人影,珍珍愕然问道。
“看不出来吗?她跑到厕所吐。”傅巧羚哼气回答。
“为什么?她根本就还没吃东西呀。”就是食物中毒也没这么快的吧!
“就为了你那句‘男朋友’珍珍哪,你忘了她有‘畏男症’吗?”
“我知道呀,也见过她在店里陌生男客面前那种像是见了SARS病人的防御表情,能隔多远就隔多远,只是没想到她会连交个男朋友的想象画面都承受不了,这会不会太过夸张?”
“不会!”傅巧羚没好气的觑着自家伙计,“要不她也不会被人称作自闭公主了,不是吗?”
此时咖啡壶中的液体业已沸腾,香气四溢,博巧羚满足的深吸一口香气继续开口。
“你知道她前年为什么会得了腹膜炎吗?”
“不知道。”珍珍摇头。
珍珍是个大陆新娘,嫁到北台湾这个山中小镇快满一年,因为还年轻想多挣点钱,是以到傅巧羚这里来打工,也是经由傅巧羚才能和范黄黄这常客弄熟,算是自闭公主难得不搞自闭的对象之一。
“这位宝贝小姐本来只是得了盲肠炎,却因为拒绝让镇上卫生所里,仅有的一位新上任医师为她动刀,而且还抵死不从,最后大家只好用救护车将她紧急送下山,就这么一折腾,盲肠炎变成了腹膜炎,多住了好几天医院。”
珍珍一脸愕然,“就因为……医生是男的?”
“没错!那位她打小习惯了,也是当年帮她母亲接生的老方医生刚退休交棒,离开了山上,她一见到医生居然换成了个她不认识的年轻男人,明明肚子痛得要命,却硬是不许人碰,还歇斯底里的不许人靠近,就怕有人乘机为她注射麻药,逼她就范。”
珍珍吞了吞口水,“老板,你……你不是在开玩笑的吧?”
傅巧羚轻哼口气,“生死一瞬间,谁会拿这种事情说笑?”
老天!珍珍重拍一下额头,彻底服了这位范姑娘,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咕哝。
“真是怪人处处有,偏偏你们这镇上还特别多。”
绝对没错,怪人特多!
不提别人,光她眼前这位风韵犹存的女老板,就也是一个怪人。
傅巧羚原是住在城里的四十多岁单身女郎,几年前突然心血来潮一个人跑到这山中小镇,开了间餐厅。
且还开的是价位吓死人的高级西餐厅,弄得餐厅里整天进出的苍蝇都快比顾客多了,身为老板的她却根本不在乎。
幸好店里仍有着近十位如范黄黄这样的忠实顾客,否则珍珍这唯一的服务生,还真是会领薪水领到因为羞愧而去撞墙。
开店不在乎赚不赚钱,整天只专心在研究新菜色上,好让那些用手指就能数完的老顾客来尝鲜,这还不够奇怪吗?
“对了,珍珍。”压根不知道自家伙计已将心思转到自己身上的傅巧羚,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后山那间蔡家老屋租出去啰。”
“不可能!”珍珍骇叫道,“那间房子听说曾在十多年前发生过歹徒将肉票在那里撕票,先奸后杀的惨事,甚至还听说亡灵显灵,协助警方让歹徒在屋里被乱枪打死,从那之后就传出那间房子不干净了,闹鬼闹得厉害,连蔡家人自己都不敢住,只是偶尔找人来打扫或是整修,这样的房子怎么可能租得出去?”
“不错嘛!”傅巧羚调侃她,“你在这方面的消息倒是灵通的。”
“那当然!这里是我得久住的地方,总得知道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的嘛。老板,你刚刚说的是玩笑话吧?”
“哪一句是玩笑话?”
“就蔡家老屋租出去那一句呀!”
“才不是玩笑话呢!是我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两个星期前吧,那一天你刚好休假,有辆搬家公司的小发财车来到咱们店门口停下,司机和搬家工人原是想在我这里包两个便当,结果一听便当一个五百块钱,赶紧改口说要问路,他们问的正是那位于后山、方圆百公尺内没有第二户人家的蔡家老屋。”
“不会吧?”胆子小的珍珍腿都软了。“怎么会有那么笨的人,跑来租个鬼屋住?”
“如果他是个不知情,只想图个安静山居生活的外地人呢?况且蔡家前两年还曾花钱翻修过那间房子,不知情的人光看外表,根本就看不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咱们该不该去给他一个警告?”就算是做功德啰!
“警告什么?”傅巧羚无趣的摆摆手。“你不怕日后蔡家人找你麻烦?而且如果对方根本不信,那咱们不就是在自讨没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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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位于后山,正被人挂在嘴边讨论的蔡家老屋,突然传出一声紧接着一声的呼啸。
“啊啊啊!鬼哪!鬼啊——”
听见这样的声浪着实令人害怕,莫非这老屋里……当真有鬼?!
