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将会就此崩毁,慌乱间,她的身体已抢先一步动作——利用宿醉的掩饰,装作什么都不记得。
她甚至想将他介绍给好友,借此拘禁自己的心,强硬地将现状维持住。但当好友回报那场相亲并没有成功时,她的心安竟远多过遗憾,而后她更惊骇地发现,她竟贪恋他的拥抱。
一旦逾越,她就沉沦了,要装作若无其事已经够难了,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还得管住自己的心更是难上加难,她既要和自我抵抗,又要承受被识破的恐惧煎熬,最后,不堪折磨的她,只剩一条路可走——
逃,用正当的借口,落荒而逃。
玄关传来的声响将她从缅想里拉回,一时之间,空白脑海中唯一的反应还是只有逃,却发现她已无处可逃,不禁懊恼咬唇。
她若没用这种小诡计骗他,又何必怕他的出现?真是……自作孽。她闭了闭眼,敛下所以情绪,正要自己出去领死,一转身,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厨房门口。
他不发一语,用淡然的视线看着她,俊傲的平静面容不见喜怒,单肘支墙将出口完全挡住,他的姿态如此慵懒闲适,却让她觉得好危险。
她心跳加快,紧张地抿了抿唇,她很清楚她若是不开口,他会就这样和她对峙到天荒地老,他绝对有那份镇定和耐性。
“我以为要加班,结果工作提前结束,我想与其等你过来,倒不如利用时间……”理由她早就想好了,但在他深沉的注视下,她的气势越来越薄弱,最后还是只能乖乖道歉:“……对不起。”
薛仕恺依然保持沉默,直至逼得她歉疚地低下了头,他才缓缓开口——
“我说过,我不希望在找出凶手之前,还要费心挂念你。”看似平静的他其实气炸了,为了压制怒火,他的口气越冷。
对于寄出警告信的人,他已锁定目标——一个与黑道挂的地方民代,因涉嫌贩卖枪枝被他申请羁押获准,对方律师要求交保也都被他驳回,双方白热化的对立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目前设籍台北的民代正是土生土长的新竹人。
收到警告信之后,对方不再有动作,但他知道这并不代表危机解除,因为对方是针对下一次开庭而来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看似停止搜证,松懈对方的戒心,却是私下加速行动,准备让对方再无翻身的机会。
想到对方横跨黑白两道的背景,他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我不喜欢被威胁,也不想因为恐吓而妥协,懂吗?”他知道自己话说得很重,但他必须这么做,否则她不会懂事情的严重性!
尽管他对自己的推断有信心,又怎能保证他不会出错?凶手真是那个民代吗?在开庭前,对方会乖到不再使小动作来吓他吗?
他忙到分身乏术,还要拨出时间来接送她上下班,平常必须用加班解决的工作量变成带回家处理,他那么小心,为的就是不让她有遭遇危险的任何可能,没想到她却反而让敌人有机可乘,这教他怎能不生气?!
单咏初心里一抽,咬唇忍住那股刺痛,轻点了下头。她知道他是担心她,但也明白他是不想被人控制。
他都说得如此清楚了,不是吗?他连自己的生命受到伤害,也绝不向黑暗低头,早在之前她就懂了,工作是他目前最在乎的,除此之外,没有人可以取代,包括她,若她真愚蠢到让自己被当成要挟的工具,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看到她心情低落的模样,薛仕恺心软了,再大的怒气也随之消褪。他的小心防护,源于他的恐惧,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弱点一旦被抓住,再多的公理正义、再多的坚毅不移都是狗屁!
算敌人厉害,找到了他最脆弱的罩门,为了保全她,就算要他变成背叛世界的罪人他也义无反顾,唯有保护她,也等于保护自己。
“今晚吃什么?”不忍看她这么楚楚可怜的模样,他转移了话题。
“快好了。”她闷闷地答道,明知他在缓和气氛,还是得配合。
从小到大,她还不了解他吗?重视效率的他才不在乎吃什么,只要没毒,再难吃的都能吞下肚,也因此一直以来负责煮饭的人都是她,就连她离开的这两年,也常会不定期地帮他塞满冰箱,免得他乱吃——不过,她都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才敢来就是了。
“你先出去,我再炒个菜就好。”她边说边开启炉火准备炒菜。
薛仕恺含糊地应了声,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喜欢看她在厨房里为他忙碌着,那会让他感觉很充实很满足,即使……她并不是他的。
蕴着笑意的眸光一黯,他随即掩去,唇畔仍带着微微苦涩。
除了认分他还能怎么办?她的男朋友换过一个又一个,就是不曾考虑过他,就连想和她见个面都是他主动邀约,不然十来天没碰面她也无所谓,这不已清楚说明了她真的只把他当成兄长看待吗?
