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寸步云的表情带着一丝忧虑及困惑。“其实我认同张大人他们的看法,增加赋税等同于在百姓的伤口上撒盐,为什么……”
赵世怀打断道:“步云,做大事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张知学那帮人只知道讨好百姓,却不懂得经世之道,没有税收,朝廷如何行政、如何济民?”
“但是舅父,我在农村里长大,我很清楚……”
“步云,”赵世怀的笑意一敛。“你可知道戍守疆土需要多少将士?”
寸步云先是一顿,接着摇摇头。
赵世怀又问道:“你又知道养这些将士、马匹需要多少粮饷?舅父这么做都是为了社稷安定啊!”说完,他偷偷朝丽妃使了个眼色。
“步云,”丽妃接腔道:“这江山是我们姓寸的跟姓赵的一起打下的,你舅父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危害家国的事。”
寸步云沉默了一下,才幽幽的道:“孩儿明白。”
“对了,步云,母妃今天是为了另一件事情来的。”
“母妃请说。”寸步云端坐,恭谨的直视着丽妃。
“你得册封颜大人的千金颜嬛为良娣。”她说。
寸步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步云,咱们若想巩固皇族的威权,势必要多拉拢一些大臣,颜大人跟几位重臣走得很近,要是咱们能拉拢他,他一定能领着更多人靠向我们这一边,这些人可都是你的助力。”赵世怀说道。
寸步云一震。“我的助力?舅父,我不是太子,兄长才是。”
赵世怀笑道:“确实,步天才是太子,才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但是你是他的亲兄弟,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他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他不在的时候你自然要替他看着,不是吗?”
“话是如此没错,但是……”
“步云,你就听你舅父的话。”丽妃一叹。“你们并不是嫡皇子,你可知道你兄长要坐上太子之位有多难,若咱们不好好顾着这片江山,随时都会被铲除的。”
“母妃,可是册封颜嬛之事,我……”
“步云,在步天还没回来之前,你得代替他做所有他该做的事。”丽妃续道:“步天跟蓉镜处得不好,成婚至今仍无一儿半女,不只宫里,就连宫外都有一些传言说太子不能生育,甚至说他喜欢男色、独宠近侍……”
说着,她一脸愁闷,长长叹了一口气。
“步云啊,”赵世怀神情严肃地接腔,“这次无论如何你都要封颜嬛为良娣,还要多跟她亲近亲近,以免坏了太子的声誉。”
“亲近?”寸步云心生警戒。“舅父,我已有妻室。”
赵世怀眼底有不悦及懊恼一闪而过,但再次开口时语气又是带着劝说意味的温和,“步云,你误会了,舅父只是要你做做样子。”
“做做样子?舅父的意思是……”
“你就先立颜嬛为良娣,经常到她那儿走动走动,偶尔留宿,让大家知道太子并非不能人道或贪恋男色便行。”
“留宿是指……”寸步云一脸疑惑。
“步云呀,”赵世怀笑叹,“舅父不是要你跟颜嬛行周公之礼,留宿是做给外人看的,在房里,你做或不做什么是你的选择,你就算是跟她彻夜长谈都可以。”
“舅父,非要这么做不可吗?”寸步云十分为难。
“这是为了拉拢延揽颜大人及跟他亲近的势力,也是为了你兄长的江山及这个国家的昌隆……”赵世怀目光一凝,定定的直视着寸步云,眼底充满对他的期许及殷盼。“步云,一切就靠你了。”
为了兄长的名誉、为了兄长的江山,也为了不辜负舅父及母妃对自己的期盼,寸步云册封颜嬛为颜良娣,并赐给她专属的宫院。
就在颜嬛正式封为良娣的第五天,太子那儿来令说晚上要来留宿。得令,宫院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为的是恭候太子大驾。
傍晚,颜嬛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身上、发丝、衫裙,就连鞋袜都用檀香熏了几遍。
坐在弥漫着香气的房里,颜嬛有些坐立难安,又慌又羞,她拉着万静湖的手道:“静湖,我好慌呀。”
万静湖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于是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怕,我想……殿下应是个好人。”
“我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他呢。”
“待会儿你就会看见他了。”万静湖其实可以想象颜嬛此刻有多慌,如果她今晚就要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行周公之礼,她不只是慌,肯定是要逃的。
但她不能这么说,否则颜嬛会更不安、更焦虑。
稍晚,太子寝宫的宫人来传,整个宫院的人都列着队、低着头,等着太子大驾。
不一会儿,太子进到宫院。
万静湖是颜嬛的贴身侍婢兼好姊妹,自然是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门外。
太子走上回廊,拐了个弯,朝着寝室的方向而来。
当他来到门外,万静湖好奇的偷偷抬起眼帘,想一窥太子的庐山真面目,就这么一眼,她吓得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一个踉跄摔跌在地。
“你做什么?放肆!”太子身边的宫人斥道。
“没事。”太子制止了宫人。
听见他的声音,万静湖更是惊讶,连声音都……她再度抬起眼帘看着太子。
他的脸、他的声音……都像极了她的望安哥哥。怎么会?怎么可能?望安哥哥说不管她在哪里,他都会找到她,所以现在他……他在她面前吗?