而且还可怕得连大白天都能见得着?
却在此时又听见那声音继续嚷着——
“你们这些可恶的鬼呀!究竟是他妈的躲在哪里?”
呃,怎么听起来,又好像不是让鬼给吓到了呢?
没错,并不是有人见到鬼,而是有人一心想要见鬼!
shit!
咆哮中的男人满心恼恨,如果过两天他还是见不着一抹幽魂或半只猛鬼,他肯定要杀到谢胖家中揪他出来榨肥油。
且听听那小子当时是怎么说干——
“大编剧呀!我可以跟你拍胸脯保证,那间‘蔡家老屋’肯定有鬼,也肯定会比什么‘民雄鬼屋’或是‘白沙湾别墅鬼屋’更要吓人,不盖你,因为这可是真人真事的真实体验喔。我以前读国小时,老爸老妈被调去南非,我就跟我弟和阿公、阿嬷住在那座山里,曾经在某个夜里和一群同学跑进那间鬼屋探险,结果哇……你知道……你知道吗?”
谢胖那张老在出油中的肥脸本就已经够吓人的了,此时一个猝不及防猛贴上来,还真是恶心到吓了男人一大跳。
“回去之后就有三个同学高烧不退,两个被家人带去收惊,一个夜哭不停,说是当时看见了好几只鬼围绕在他身边又笑又闹,怎么甩也甩不掉。”
“那么你当时的反应又是怎样?”男人问了,谢胖听了只是搔首笑着。
“呃,我阿公说见鬼这种事情是要靠点缘分的,我这人八字重到连鬼都会怕,所以呢,哈哈哈,一点事也没有。”
“耶如果我去住了之后也没事呢?”
他虽不清楚自己的八字究竟有多重,却知道自己至今还未曾见过鬼,又是个无神论者,所以他笔下写出来的那些鬼东西全都是天马行空、胡诌一通。
“不会的啦!”
本名谢庞,但这个名字早已被人忘记,大家只记得他浑号的谢胖安慰他。
“心诚则灵,想鬼则见,有努力就会有收获,你住到那里后天天点上白蜡烛,角落里放满冥纸元宝,再三不五时播放‘七夜怪谭’‘鬼屋’、‘三更’‘鬼影幢幢’之类的各国鬼片,声光效果做到十足,自然就会引得那些与带子里影像磁场相近的鬼东西,跑出来啰!”
基于他已经灵感枯竭了一阵子,也基于谢胖这执行制作平日虽有些搞笑脱线,但至少说话还算实在,所以他决定信他一次,接受了谢胖的建议,搬进这鸟不生蛋的深山里来寻求灵感。
原先他只想租一个月,没想到姓蔡的屋主不肯,说什么想租就得一次签下半年合同,并预付半年租金,否则他宁可不租。
想来屋主是担心他在住进去后听说此屋的辉煌历史而心生后悔,索性不租短期的,若想提前解约?请恕租金不退。
那时的他早已让谢胖那套“一定见鬼”的话给挠到了心痒,再被屋主这样一刁难后,就更是非此屋不可了。
当下他二话不多说立刻开票,一次付清了押金及半年租金,带着简单家当,拎着一袋袋的元宝、蜡烛,以及一张张的鬼片DV。,还有他的心爱宠物,欢喜入住。
没想到一日、两日,好几日过去了,他的电脑只能用来玩线上游戏,他的稿纸除了空白还是空白,他的灵感断线,这幢虽已一再翻修,却难免有些居住功能不够便捷,孤独伫立在山野中的百年老屋,院子里蟑螂、老鼠、跳蚤、草蛇不缺,可它偏偏就是没有鬼!
没有鬼!
它没有鬼!
它没有半只讨厌鬼!
几日过去他有些心急了,若按这样下去,他那本一心想要惊动影坛、吓死观众、勇夺×国恐怖影展的最佳剧本又该怎么生得出来?
“啊!”既恨且恼,逼得他先是仰天长啸,接着是疯狂的伸手往桌上乱挥乱甩。
呃,他万万没想到——
耳边先是听见一记小声汪嗷,他转过头,像是瞧见了一出无厘头电影,譬如周星驰的“功夫”,或者是超级荒谬的卡通剧正在他眼前上映。
那两支他方才吃早餐时用的刀叉,正直直插在他的爱犬——“奥斯卡”的小小屁股上。
只见他那只两岁大的白色马尔济斯爱犬奥斯卡,无辜大眼里满是错愕,至于另一旁的爱猫“黛丝”,则是吓瞠着猫瞳,拱高背脊蓄势待逃,深怕自己会是主人乱发脾气失手下的下一个受害者。
男人气急败坏的将爱犬抱在怀里往外冲,听见黛丝也跟了上来。
边跑他边在心里呐喊:老天爷!你能不能别这么爱开玩笑?