“如果要约会跟我说一声,把你交到李先生手中我就会识相的离开。”看似轻松说出的笑语,其实都揪得他心里发疼。
李先生?没预料到会听到这个名词,调整火势的单咏初动作几不可见地一僵。要命,她怎么忘了?被他这么密切接送,她身旁有没有人怎么可能瞒得了他?
“……我们分手了。”犹豫了下,她低声回答。
“你们不是才交往两个月吗?”薛仕恺拧眉。不是他说,但她换男朋友的速度好像太快了点。
两个月吗?单咏初急忙在心里默算着,还得分心分析他是单纯提问,还是设陷阱在套她话。
为了圆一个谎,必须说更多的谎,这个恶果她已经尝到了。
为了不让他看出她真正的心意,离家没多久,她就说自己交了男朋友,借了同事的伴侣来当挡箭牌——当然是口头上的,高高壮壮、从事电子行业,她描绘得很真,但纸总是包不住火,在他开始提到要一起吃顿饭时,推托几次,她会赶在他起疑前说她和男朋友分手了。
然后隔了一阵,当他又用独居危险的理由要她搬回家时,一个赞新的男朋友再度出现她的生活,参考形象源自于朋友的老公。就这样,不断地恶性循环,加上一切都是虚构,没有真实感,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很容易会记忆错乱。
平常吃饭倒还好,至少她是有备而来,但现在住在一起,时间太长,与其必须时时处于防备状态,倒不如直接将虚拟男友赐死还比较干脆。
“就、就不适合嘛。”她避重就轻地带过。“我不想谈这个,心情会变差。”她按下抽风机,大火爆香,轰隆隆的声响强硬地砍断这个话题。
薛仕恺只好拿了碗筷退出厨房,摆好餐具后,坐在一旁等开饭。
虽然话题中断,但他的思绪仍绕在上头。
让人看不出正历经情伤的她,是真的毫不芥蒂,还是她学会了隐藏?会是她的初恋所造成的创伤,使得她对感情开始保持着淡然无谓的心态吗?想到他当时的多言,可能造成了她难以估计的深远影响,他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
不行,他不能再坐视不管,他要弄清楚,如果真是如此,他必须尽力开导她、治愈她,将他的无心之错弥补过来。
望了厨房一眼,他在心里下了决定。
就算……这样会将她真正拱手让人,他也无所谓了,只要她能幸福,他真的无所谓。
第八章
周围弥漫着一股新车的味道,但让人喘不过气的,是沉默,一股无形的压力沉重地充斥在车子里的每一丝空隙,逼得人想跳车逃离。
单咏初偷偷朝旁觑了一眼,戴着眼睛的俊魅侧脸专注地看着前方,修长的掌指从容地掌控方向盘,彷佛都在说是她多心,但她很清楚,并不是。
一上车她就察觉到了,虽然他们的相处也常存在着沉默,但那时自在的、令人心情轻松的沉默,而不是这种刻意的,像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似的。
让她惶然的,是她捉摸不到他的风尚,也预测不到暴风半径有多大。他的压抑,是因为罪魁祸首并不是她?或者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到底哪里出了错?无法纾解的懊恼让她坐立难安、这几天她很乖,既没再耍诡计拜托他的接送,也没有任何抱怨,她不懂,他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不行,她受不了了、单咏初努力地寻思话题。虽然刚刚她试着聊天都被他的淡漠的反应截断,但她宁可落到自言自语的惨况,也比被无言的尴尬逼疯来得好……
她想到了。
“今天大舅舅打电话给我。”她说得很慢,清秀的脸庞看起来有些为难。“王老先生下礼拜出殡,他问我要不要出席。”
薛仕恺本来打定主意不理她,因为他的心力全都用来克制,否则他会忍不住当场爆发,那么重要的议题,他不想一边开车一边和她算账。
但听到这件事,他不得不先将自己的在、情绪暂时放到一旁。王,是她的旧姓,而那个生疏的称呼,指的是她的真正的爷爷。
“你想去吗?”他关心的看了她一眼。
单咏初低头玩弄着置于大腿的皮包肩带,没有立刻回答,只不过看似忧郁的她并不是在考虑,而是享受着让他担心的小小窃喜。
谁叫他到底是什么事也不说清楚,活该被她作弄。单咏初干脆转头看向窗外,免得被他发现微扬的嘴角。被他呵护的感觉是这么的甜蜜,让她详解,却怎么也戒不掉。
“算了吧。”她轻叹,实则吁去憋在胸口的笑意,“之前王老太太过世时我也没到场,我想他们应该不愿意见到我,这种没意义的客套就省了吧。”
所谓的血缘,早已不存在任何意义,她和母亲被打得奄奄一息时,身为尊长的他们不曾介入调停,这些年来,他们也完全对她不闻不问,勇于为自己抗战的母亲和她,只被他们视作抹黑家族的罪人,她又怎么可能会对他们有所依恋?