“你……”
“大胆!”宫人大声喝斥,“殿下岂是你这么低贱的……”
“行了。”太子再度出声制止,然后温柔笑视着跌坐在地上的万静湖。“起得来吗?”
万静湖发不出声音,只能木然的点点头。
太子没多说什么,径自走进了颜嬛的寝室。
第6章(2)
这个夜晚对万静湖来说实在太漫长了,她傻傻的坐在廊下,思绪一片混乱。
那明明是她的望安哥哥呀,但他却仿佛不认识她一样,他看着她的眼神非 常温柔和善,但是相当陌生,她可以确定他真的不认识她……怎么会?况且望安哥哥怎么可能是太子?不不不,那绝不是他,只是长得相像罢了。
可是他的容貌、嗓音跟望安哥哥实在毫无相异之处,因为没有,她内心翻腾着、情绪也复杂,想到他跟颜嬛在寝室里恩爱缠绵,她的心就……
她不知道这个夜是怎么过的,只知道当她回过神来,天已经快亮了,太子自颜嬛的房里出来,然后离开了。
他前脚一走,万静湖跟另一名侍婢便进到房里等着伺候颜嬛梳洗。
进到房里,只见颜嬛衣衫整齐,头发也一丝不紊,床被依旧整齐,看起来也不像有人在上面睡过,可是……
颜嬛累极了,坐在床沿,头靠着床柱,一见万静湖,马上嚷嚷道:“静湖,快给我一杯水。”
“是。”万静湖赶紧倒了一杯水给她。
颜嬛喝了几口,将另一名侍婢打发出去。
“我快渴死了……”颜嬛说道:“殿下跟我说了一夜的话,从我的童年聊到我的未来,我困死了。”
太子临幸,却连她的手指都没摸一下,只是跟她聊天说地?为什么?虽说万静湖觉得不可思议、万分疑惑,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
尽管她打从心里不相信太子就是她的望安哥哥,可因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她心里难免有疙瘩。
“太子为什么只跟你说话呢?”万静湖问。
颜嬛懒洋洋地道:“我怎么知道?困死我了,我想睡觉……”
“喔,好。”万静湖立刻伺候她脱衣卸履,躺平休息。
退出房外,她还是忍不住一直想着昨天夜里的事,还有那张脸孔、那说话的声音……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就算太子偶尔会到颜嬛的宫院,但万静湖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宫婢,当然无法接近他。
为了解开心中疑问,她想方设法的找上在太子寝宫里干活的傅深深,并探问关于太子的事。
她旁敲侧击,以望春城的元宵特色来打探宫中是否有特别的过节活动,从傅深深口中,她知道宫里办了灯会,请来各地制灯的名师亲手打造各种不同样式的灯笼,元宵那天傍晚,还是太子殿下亲自点灯的。
元宵那天望安哥哥跟她在一起,而太子在宫里点灯,也就是说……不管如何,他们不会是同一个人,既然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为何会长得一模一样?
世上要有这样的巧合,应是微乎其微,两人如此相似,应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是孪生兄弟。
但如果他们是孪生兄弟,为何一人贵为太子,一人却流落民间?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钻进她脑里。
她想起她发现望安时,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躺在山溪里,要不是她在溪水未涨之前救起他,他就算不因伤重而死,也会溺死。
望安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为什么有人想杀害他?难道这一切都跟太子有关?是不是因为他是太子的孪生兄弟,太子怕他争位,所以对他痛下毒手、以绝后患?
如果真是她所想的这样,那真是太可怕了。
只是,她见过太子,却感觉不到他身上有半点肃杀之气,甚至她觉得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情呢?
