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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钝小甜心  第5页    作者:席维亚

  “唉,要是碧如有让咏初入薛家的籍,也不会落到现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下场。我看薛家那孩子挺能干的啊,而且又有遗产和保险金,吃喝根本不用愁,把咏初留着应该也没关系。”

  “你以为我不想?问题是凭什么要人家帮我们接这个烫手山芋?别说血缘了,他和咏初甚至连名义上的关系都没有,这种话我可说不出口,算啦算啦,自己的外甥女,我认了……”

  听到客厅里两位单家长辈的对话,送完客原本要回去的薛仕恺突然停步,转为走向已改为佛堂的和室房。

  望着父母的牌位,脑中掠过这些日子的画面,才突然惊觉今天上午已送父母火化入塔,那些场景却虚假得像是别人的经历。

  刚刚他应该要出面驳斥,那些偏见和自私对咏初都太不公平,但他累了,唯一能做的是置若罔闻地离开,像这些都与他无关似的。

  “仕恺真是坚强,遇到这种事,还能有条不紊地处理事情,这种镇定和沉稳连我们这些大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就是啊,说要帮他,其实我们这些叔伯阿姨也帮不上什么忙,可能他也有经验了吧,毕竟他生母也是车祸去世的,遇过一次之后,应该会比较能够接受吧。”

  这些状似同情实则伤害的话,他已听过太多太多,背地议论的、当面说出的,多不胜数,真要去在意,根本在意不完。

  原来面对死亡的豁达,是可以靠着经验来累积的,如他们所言,见多了就麻木了,或许吧,不然他怎能不掉一滴泪地为父母处理后事?怎能这么平心静气,甚至不去质疑上天为何要用同样的方式再度夺走他的家人?

  一次是天意,两次呢?是他的人生太顺遂,所以上天想用这种让人措手不及的意外来考验他?把他打击得仓皇无助,会让他觉得很乐吗?

  他该愤怒,但他真的累了,只是默默地承受一切,恍若置身世外地将该做的都打理得宜。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因为那轻悄的步伐是他所熟悉的。

  单咏初在他的身旁跪坐下来,白皙净秀的脸庞略显憔悴,稍早哭过的双眼还隐隐泛红,视线先是看着父母的牌位,然后落到了身旁的兄长脸上,那不见悲怆的平静面容,让她好怕,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怕,而是因为担虑他而揪紧了心头。

  突如其来的意外是最教人难以接受的,那种打击会让人像是当初被劈成了两半,她不相信接连遭遇两次重创的他真能习惯到泰然面对,连泪都不流。

  听到继父那边的亲戚说,在他小时候母亲过世时,他的独立坚强也不曾让大人担心,这是不是表示他将痛藏到了深处,直到现在还荷着?如今又加上这场意外,那些痛又多重?他想背着多久?

  她的悲伤可以藉由眼泪释放,但他呢?大家都以为不停落泪的她才是脆弱的那一个,而把所有的安慰都放在她身上,殊不知,将所有情绪全关在心里的他,才是最需要开导的人。

  “哥……”她想劝他,但千头万绪却不知如何开口,才一发声,喉头就哑了。

  “舅舅他们要你来叫我的吗?我马上出去。”他却像没事人样,甚至还能淡笑响应她。

  那一瞬间,单咏初突然觉得和他离得好远,放佛他将自己圈进了一个她无法涉足的世界,情急之下,她想也不想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

  “有我在,我还在,你不是自己一个人。”她的声音颤了,手却握得很紧,犹似这样紧抓着就不会让他离她远去。

  那力道弄痛了他,她却激动到浑然未觉,让薛仕恺只想嘲笑她的反应过度,没想到他扯动了嘴角,却听到陌生的哽咽,当他意识到那时自己所发出的,强烈的惊骇让他全身一震。

  不,他不想哭,他一点也不想哭!他想把那股情绪抑压回去,但紧抓他的温暖和力道像在他心中撞破了一个缺口,强制拘住的情绪完全溃堤,瞬间排山倒海地将他淹没。

  为什么?那时妈妈只是出去买个东西,却再也没有回来过;父亲和继母只是去喝个喜酒,滴酒不沾的他们,却让酒驾肇事的混帐夺走了生命,他们每人想走得那么突然,他们的生命中都还有很多无法放手的事,为什么要选上他们?为什么?!

