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虎不明白。“这是?”
“你这副鬼样子,不怕吓死人?”余家琪比了比自己的鼻子。
白秋虎用手帕擦拭鼻子,这才看到鲜红的血液,他皱眉看向她,看见她脸上嫌弃的表情,接着她转身就走。
白秋虎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的,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声谢谢。
“你这只弱鸡,你想等他们回来打死你吗?还不快走!”
不耐的话从前方飘来,白秋虎忍住头昏脚痛,一跛一跛地跟上。
看着眼前的小女生讲话毒辣、口气嚣张,可是握在手中的手帕却让他心头无比暖和。
“我不是弱鸡,我一定会变强壮的!”他的音量不大,那是愧疚加上痛恨自己的软弱。
走在前头的余家琪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看着夕阳斜影,她听见了他说的话,不过她没有回头,没有去安慰一个被欺负的弱小。
这个世界,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唯有壮大自己,才能保护自己,这是余家琪自从父亲过世之后所悟出的真理。
* * *
炎炎夏日,骊歌高唱。
在白秋虎和余家洁毕业典礼的这一天,举行完隆重又感伤的典礼之后,同学们都在疯狂拍照,想留住国中生涯最后的记忆。
余家洁的个性圆融,脾气又好,因此特别有人缘,同学们一直拉着她拍照,只是苦了要跟她一起回家的余家琪。
余家琪在校园的某个僻静角落等待余家洁,还没等到余家洁,就被四人帮给堵住,她只能冷冷看着那股来者不善。
“你很厉害嘛,那天还用石头砸我,现在我们拿到毕业证书了,再也不怕校规,更不怕训导主任!”那天被她砸伤的男同学叫嚣着。
余家琪想吹哨子时,才发现脖子上的哨子居然忘了带出门;想放声尖叫,无奈她的嘴巴快一步被其中之一的男生给捣住。
“叫呀!你有本事再叫呀!看看有谁会来救你,就让你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他们动手抢走她身上的背包,将她背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她告诉自己得冷静,才想要一脚踹向那个捣住她嘴巴的男同学时,这时白秋虎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
白秋虎带来一票同学,大约有十几个,将四人帮团团围住。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那十几个同学愿意帮助他。
余家琪看见白秋虎那发狠的眼神,接着大吼:“放开她!”
四人帮见这阵仗,马上放开捣住她嘴巴的手。“以为人多我们就会怕你吗?”
下一秒,余家琪就被白秋虎给拉走,他将她护在身后,虽然瘦小的身子无法挡住什么,但那一身保护的姿态很明显。
“今天就放过你,下次就别被我们遇上!”四人帮嘴巴上虽没有讨饶,但还是聪明地快速落跑。
白秋虎心急地问:“余家洁的妹妹,你有没有怎么样?”
她摇头,大口喘着气,努力压下失速的心跳。
“我没事。”嘴上有股汗臭味,她拿出口袋里的手帕猛擦,想着回家可能得要用漱口水冲洗个一百次,才能冲掉那股恶心感。
“我就知道他们今天一定会找你或者找我的麻烦。”白秋虎有先见之明,花钱找来一大票同学帮忙。
“所以,你先找人保护你?”她蹲下,抖颤的双手慢慢捡拾散落一地的物品。
白秋虎跟着蹲下,帮她捡拾。“我找我的同学,很多人都受过他们的欺负,大家团结起来,就可以打败他们。幸好我一直注意你,要是晚一步,那可就惨了。”他的笑容里净是庆幸,没有说明其实自己是花钱找同学助阵。
白秋虎知道她一定会来找她的姊姊余家洁,于是特别留意,果真让他也有展现威风的时候。
余家琪听他这么说,心里很感动,可是当她看见他那股得意洋洋,就忍不住嘲讽。
“靠别人,还是一样没用。”
听到她这么说,白秋虎感到惊愕与挫败,他原本还想得到她的赞美及感谢。
“我……”
“你随时都可以带这么多人保护自己吗?”余家琪将散落一地的东西都收好,这才起身。
由于她常常去余家洁班上,虽然不认识白秋虎,但也知道白秋虎这号人物。
她出手帮助白秋虎的事并没有让余家洁知道,就怕余家洁会大惊小怪的为她担心。
余家洁曾经提过,他们班上有只小老虎,家里很有钱,他爸爸甚至是上一任家长会会长,只是大家都不懂他怎么会长成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余家洁还说小老虎在班上个性孤僻、独来独往,书念得很差,总是包办倒数一、二名。
“你放心,我一定会越来越强壮,再也不会被他们欺负,也不会让他们欺负你,我向你保证!”白秋虎像立誓般,口气铿锵有力。
朗朗晴天,余家琪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只有她那晶亮的眼神透露出心中的欢喜,至于心中的欢喜究竟代表着什么?小小年纪的她也不是很懂。
她只知道,白秋虎没有因为她的忠言逆耳而生气,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更没料到,她和白秋虎之间因四人帮的牵线,发展出一种意想不到的情缘。