对于大舅舅的询问,她立刻拒绝。她不是恨,而是与己无关,那感觉就像听到陌生人的死讯,情绪不会有起伏,也不会放在心上,要不是为了找话题,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薛仕恺想给她一个安抚的轻拍,但微一犹豫,手还是握着方向盘。因为他怕手一伸出去,他压抑至今的情绪也会不受控制地泉涌而出。
“那就好。”她若决定前往,他一定会陪着她,但他仍不希望她再见到那一家人,记起幼时任何的不愉快,她能干脆地放开,他绝对支持她。
“咦?”发现他错过路口并没有转弯,单咏初惊讶地看向他。每天接她下班后一起去市场买菜,是不需要再多作提醒的默契,他怎会走错?
“我有买东西。”方才还流露着关怀的黑眸已一片冷然,淡淡说出这不像解释的解释。
有股凉意爬上背脊,单咏初心漏跳了一拍。她感觉到了,风暴的走向直扑她而来,而风暴范围——完全无法预测。
沉着过人的他竟连上市场的短短时间也无法忍耐!天,她到底做了什么?问题是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新车……好开吗?”脑海一片空白的她,为了不被恐慌压垮,随口闲扯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没意义的话、
他的车被砸坏,修车费时会造成不便,一方面旧车号也被敌人锁定,他干脆换了辆新车,出入时都极为小心,减少被跟踪的机率。
“还好。”两个字,将她的努力堵死。
他转进巷子,他们居住的大楼已在眼前,强力压抑的情绪开始沸腾,他不但没再费心克制,反而用最流畅的速度将车开进地下室。
取物、下车、带头走向电梯,他的举止越沉稳,单咏初就越忐忑。她不想回家,一旦进去她就无路可逃,她宁愿待在开放的空间,而不是和他同处一室。
“进来啊。”按住电梯开关的他对她挑起一眉,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在警告她别轻举妄动。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却完全缓和不了几欲冲破胸口的心跳。她不知道若是她转身就跑,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只知道,他的反应一定会让她后悔自己从不曾那么做过。
所以,即使手指已因惊慌而冰冷,双腿也无法抑制地颤抖,她还是得迈步跨进电梯,就像亲自踏上祭坛的贡品。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只浮现一句话——羊入虎口。
啤酒、卤味、零食,似曾相识的情景,出现在翌日还要上班的平常夜晚,诡谲的氛围让她恍如身陷梦靥。
“干嘛站着?”扯掉领带、闲适靠坐沙发的他,自己打开一罐啤酒喝着。
无法捉摸他的想法让她惊惶发冷,曾在这里发生的回忆又让她困窘燥热,单咏初慌到手足无措,但局势摆明由他掌控,她只能配合,像平常一样不太远也不太近地坐在他旁边。
“她不要?”薛仕恺喝完一罐啤酒,拿起另一罐时,先在她眼前晃了下。
她摇头,心跳狂鼓。酒是当初造成她逃离的元凶,她避之惟恐不及,哪里还敢碰?而他,可以摆出这等阵仗,到底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纯粹碰巧?
纵有再多疑问,她也没有勇气问出口,而他又像在车上那样刻意保持沉默,她只好拼命吃东西,想赶快吃完躲回房间。
对于她的推拒,薛仕恺只笑了笑,勾起拉环,仰首将啤酒喝掉半罐,沁凉的液体滑过喉头,却丝毫无法浇熄他的怒火——
“男朋友?别开玩笑,在我们班上,我是出了名的被男人甩,咏初是出了名的不甩男人,除了几百年前的某学长,她空窗期可长得咧!”
当傅歆在电话另一头大笑,他却是愣在座位上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不过是想从傅歆口中打探出她真正想法,却意外发现这几年来她给他的全是错误讯息,不但骗他,还巨细靡遗地编造出身份、外形、让他无法识破,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有点忘了,你和那个李先生是怎么认识的?”他半眯着眼,从下午通完电话就积累至今的怒气,开始准备释放。
忘……了?这两个字让单咏初的心悬到了喉头。谁都有记性不好的时候,就她不可能,精明加聪明的他甚至比计算机还厉害,况且计算机还会中毒,他却是过目不忘。
“同事介绍的,我不是说过了?”她勉强勾起嘴笑道,放进嘴里的豆干嚼了半天却怎么也吞不下去,强涌的惊慌让她好像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