  一直强力压抑的悲怆猛然袭来,他再也忍不住了,单手托额将上半脸蒙覆,死命咬牙不让啜泣声逸出一丝一毫,泪却停不了地奔流而出。

  感受到他的痛苦,单咏初的泪也止不住地掉,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安慰,她只是握着他的手,静静地陪在一旁,让他释放他的情绪。

  整个和室房很安静,静得像时间在此停止了流动,但交会的情感却是澎湃的,他们都深刻地感受到,对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自己的人,毋须紧密的拥抱,也不须诉诸于口的承诺,只要一个坚定的执握,这就够了。

  心神略定,薛仕恺发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他,这代表着她已真正地、再无保留地接纳了他。

  他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胸口的沉郁在缓缓释去,并有了新的体会。

  受尽苦楚的她,见过母亲在生死界线徘徊,自己也曾在鬼门关前绕,对生离死别早已有了觉悟,当死亡猝临,悲伤难过一定会有,但她懂得怎么面对。

  不曾受过苦的他在这种时候反而成了弱者,凡事优秀的他太刚强,刚强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他连死亡都能坚强看待,却不知其实那全是怯懦,只是在逃避,直至被她勘透,他才正面迎视那些一直被他深埋的恐惧与无助。

  懂得恐惧,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而不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伪勇者。

  许久,薛仕恺终于放下蒙脸的手,同时也取下了眼睛,除了镜片上被热泪氤氲的雾气外,那张沉敛刚毅的俊容已看不出哭泣的痕迹。

  “你抓得这么紧,我怎么擦眼镜?”

  那口吻,很轻松很自然,还带着些微的戏谑,不再是自父母发生意外后,常在他口中听到的那种犹如戴着面具的故作无谓。

  单咏初放手,虽然他的声音让她安心,但她仍怕,怕这是他太会伪装,残有担虑的水眸不敢放松地直在他脸上端详,想找出一丝丝她遗漏的痕迹。

  明白她的心思,薛仕恺微微扬笑,方才还觉得已不会再有任何感受的死寂心口,如今因彼此的成长正欣喜地大力鼓动着。

  “我想,我可以不用担心以后会和爸在法庭上对立了。”他喟叹,想起曾对父亲说过的戏言,涌起的不是哀恸欲绝的悲伤,而是事过境迁的怅然。“可惜,我倒满想知道是谁胜谁败呢。”

  他已经懂了,生命是前进的,停留在伤痛里只会让逝者无法安心的离去。他们该为了还有紧密相依的手足感到庆幸,而不是因为被孤独遗留而深陷痛苦。他可以想象,若是父母看到他们兄妹都已克服了自己的障碍,在天上定是笑得合不拢嘴吧?

  听出他是真的将丧亲之痛放开了,单咏初开心地扬起了笑,笑得那因哭泣而眼肿鼻红的丽容好美好美。

  “我不要,这样我会不晓得要帮谁加油。”她嗔道,和他一起开起玩笑。

  看着那张笑脸,薛仕恺心中溢满了柔情。他刚刚竟还想白白地将她拱手让人?疯了他,这么美好又独特的咏初,他们不配拥有!

  “烫手山芋?他们想抢我还不见得肯给。”他嗤哼。诚心相求他都要考虑了,更何况是那种像是被逼上梁山的不情不愿?

  “……你说什么?”不知道他曾听见了什么,单咏初一脸困惑。

  “没事。”薛仕恺一跃起身。“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来吧!”

  他好不容易才将咏初这朵害羞小花开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让他们再用那种充满怜悯的环境和态度将她逼得枯萎?

  如今的他,带着满满的信心准备捍卫这仅有的家人,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带走她!

  第四章

  “你才几岁?一个大学生照顾自己都成问题了,哪还有办法再多照顾个拖油瓶?我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如果就这样把咏初丢给你,别人会怎么说我?”大舅舅胀红了脸,完全忘了他只要看到她,眉间都会不自觉地皱起。

  “而且和咏初有血缘关系的事我们,我们当然有权利带走她!”小舅舅也在旁边附和,像他们争的是一件人人都想要的宝物。

  她好怕,怕自己没办法留在这个家,怕哥哥嫌她麻烦,会干脆将她还给了舅舅。她不要跟舅舅回去,她不要一直被那种同情中又带有鄙视的眼神包围,别把她丢给他们,拜托……

  她想开口,喉咙却整个锁紧,她急到全身冰冷,但即使用尽力气,她还是挤不出任何声音——

  “咏初?咏初,起来了。”耳畔传来的温醇低唤,将她从恶梦中拉回。

  望着那张比梦中更增添了成熟气息的俊荣,单咏初虚弱地眨了眨眼,乍醒的浑沌让她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能无能为力的任由恐慌感网罗住她,逼得她的心狂跳,冷得她好想蜷抱成一团。

  “还很不舒服吗?”薛仕恺在她床畔坐下,手抚上她的额,总是冷静从容的黑眸透露有关怀。

  大掌的触感凉凉的,却让冷得几乎发颤的她感觉温暖,漂浮无依的心神总算定位,她想起来了,她生病了,发着高烧,而梦中的场景,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我……”一开口,喉咙就有如刀割,她本能地吞咽口水想舒缓不适,结果这小小的动作却让她痛到五官皱成一团。