第一章(下)
* * *
余家琪升上国三,繁重的课业让她得留校上第八堂课,每天踏出校园时,天都已经灰蒙蒙的暗黑。
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后来才察觉到那老是远远跟随着她的身影。
这一天,她终于按捺不住,在学校附近的巷弄间绕了两圈之后,拦下尾随她半个月的白秋虎。
“你干什么一直跟着我?”她的口气呛辣,直瞪着白秋虎那不自在的神情。
“我怕那四个人会找你麻烦。”他微赧,狭长的凤眼有着无法直视她的不自在。
“你太闲是吗?”她看着他的制服,是附近的一所私立高中,距离她的学校走路约有十分种距离,名声不太好,只要有钱就可以念。
“反正我不爱念书,念书只是混文凭。”他仍无法直视她,她话中虽然总是带刺,但全身张扬耀眼的活力,会让他心头怦跳、耳际发热。
当白秋虎站在她眼前时,她才意识到,才经过一个暑假,他好像突然长高了许多,不过还是一样瘦弱,恐怕连轻度台风都抵挡不了。
“你爱不爱念书那是你的事,你不要再跟着我,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不会找我麻烦的。”
“我要不要跟着你也是我的事,你照样走你的路,你不要管我。”他的口气突然强硬起来。
“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可以保护自己。”她不允许自己瘦弱,宁愿被别人说胖,也不要风一吹就倒的身材。
“你就让我跟着,我不会打扰到你的。”他抬起狭长的凤眸。眼底有着淡淡的哀求。
“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弄得像非洲难民,你又不是没钱吃饭,自己都照顾不好了,还说什么要保护我。”
余家琪的话对一个青春期的男生来说,实在是一个无形的伤害。
白秋虎顿了顿,眸心有着忧郁。“你想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会这么瘦吗?”
“……”她没说好还是不好。在这个年纪,跟一个男生站在巷口聊天,多少会引来旁人异样的眼光。
幸好现在是晚餐时间,而她站的地方,离她家还有几条巷子,应该不会被熟人撞见,不然要是传到妈妈耳里,她可能要倒大霉了。
见她不说话,白秋虎当做她认同。“我为了反抗我爸,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故意绝食。”
她诧异,居然是这种荒唐的理由。“你真的很幼稚!居然还绝食抗议?!你是不是男生啊!”
“我的确很幼稚。”白秋虎爽快地承认。
“你真的是日子过得太好了,也不想想看那些没饭吃的小孩,就算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该绝食抗议。”
“以前觉得身体弄坏了就弄坏了,但被你救了之后我才知道,我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我爸虽然会担心,最后也会顾着我,可是我却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出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想到却对她说出。
“我不知道你和你爸爸的关系如何,但是有爸爸真的很好,不要等到没爸爸了再来后悔。”她的表情淡淡的,却有股浓浓的悲伤。
“对不起,我……”白秋虎倏地想起来余家洁没有爸爸,她爸爸早在她小学时就过世了。
“没关系,你想通了就好,身体健康才有未来。你不要再跟着我,我真的可以保护自己。”她年纪比他小,却比他成熟世故,因为她经历过父亲骤逝的打击,逼得她不得不快速长大。
不过,白秋虎没听她的,两人各有各的坚持,好像在比赛耐力似地。
他总是在校门口等她,无论她几点下课,他总会等到她,而她也总是走她的,理都不理他,更不在乎他的跟随。
一整个国三就在这样诡异的情形下,两人前后走着,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交谈。
小小年纪的余家琪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只知道白秋虎这个男生看似瘦弱,却很固执又霸道。
白秋虎不是随便说说,无论刮风下雨,只要学校有课,她都可以看见他的身影。
这让她在每天放学后心头有着莫名的安心,眼尾总会留心那一道越来越高壮的人影,就从那时候开始,他成为她在青春期里,埋在心头无法抹去的人。
* * *
余家琪国中毕业前夕。
这一天午后,雷雨持续的下,下到天昏地暗,仍不停歇。
在一处骑楼里,余家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暴怒地拦下那跟随的人。
“你白痴啊!下这么大的雨,你不撑伞也不穿雨衣!”她一出口便没好气。
白秋虎像是小狗般甩了甩头,甩掉过多的水珠,再以手背抹去眼角的雨水,被骂了,他的笑容却是异常的灿烂。“我没带伞。”
他每天都在想她会不会叫住他,从一开始的期望到慢慢的失望,此刻他因为她的开口而感到既惊愕又兴奋。
“你家在哪?”