喔不,有时这种事也不见得是他亲自下令,而是他身边的人为了巩固主子的地位,背着他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忽地,她想起爷爷提过曾有京里的人在她跟望安不在时去宅子查问过,然后不多久宅子就失火了,难道这一切都是……
想到这里,万静湖不禁背脊一凉,无比忧心,若有人想斩草除根,那么爷爷跟望安可就危险了……
在那之后,太子又来了几次。一如以往,他总是跟颜嬛在寝房里彻夜聊天,或是一起看书,颜嬛不像是他的侧室,反倒像是陪读陪玩的小侍婢。
不过正因为知道太子每次来都只聊天,万静湖不像之前那么介意了。她对太子越来越好奇,常偷偷向傅深深打探,可傅深深说得不多,还是没解开她心中疑惑。
这日,万静湖忙了一天,陪颜嬛聊完天后,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躺下。
在颜嬛的宫院里,婢女都是三人一房的,可唯独她是自己一间房,不只因为她跟颜嬛感情好,也因为太子来找颜嬛时,苗儿就由她照顾,跟她睡在一块儿,除了主人之外,苗儿不亲其他人,只愿意亲近她,她也藉由照顾苗儿一解对豆子跟宝宝的相思之苦。
她迷迷糊糊的睡去,不知何时,她意识到自己半梦半醒,而且感觉到床边有人正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睡糊涂了,该是在作梦,可突然间她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万静湖陡然一惊,睁开双眼,在微弱的月光下,她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啊——”她惊叫一声的同时,那人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叫。”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殿下。
她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他缓缓欺近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唔!”她拚命挣扎,却不敌他一个大男人的力气。“呜……不……”
他轻轻一笑。“我是太子,就算有人闯进来也救不了你。”
万静湖虽然害怕,也担心自己会因为反抗而遭遇不测,但她不想乖乖就范,就算太子跟她的望安哥哥有着相同的容貌及身形,却不是他。
而她,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望安哥哥的。
想着,她狠狠的在他手心咬了一口,疼得对方立刻松手。
万静湖快速退到床榻最里面的角落,像只发狂的猫儿,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不准碰我,我的心、我的身体,我的一切一切都是属于望安哥哥的!”
他先是一楞,然后低声笑了起来。
看着他诡异的反应,她更加困惑了。“你……你笑什么?!”
他抬起眼帘,眼底带笑的又问了一次,“你的一切一切都是望安哥哥的?”
“是!”万静湖回得铿锵有力。
“望安真是好福气,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他笑道。
太子的反应让她感到疑惑不解,为什么他提到望安的时候,好像对望安这个人一点都不陌生似的,难道他已经找到望安,甚至对他下了毒手?
这样的念头一闪过,万静湖整个人激动起来,往前扑向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惊惧的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静湖,”他直视着她,眼底有着热情却又温柔的笑意。“豆子跟宝宝都很想你。”
闻言,她一震。太子怎么会知道豆子跟宝宝的事?“你、你是……你怎么……”
“我跟现在住在太子寝宫的那个人真这么相像?”他问。
万静湖楞住了。“什……你说什么……”
“我是……”他唇角一勾。“望安哥哥。”
她两只眼睛发直的呆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望安哥哥?你……怎么会……”
“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寸步天深情的凝视着她。“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说罢,他撩起袖子,露出腕上那条五彩腕带。
万静湖没想到他居然还留着她送他的腕带,先是一楞,随即泪水自眼眶里涌出。在她眼前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她的望安哥哥。
虽然她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对她说了那么莫名其妙的话,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却是因着他那句话,怀抱着希望及期待度过了无数个迷惘又无助的夜晚。
当下她顾不得羞,也管不了事情仍未明朗,她扑进他的怀里,伸出双手,紧紧勾抱住他的脖子。
她有多气他,就有多爱他,有多爱他,就有多想他,不管他曾经怎样伤了她的心,她就是无法不爱他。
寸步天环抱着她因哭泣而颤抖的娇小身躯,温柔的拍抚着她的背、她的发。
他早已秘密与张知学、邢安邦在宫外见过面,他们确定他的身分后,在半个月前让他用赵望安这个名字进到宫中担任宫人。
很快的他便知道万静湖在颜嬛宫院伺候的事,他也在刻意制造的巧合下,远远的或是近距离看过“太子”三次。
他得说,第一次看见“太子”时,他着实吃了一惊。
元超说过,宫中有个与他相似的人假冒他的身分监国参政,可是当他亲眼一看,才知道那根本不只是相似,那人有着跟他一样的样貌、外型,甚至是声音。他不知道那些躲在后面的人是怎么办到的,但是若要这般相像,除非他们是……孪生兄弟。
但他哪里来的孪生兄弟?若有,母妃怎会一直隐瞒他?
他本想想办法见母妃一面,又怕节外生枝、打草惊蛇,反倒给母妃带来麻烦及危险,于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