  这下子,因发烧昏睡而短暂遗忘的记忆全都回来了,她不但在床上躺了两天,还扁桃腺发炎,连吞口水都让她痛不欲生。

  “别说话。”扶她坐起,薛仕恺先送上冰凉的运动饮料让她缓和疼痛,再递来药和水喂她吞下。

  单咏初听话地把所有东西都喝完后,躺回床上仍然觉得好冷,连忙用棉被将自己紧紧裹住。

  “还在发烧。”见状薛仕恺轻叹,眼里满是担虑和责怪。“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可以跟部队请假早点回来。”

  虽然目前在服役,但退伍在即的他,调一下假根本不是难事,结果她却选择隐匿不报,昨天放假一回到家就看到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差点没被他挖起来痛骂一顿。

  “前天没这么严重,而且我又去看医生。”梦境中的无助还残留心头,她贪恋地看着那张已多日未见的俊容,提醒自己他就在身边,好将那抹慌乱给安抚下来。

  和梦里不同,现实中,是哥哥用有礼又坚定的态度婉拒了两位舅舅的好意,而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也跟着开口-

  “大舅舅,你答应过我妈妈会让我选择我自己要过的生活。”

  那时母亲将她过继给大舅舅时,要大舅舅允下的承诺。那时小小年纪的她并不懂得妈妈为何这样要求,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真正的父亲已不能再控制她,名义上的父亲也没有权利左右她,她是属于自己的,母亲已预先为她铺好了退路。

  两位舅舅不知是被说服了或是本就意志不坚,最后终于答应让她留在薛家。

  曾经勇敢为自己奋战的她,最近,却会忍不住希望自己当时没说过那段话,如果不是有人提醒,她不会发现自己依赖哥哥依赖得那么深。

  哥哥对她很好,但并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微不至,而是将她融进他的生活,让孤寂永远都近不了她的身。

  在还没考上大学前,她就提前体验到大学生活的快乐:哥哥班上的出游、联谊、毕业旅行,她每样都跟到;当她十八岁生日时,第一次被他带到夜店,她才知道有时候他晚归不全然是因为待在研究室赶论文。

  他教她玩、教她喝酒,同时也教会她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但带她尽情玩乐的他,一严厉起来比魔鬼还可怕,盯着她做好公平分摊的家事、鞭策她的功课,让她一路顺利地当上他的同校学妹。

  他们的世界紧密地接在一起,这一切,她都接受得理所当然,知道被人当头棒喝,再回头去看,才发现那根本就是她蚕食鲸吞了他的生活,他仍让她保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而他,却是连和女朋友约会都带着她。

  瞥见枕头旁的闹钟,上面指着凌晨两点,单咏初好愧疚。明明打定主意不再麻烦哥哥的,却让他难得放假回来还无法好好休息。

  “你去睡啦,我自己调闹钟起来吃药就好了。”退烧药四小时要吃一次,没必要把他也拖累下去。

  “我本来就打算熬夜了,举手之劳。”对上她不解的眼,他解释:“司法特考再两个月就要到了,现在还不开始努力,难道打算明年再来一次?”

  准备考试是真,但还不到如火如荼的阶段。怕她挂念要吃药而不敢睡得太熟,有怕她睡得太沉睡过了头,与其担虑这,倒不如由他负责,不过这些并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感动冲击着心口,单咏初咬唇,忍着那股想哭的情绪。他需不需要熬夜,她比任何人还清楚,平常已有准备且实力坚强的他,就算考试近在眼前也不用临时抱佛脚,他是怕她内疚才找了这个借口。

  而她,刚刚还想着要独立的她,竟眷恋着这样被疼惜的感觉,那种安全感让她好想好想就这么沉在里头。

  今晚的状况其实比昨晚严重许多,但昨晚少了他在身边,被孤寂包围的她脆弱又无助,几乎被病魔打垮,她昏昏睡睡,觉得黑夜漫长得永无止尽。而今晚,鼻塞喉痛到她难以呼吸,她的心里却觉得很舒坦,因为她知道他就在隔壁,守着她,保护着她,她什么也不用怕。

  怎么办?要是有一天哥哥不在她身边了怎么办?热潮倏地涌上,她赶紧闭眼,不敢让他看见。

  她好自私,明知自己对哥哥已造成了负担,但却又不愿放弃。她已经毁了他的学生生活,难道她哟啊他连璀璨的未来也一起赔在她身上吗?一思及此,她的心整个拧痛。

  以为她想睡了,薛仕恺为她将灯关上,当他准备离去时,他听到干哑的声音传来。

  “……哥,你和宛铃姊分手时因为我的关系吗?”

  谁?薛仕恺怔了会儿,才会意过来她在问什么。

  “你现在问这个会不会太迟了?”不能怪他无情,他和前女友分手都一年多了,哪想得到会突然从咏初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单咏初不语,只是看着他,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心头波动的情绪是什么。

  前几天,她在路上遇到哥哥的前女友,她没认出,还是对方喊住她的。听到她说哥哥并没有再叫女朋友时,宛铃姊讥诮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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