之前,若是遇到下雨天,白秋虎也老是这样淋雨,可是她都是当做没看见,爱淋雨就让他淋得够,可是今天的雨实在太大,像是用倒得,雨声像敲锣打鼓,让她在气恼下将他拦住。
“中正路。”
“中正路哪?”
“靠近福利中心那里。”虽然不懂她为何要问,但他还是有问必答。
“真是有够白痴的。”
如果以国中为圆心,白秋虎的家跟她家根本是反方向,他居然每天都陪她走路回家,害她偶尔生病想翘课,但一想到他会等她下课,就不管如何都会拖着病体到学校。
今年拜白秋虎所赐,她居然拿到了学年全勤,真是令余家洁和母亲大人大开眼界。
余家琪转身,气呼呼地往中正路的方向走、。
白秋虎不懂她要去哪,只是紧紧跟着。
在要走出骑楼时,余家琪回过身,看着距离自己约五步远的男生,把手中的伞举高。“你来拿伞。”
雨声太大,白秋虎没听清楚她的话,只好快步走到她身边。“什么?”
“你来拿伞!”
“我?”
“难道要我这个矮个子拿?”
白秋虎愣愣地接过她手中的伞,然后打开雨伞。
“走呀,你再不走,就挡到后面的人。”她出声赶他,他这才走动,接着她钻进伞下,跟他走得极近。
“要去哪?”雨丝沁入肌肤里,照说应该会觉得凉快才对,他却因为余家琪靠的极近,全身感到烧灼似的热。
“往前走就是了。”
白秋虎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她的话,但他心里笃定,对她说的话他没有任何异议。
这是一只小雨伞,大半伞面都撑在她身上,她看着他隔开的距离,于是一把拉住他的书包,将他扯近她。“我身上有毒?”
“我……”
“不然你干什么离我那么远?”
“不是的。”
“那是我长得丑?”
“不是的。”
白秋虎有些别扭,这样的雨中漫步,纯情的他几乎以为这是情侣才会做的事,更何况她的小手还拉住他书包的背带。
她看着他的慌张,唇角有着浅浅笑意。
直到走到中正路,白秋虎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要送我回家?”
“只准你送我,我不能送你吗?”
一股暖流窜进白秋虎心窝里,他在福利中心前停步,接着收起雨伞。“你不用这样,我自己去买把雨伞就行。”
“你会去买吗?”她扬眉,看穿他的伎俩。“懒得要死的臭男生,宁可淋雨也不想撑伞吧。”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回家会很晚?”
她瞅看他那蹙紧的眉心。“没关系,你快回去,你全身都湿了。”
“你雨伞分我一半,你不也都湿了。”白秋虎看看街道,想拦计程车,平常满街跑的小黄,此刻却连半辆空车都没有。
她看着自己的白衬纱,湿透一大半,紧贴着那不甚圆满的胸形,她这才感觉到少女该有的羞怯。
“我要回去了。”她转身想走,却被他拉着书包。
“我家没有人,就在前面的楼上,我去福利中心买一套运动服给你换上好不好?不然你会感冒的。”他问,姿态哀求又卑微。
她点头,总算不再张牙舞爪。
白秋虎笑了,有着小男生的腼腆,带余家琪走进福利中心。
余家琪挑了套水蓝色运动服,跟着白秋虎回到家。
没去想过该不该担心的问题,她就这么跟他回家,走进他家的浴室,换上他付钱买的运动服,再跟着他走出他家。
一走出他家,大雨像是变魔法般,说停就停。
乌云不见了,天际由灰黑转为蓝白,云朵之上,似乎还有光芒在跳跃。
“雨停了。”她展露笑颜。
这是白秋虎第一次看见余家琪的笑脸,也是这一年夏天,他珍藏最美好的记忆。
* * *
一整个夏天,余家琪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大考。
她考的不错,可以上路程较远的私立高中,她却以节省通车时间多念书为由,选择念国中附近的那所私立高中。
这所私立高中虽然风评不是很好,但陈阿好并没有异议,余家洁也没有意见,因为家中没有经济上的困扰,家人都对余家琪的决定给予高度支持。
于是,余家琪成为白秋虎的学妹。
白秋虎乐得像中大奖,念起书来也更加起劲,名次从尾巴爬升到中间程度。
最重要的是,他再也不用跟余家琪隔着一大段距离,他来到她身边,陪她走路回家,不过却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总是在距离她家两个巷口远就跟她拉开距离。
这一年,她高一、他高二。
她对他有了笑容,再也不是板着一张扑克脸,再也没有那种冷嘲热讽的恶言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