他虽是一心想“见鬼”,可绝不是想“见”到爱犬变成“鬼”呀!
第二章
这还是头一回,范黄黄没在第一眼,对面前的男人出现畏惧排斥的反应。
倒不是因为这家伙有多帅气迷人,而是她已让愤怒情绪盖过了一切。
“你刚刚说它是怎么受伤的?”
那两柄绝不该出现在一个正常狗狗屁股上的“装饰品”,究竟是怎么跑上去的?她用约莫零下四千度的冰嗓问着他。
男人满脸愧疚,“是我……呃,是我乱甩东西时,误伤了它的。”
范黄黄的嗓音持续降温中,“你是把它当牛排?当镖靶?还是当成了出气筒?”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恶又愚蠢的……白痴?!
男人深深懊悔,黑瞳中满是歉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无法接受这种说辞,“不是故意的就能这样?若是故意它岂不是已经枉死?”
男人被数落得心生恼怒,终于决定要开始反击。
“喂!这位凶巴巴的小姐,如果是故意的,我就会把它挂在墙上欣赏,任由它的血流尽,制成标本洋洋得意,而不是跑到几乎断了气的找人帮忙,连鞋都没穿,先是找兽医院,然后是问人如果兽医不在诊所,又可能会是在哪里。”
当个兽医不安于室乱乱跑,还悠悠闲闲的吃早餐?难道她这样就对?
范黄黄闻言视线往下移,果真瞧见了一双赤裸肮脏、沾满泥巴的大脚丫。
如果没看错,她甚至看见对方脚踝上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想必是在一路狂奔时,让杂草石头给割伤的。
活该!报应!老天有眼,明察秋毫!
范黄黄毫不掩饰眼里因见血而出现的满足快感,不过嗓音依旧冰冷。
“叫什么?”她边问边伸手,从对方怀里将狗儿抱过来。
“石梵。”
她微愕的抬起眸,“它叫吃饭?”怎么这么怪?比黄黄的名字还怪。
“石头的石,梵谷的梵。”男人摸摸鼻子解释,“这是我的名字。”
“谁管你叫什么?”她一脸嫌憎,“我问的是狗。”
“奥斯卡。”男人微窘,再度以沾了狗血的长指去摸鼻子。
站在范黄黄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器宇轩昂。
一件黑色背心罩在式样简单的白色衬衫外,搭配一条褪色牛仔裤,发长及肩且紊乱,他浑身散发着一股狂放不羁的霸气,看得出绝非那种会乖乖守规矩的居家男人,而是一头爱在外头游荡使坏的野兽,不爱受到半点拘绊的。
他其实生得很好。
除了高挺的鼻梁及薄削的唇瓣外,他的五官中最吸引人的是那双清澈深幽,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黑瞳,看似多情却无情,那是一双会招蜂引蝶的桃花眼!
或许就是因为自知生得还不错,也难怪他比较习惯的是女人问他名字,而不是问他的狗了。
但他今天总算是踢到铁板,眼前这位兽医小姐,彻头彻尾连个正眼都没瞧过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奥斯卡身上,当然怒火除外。
“乖乖奥斯卡别害怕,你什么也没做错,只是不幸遇到了一个笨主人。”
听见这话,石梵不悦的沉下脸,面部微微抽搐。
喂!这位兽医小姐,他已经知错且悔不当初了,能不能别再这样出口伤人?他也不想看见这样的好吗?
没给他为自己申辩的机会,范黄黄抱起奥斯卡往餐厅门口走去,石梵正想举步跟去,却被无情的喝住了。
“别跟过来!你就在这里等,如果有事不想等就留个电话给傅姐,我会让她告诉你结果。”
“为什么?我也要一起去!”
“没有必要,它和我都不需要你在旁边,此外,先安抚好你的猫吧。”
话说完她赏了他个冰冷背影,消失在门外了。
猫?
那倒是,他居然把黛丝给忘了。没好气的收回视线,石梵蹲下身抚了抚那只不安的在他脚边打转的波斯猫。
那只反应太慢的白色小笨狗不会有事吧?黛丝眼里仿佛是这么问的。
黛丝在他身边七年了,奥斯卡才两年,是以向来以“大姐猫”身分自居,一狗一猫间偶尔会发生抢玩具或追逐互咬事件,但吵归吵、咬归咬,她终究清楚那只白色小笨狗是自家人,所以还是会担心的。
“别担心!”石梵对着黛丝说,“奥斯卡不会有事的。”
“不只是它,你也大可以放心……”
出声的是站在吧台后方,从头到尾瞧着热闹的店家老板傅巧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